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公的兒子在位十幾年,也到盡頭了。
那日林覺帶著扶搖,陪同羅公一同去了皇宮,站在雲端之上,低頭注視。
林覺問羅公是否要顯身下去。
羅公則是搖了搖頭,歎氣說道:
“前人尚在,後人不斷逝去,若是顯身下去,被人所見,對比之下豈不更添悲哀?我還是借元君之力,寄夢於他,在夢中送他離去吧。”
林覺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心中回想起的是很多年前,羅公向他這個老友分享產子的喜悅,那時沒有什帝王與太子之爭,隻有純粹做父親的喜悅。
想來帝王之家也是有親情的。
尤其離開那張龍椅之前。
便難以想象此刻羅公的心情了,似乎“長生久視”在這一刻也成了不好的事。
沒有多久,下方宮中一片混亂嘈雜。
有人大呼陛下駕崩了,有人去請儲君繼位,有人大聲哭泣,也有人注意到了年邁帝王臉上的一點釋然和微笑。
死前他曾呢喃,口稱父皇。
因此又有人傳,是跟隨仙人而去的太祖皇帝回來接他了。
這倒確實不假——
當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吹打聲,一隊常人看不見的儀仗穿牆而來,陰差數百,陰官親至,給與人間帝王最後的體麵時,林覺和扶搖、羅公就在旁邊親自送別這位帝王,將陰差和陰官都嚇了一跳。
“陛下已死,就不再是帝王了,天道昭昭,但凡死者,皆入輪回,此為定理。又有約定,人間帝王死後,生前功過皆消,請陛下放心上路。”
帝王是人間的主宰,因此功過福祿權利地位都在生前,一旦身死,就全勾銷。
陰官不會懼怕死後的帝王。
神靈也不會再忌憚他們。
不過體麵還是有的。
年邁的帝王上了儀仗這隊陰差陰官與真人行禮,多看了幾眼羅公,便又穿牆而去了。
“這位皇帝雖然不如羅公手腕強硬,不過羅公留下的江山國土也好,氣節風采也罷,也都算是守住了。當年羅公的留下的書信,他也有堅守,哪怕神靈以天災逼迫他,朝堂暗鬥不斷,邊疆又有謀反,他也堅持了下來,算是一個合格的守成之君了。”
林覺對著羅公說道。
“嗯。”羅公無奈點頭, “年紀大了,真是容易傷感。”
“都是這樣。”
“回去吧。”
“羅公先回去吧,剛剛羅公托夢之時,我收到陳牛的報信,有人在叫我了。”林覺對他微微一笑, “我得過去看看。”
“好。 ”
雷雲便又分作兩朵,一朵載著羅公,往楓山而去,一朵載著一人一狐,向著東邊飛去。
……
東邊戰亂之地。
陰氣怨氣化作烏雲,連陽光也照不下來,白日尚且陰風嗚咽,晚上更是鬼哭狼嚎,各種小妖小鬼層出不窮,讓附近的百姓根本無法生存。
偏偏此地偏遠苦寒,是流放之地,這的百姓不是罪人也是罪人之後,在此服役守土,隻可能死在這,不可能遷離此地。
當地官員百姓挽留懇求高人,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陶道長師徒束手無策,隻得求助於真人。
一張陳牛符燃燒殆盡。
不到一個時辰,天上風雲就起了變化。
陰沉沉灰蒙蒙的天地之間忽然多了一朵雷雲,紫紅色的雷蛇電漿閃爍,雷聲震耳,光是氣勢就嚇破了下方妖魔邪物的膽。
何來的陰雲暗霧?
雲端道人袖子一揮,天地間頓起狂風,狂風中自有清氣,什陰雲暗霧,在這狂風清氣麵前,輕而易舉的就被吹走了。
就連天上正兒八經的層雲也被驅走。
撥開雲霧,便是光明。
在當地眾多官員百姓的注視中,層雲被分開,赫然露出背後許久未見的湛藍天空,明媚的陽光一灑下來,整片天地都變得亮堂清爽許多,打在臉上
的溫暖給人一種本能的感動,加上此地此情此景,既震撼人心,又讓他們內心一鬆,更加感動,幾乎哭泣出聲。
陰氣怨氣?
林覺又是一揮袖子。
沒有雲霧遮擋之後,陽光本就明媚,一下又變得更加熾烈許多,甚至於溫度明顯升高,在這寒冬竟有了幾分夏日的氣度,積雪都有融化跡象。
天地間更是充滿了至陽至剛之氣,迅速消融陰氣怨氣。
做完這些,雷雲便飄走了。
下方官員百姓都不解,隻知道寒冬臘月一般沒有雷雲,隻知道麵前兩位道長燒了符紙,便有了這般天地異象,於是都對他們感恩戴德,唯有兩名道人仰頭盯著那個方向,喃喃自語,謝別真人。
……
南邊旱地。
以蔡靈玉如今的道行,在世間也是難得的高人了,尤其下山行走十年,在南方漸有名氣,被官員百姓留下懇求也屬情理之中。
可他並非符籙派的道人,根本不能通達神靈,也沒有相熟的能夠控製風雨水係的神靈,既沒有地方求,也沒有求的渠道。
他倒是認識幾位神靈,其中有一位總來楓山做客的元君娘娘,正好是南邊的神靈,地位還很高,本來背靠神仙好辦事,可是上香求到她那,得到的回複卻正好確定了他此前的猜想——
此處旱災是天意。
天意可做二解:
旱災是自然規律,此為天意;
如此大的旱災,就算要用神力調水,也要有水可調,可此地四處都沒水,就沒法說從豐水之地甚至水災之地調水往缺水之地,平衡風雨。而若是硬要從極遠處來調,光靠玉鑒帝君麾下的神靈就不夠了,要九天的水部正神才行,可那是紫帝才能決定的,所以也是天意。
蔡靈玉沒有辦法,隻好燒掉陳牛符。
在告知陳牛的過程中,他說得很詳細,完整講了此地的災禍,也講了天意與天意的兩種解釋,可能涉及紫帝打壓南方神靈,好讓真人來決斷。
詳細到陳牛都露出了茫然之色,而他也不敢肯定陳牛能將所有內容都帶回去。
送走陳牛,他便開始了等待。
可是很久都沒有回音。
甚至他心中都開始想:也許正是因為自己講得詳細,陳牛也全都帶了回去,因為此事複雜,忌憚紫帝,真人便不出手了。
而他當然不知道——
正在這時,遠在八百之外的魏水河突然分出一道支流。
支流沿途穿過山穀,流經窪地,自幾個村落中間的荒地流過。一路之下,整個大地都似乎在配合它,凸出來的高地陷下去,石頭被移走,太深的窪地則長起來,過於平坦之處自動陷成河床河道。
八百路,不知驚掉多少百姓官吏。
各地山神土地無力阻擋,紛紛上報,魏水河神
則是反應遲鈍,甚至紫帝召他他也沒有立即回應,總之一夜之間,魏水河的水便流到了這來。
蔡公求水的故事在當地迅速傳開,甚至被記入了地方誌。
……
西域絕美黃昏,正是一場大戰。
萬新榮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握著雷光劍,靠著一門“點石成將”之法,幾乎將前方那座大山拆了一半。
取而代之的便是滿地碎石和十餘位高達數丈的山石巨人。
天空一聲呼嘯———
那如龍一樣的巨大黑煙剛剛衝上天際,又調轉方向,朝著下方轟然撞來,借著黃昏的遮擋,很難看得清蹤跡。
萬新榮張口吸氣,猛然一吹。
“呼!”
一道烈火同樣如龍,照亮大地,幾乎與西邊的天空一樣奪目。
黑煙靈火相撞各自消融。
隻聞到一陣陣血腥臭味。
就在這時,身後又有黑煙,悄然聚集成幾頭狼熊模樣,同樣借著黃昏的遮擋,朝著萬新榮撲了過來。
本以為能奇襲成功不成想萬新榮提著燈籠,就像腦後長了眼睛一樣,他全身散發金光的同時陡然轉身,左手燈籠率先揮過,猛然砸出,一下將一頭
黑影巨狼砸得破碎成渣,右手的短劍閃爍著劈啪雷光,斬向一頭黑影巨熊揮來的利爪。
“劈啪!”
短劍隻斬中了利爪,上麵的雷電卻順著黑影巨熊的利爪往前,瞬間在它身上閃過,勾勒出巨熊的輪廓。
!巨熊也破碎成渣!
眼看剩下的黑影狼熊剛要撲來,後方如龍的黑煙也要撞來,萬新榮整個人陡然沉入了地下。
所有攻勢便都砸在了大地之上。
山石巨人轟然走來,一錘一個,捶碎黑影熊狼,看著巨人石拳上的血跡才知,這些黑影全是一隻隻黑色的小蟲子,碾碎開來,麵便是血漿。
又有如龍的黑煙呼嘯撞來,哪怕數丈高的山石巨人,一旦被撞中,也會碎成石渣。
碎了也不要緊,滿地都是石頭,那方還有半座高山,還可以再聚起。
這其實等於以凡人之軀,對抗神仙。
隻是凡人畢竟是凡人——
待得此地的妖人發怒,滿天都是血氣黑煙,血蟲亂飛,腥臭撲鼻,就連大地也顫抖著,湧出暗黑血漿,即使不如當初東王母的威勢,也不是萬新榮能匹敵的,更連土遁也難以躲了。
“篷……”
萬新榮隻得使用無拘術,化作清風,在空中飛舞,時而躲避黑煙撞擊,時而顯身吹出滿天火星,與無數血蟲碰撞在一起。
忽然之間,一隻由血蟲構成的大手拍下,大得像是一朵雲一樣。
萬新榮直接被從風中打出,落在地上。
宮燈雷劍雙雙脫手掉落,一個亮著火星,一個閃著雷光。
“有點本事……”
萬新榮抹一抹嘴角的血,從布滿暗黑血漿的大地中再度站起: “不過比起東王母,你還差了不少!”
空中風聲呼嘯,血色大手再度拍下!
萬新榮渾身化作石雕,又金光護體,同時左右宮燈雷劍雙雙飛起,飛入他的手中。
無數火星逆飛而起,像是星河落地,又像是世間最燦爛的螢火,雷光劍中積攢的所有雷霆一同釋放,照得大地一時亮黃一時青白,與此時天邊如夢似幻的漸變霞光一同,構成了一幅西域的奇景。
荒原上有孤狼抬頭,望向這方,正當疑惑之際,目光一轉,又見遠處天空有聖潔而優美的七尾白狐踏空而來。
林覺則乘雷雲先至。
下方的妖人已鬥起了狠勁,一言不發,直接一道巨大的黑煙就朝他撞了過來。
“去吧。”
雷雲瞬間散去。
道人卻是不躲不防,隻是站在原地。
黑煙來勢洶洶,眨眼即至。
這道黑煙用盡了下方妖人的全力,當它從林覺身上衝過即便是成真得道之軀,在黑煙的衝刷下,也被迅速消磨了幹淨。
不到一息,道人便屍骨無存。
“哼!”
遠方山中響起一聲不屑的冷哼。
“真人?”
“嚶?”
萬新榮則和狐狸都很驚疑。
不曾想下一瞬間,道人便又出現在了原地,像是從寂滅之中重新回來,而那所謂的攻勢,再弱些也好,再強些也罷,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
那一那的大道玄妙,被遠方山中的妖人感受到了,就這一下,便使他警惕不已。
而道人隻是掏出十二顆豆子,隨手一拋化作十二柄飛劍:
“去,將他斬了。”
一道道夕光細線陡然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