晚自習結束,上自習的學生陸續離開教室,或空手,或拿著本書往宿舍走。
李娟和同學一起,那女同學叫馬誌英,家在包家店黑梁灣,和李娟是同宿舍上下鋪,學習成績比李娟差點兒——一直視李娟為榜樣。
這時候能考上高中的人還是比較少的。四十年後城市說法是一半到六成的初中生考上高中,剩下的去上職高。
這時候農村中學每個班能考上高中、中專或者師範的,估計不會超過五個。
所以能考上高中的,要是非常勤奮,要是很有天賦。
馬誌英屬於天賦一般但非常勤奮。這種勤奮上初中還行,上到高中就有點吃力了,她便把目標瞄向李娟,也就是李娟幹啥她幹啥,主打一個摹仿。
學李娟是因為李娟入校的時候在班排名第十七,算中等,等一學期結束,成績到了全班第二,竄起來有點快,她覺得是李娟的勤奮起的作用。
李娟是勤奮,但天賦更強,所以馬誌英雖然模仿,但效果不是很好。李娟勸過她,說每個人應該歸納總結出符合自己的學習方法,隻不過馬誌英在學習力方麵有點欠缺,沒搞出來。
倒是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好起來。
“明天你爺爺還過來接你嗎?”馬誌英問道。
明天周六,下午最後一節沒課,住校生可以提前回去。
“不知道,可能吧。”李娟回了一句,腦子還在回憶著剛才背的英語單詞。
初中開始學英語,學校的英語老師本身口音上有問題,學的也是啞巴英語,最多能把一些課文背熟。
但等到了高中才發現,縣一中、二中的同學已經可以用英語介紹自己,並且進行簡單的交流了。
一下子就被打擊到了。好在很快她就發現了自己的長處。小嬸的妹妹從燕京寄過來的那些材料讓她的知識麵和解題能力在班上名列前茅。
至於英語,最開始的一些英語課,她有點羞於開口,或者站起來根本不知道說什,但那股子想考到燕京去,不服輸的韌勁兒,讓李娟開始向班同學請教,平時沒事也會從“how are you?”慢慢變成了“the weather was very wet and cold”。
成績提高,自信自然就回來了,李娟的朋友也多了起來。
“那……如果你爺爺來接你,你的自行車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馬誌英的聲音變小了。
“可以啊。”李娟挺同情這個同學的。能考上高中本身就不容易,接下來還會有更嚴峻的考驗。
馬誌英的家境不好,剛來的時候,她上學是父親送過來的,然後她父親走的時候會把自行車騎回去,周末她要回的話,要步行,要和同大隊的其他同學一起——和別人共乘一騎。
那個是男同學,不知道是怕別人笑話他還是其他原因,總之是不情願和馬誌英一起,李娟知道有好幾次馬誌英都是步行走回去的。
秋天春天夏天還好些,冬天天晚,放學的時候天就已經快黑了,到黑梁灣十來公路,等走到家,天已經黑得不行了。
所以今年開春,李青俠接顧博遠到收購站,周末回去的時候會把李娟帶上,李娟便好心把自行車借給馬誌英。
馬誌英也不是經常借,偶爾有急事需要回家了,她才會借,盡量不麻煩李娟。
借完自行車回來,馬誌英會給李娟帶一些家的吃的,可能是一罐頭瓶子鹹菜,也可能是她媽媽烤的餅子之類。
回到宿舍,簡單洗漱後學生們就上了床。這時候也是有臥談會的,隻不過不像後世那開放,說的大都是各班的趣事——本身住校的女生並不是很多,一個宿舍四到五張高低床,住八到十人,可能一個班都沒這多住校的。
李娟把被子理好——整個宿舍就她和另外一個女生的被子是有被套的。
被套在這個時候算是稀罕物。現在普遍用的被子,就是網套外麵有兩層,一層被麵一層被子。被子是白布,被麵子是緞子之類的彩色,通常都是大紅大綠,龍鳳或者牡丹圖案。
這時候被子要髒了,拆洗起來就比較麻煩。李龍覺得麻煩,所以就幹脆扯布,讓大嫂用縫紉機縫出被套來。
對於普通老百姓家,這玩意兒比較費布,但拆洗起來比較方便,雖然這時候不好買拉鏈,但側麵留一條縫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拉住。
至少一段時間洗被子,免去了拆洗完重新縫製的麻煩。
對於李家這樣的家庭來說,多扯些布已經不算什大事了。
所以李娟住校的時候帶這樣的被子,一下子就被同學們給看上了,不過在知道要多套一層布之後,其他人便隻是露出羨慕或者複雜的眼神,沒再說什。
唯有一個平原林場的女同學在一個星期後回去,再來的時候就帶著和李娟一樣的被子了。
她家條件不錯,對李娟的這個讚不絕口,學得也挺快。
李娟知道這個東西是小叔搞出來的,她其實對於李龍能經常搞出新奇的東西已經見怪不怪了。
對了,小叔還是發明家呢,搞這樣的小東西,很正常啊。
臥談會上慢慢就聊起了八卦,突然就有個女生說:
“李娟,我看二班的那個叫彭貴方的打聽你呢,你們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李娟搖頭。
這時候學校對早戀管的還挺嚴,學生也都以學業為重。雖然說無論是影視都已經有所接觸,青春的憧憬還是有的,但能走到這一步,大多自製力都比較強,心思還都放在學習上。
女孩這時候一般會比男孩早熟一些,李娟也能感覺到一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異樣目光,她是就假裝不知道。
小嬸說的很清楚,她也覺得是對的。
要以去燕京為目標,到了大學可能會碰到形形色色的優秀男孩,不要急於一時。
這時候社會風氣光怪陸離,但在西北小縣城還是相對保守一些,影響的學生基本上也不怎敢談戀愛。
當然隻是大多數。
李娟隻是回了一句,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她不知道對方這問是隨便說一句八卦還是替別人試探,不管如何,自己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高中的時候人際關係已經不像初中那單純了,李娟很懷念初中時隻管學習的無憂無慮,但回不去了。
快睡著的時候,她想著今年家種棉花了,等到秋天棉花下來,說不定家又打算給自己做一床新棉被了。
第二天放學後,李娟先去校門口看了一下,看到了爺爺的汽車後,便過去和李青俠說了一聲,轉回到車庫,找庫管大媽把自己的自行車取出來,交到了等在那的馬誌英手。
隨後李娟便在一眾學生羨慕的眼神中,坐進了汽車的後排,離開。
李強已經騎上自行車和同學一起往回走了。每次星期六放學,他都暗暗在比,看自己先到家還是爺爺先到家。
偏偏今天同學問題多得很,一會兒問李強家的大馬力拖拉機,一會兒問李強家的汽車,一會兒還問李強家今年種的棉花怎樣。
兩個人同隊,李強拚命蹬著自行車,時不時的回一句,倒也不至於不耐煩。
最終李強先一步回到家,像打了勝仗一樣,匆匆忙忙把書包扔到床上,然後就到大門口等著,看爺爺帶著姐姐什時候回來。
這算是每個周末的例行活動了。
到六月中下旬,收購站這邊的忙碌告一段落,隊的活卻多了起來。
生產隊的棉花頭一回種,李家還好,其他各家經常出一些狀況,勤快一點兒的隻要發現一點兒異常就會跑李家去問。李龍要不在,李建國不懂的就會給他打電話,李龍要在,那自然更好。
而那些不怎勤快的,像王三娃,雖然紅蜘蛛上吃過一次虧,但後麵依然是那個性子,總覺得自家地在最邊上,不容易有問題——有問題也是先別人家。
所以幾次蟲災——紅蜘蛛過了不久,他們家地就出現了成片的棉蚜蟲,蜜蟲子把一些棉花葉子啃得油亮油亮的,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快止不住了。
梁大成氣得罵人,跟著王三娃家地挨著真是倒了大黴了,他家的棉花被感染了,隻能再次打藥,而且還聽李龍的,弄了一些黃色的塑料粘上藥吸引蟲子。
種棉花比種其他作物要辛苦得多,因此有些人開始抱怨,開始後悔起來。畢竟這玩意兒目前結果沒看到,但每次打藥都要有投入,先期還要專門買播種機、打藥機,還要中耕。
有錢的把機器都買了,沒買的借別人用,人情欠了不少。
於是有些人便後悔著沒種打瓜或其他作物。
隻是現在後悔也晚了,咬著牙堅持吧。
李龍不知道這時候背後有不少人都在埋怨他非要整這個棉花。
人性如此。
五月端午的時候,李安國和陳興邦兩家都到隊上來了。
兩家都是美滋滋的給李龍一部分錢,回去的時候開著汽車回去的。
兩台汽車,一台是拉達,一台是莫斯科人,都不算什好車,但好歹也是汽車啊。
李龍也沒多要,帶手續的就是一萬塊錢,讓他們先支付一部分,剩下的分批還就是了。
自家、大哥家都開了車了,老爺子也有自己的汽車,二哥和姐姐家沒有,李龍自己感覺有點說不過去。
總的來說,性格那點子“博愛”自上一世帶過來的,還沒消除完。
他隻希望後麵二哥和姐姐兩家人能多過來看看老爹老娘。老爹老娘雖然嘴上不說,但兒孫們團聚過來的時候,他們是最開心的。
李龍還是好心,每次有人過來真心請教,他也會給對方說怎應對。上一世種了那多年棉花,經驗還是有的。現在隊上頭一回種,碰到的基本上都是初級問題。
基本上不存在後麵十幾年,有些蟲子怎打都打不下去那種情況。
所以問題都挺好解決。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熱書記”的名號又回來了,隻是現在這種稱呼是褒義的,大家是真的稱讚他。薑至瑜聽說了之後,還專門過來采訪了一下,寫了篇小稿子,名字就叫“我們隊上的‘熱書記’”,上了州日報。
不過也有好處。時不時的就有人往李家送東西,比如活蹦亂跳的鯽魚,新鮮的韭菜,一筐雞蛋等等。
最開心的要數杜春芳,自家小兒子這受歡迎,她覺得臉上是真有光。
李龍自己倒是不覺得有啥。那些不來問的倒罷了,主動過來請教的,他覺得有義務給人家講,畢竟那些人是聽了自己的,或者跟風跟著自己種的棉花。
好在除了個別的,其他問題都不算大。
打藥機是真的經受住了考驗。因為打藥比較多,導致六月份又有兩家托李龍去石城買了打藥機,而杜廠長那邊也打來電話說,五六月份打藥機銷售數量直接奔千台去了。
雖然比不上收割機和清雪機,但這玩意兒才出來,棉花大熱的時候還沒到,說明好事在後麵!
李龍自然也高興,這些機子賣得越多,他這邊到手的分紅也越多。不過杜廠長說的另外一件事情也讓李龍有些意外。
“因為這兩年幹得不錯,所以市領導找我談話,想把我調到一個局任副局長……”杜廠長的話讓李龍臉一黑,不會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他和廠子簽了合同,但他認杜廠長這個人。
如果老杜走了,新來的領導,能不能認他和廠子簽的合同,還真不好說!
“去哪個局?”李龍問道。
“工業局,雖然是副局長,但給正科待遇。”
“你那大的廠子的廠長,什級別?”李龍有些疑惑的問道。
他對這些東西不是很懂。
“副科啊。”杜廠長以前是非常在意這一級的提升的,但農機廠和李龍合作之後,發展蒸蒸日上,他慢慢也不是很在意了。
在意的時候沒有,不在意的時候卻給了。
但李龍能聽得出來,老杜也不想離開廠子。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比如你任副局長,兼這個廠長?”李龍感覺後世好像有過這樣的情況,隻是現在好像少見。
“能這樣?”杜廠長沒聽過,他一直想著兩者不可兼得,得一必先舍一,沒想到李龍這一說,他覺得也可以和領導談一談的。
幹了這多年功勞苦勞都有,總不至於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吧?
去談!
李龍不清楚,他這隻蝴蝶已經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