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大人,咱們隻是山野村夫,又哪能知道武清郡大人們的事?”武家兵很快收拾好心情,裝傻充愣:“武清郡的郡守是誰,咱們真不知道。”
其他幾個手持火把的村民也滿臉茫然一一他們看樣子是真不知道,甚至連“郡守’這個官名都表現得十分陌生。
“武村長,你的意思是你對武清郡的事情一無所知?”趙福生又問。
武家兵立即縮著脖子搖頭:
“真不知道。”
“常家知道嗎?”趙福生隨即又問。
常家在武清郡也算大名鼎鼎,從餘靈珠升任王將,常家便變相的把控了武清郡。
他們經營了將近四十年的時間,把此地把持得十分穩固一一百祠位於通往武清郡的峽穀要道處,武家兵如果說不知道武清郡常家人,那就是在撒謊。
武家兵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猶豫了片刻,一時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福生的這兩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在循序漸進。
他如果隨意回答,搞不好要落入她問話的陷阱。
想到這,武家兵眼中閃過謹慎,半晌後才故作輕鬆的笑道:
“武清郡常家那誰不知道呢?”
餘靈珠聽聞這話,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得意之色。
“你覺得常家是好人還是壞人?”趙福生不著痕跡的問道。
聽聞這話,餘靈珠有些著急,她正欲說話,但不等她開口,武家兵就急忙道:
“當然是好人。”
他說得太快、太急,仿佛回答慢了片刻便會大禍將至。
趙福生將這一點記在心,又看向另外三個村民:
“你們覺得呢?”
村民點頭:
“常家是好人。”
餘靈珠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常家真是很好的人。”她挑眉看向趙福生,眼中帶著笑意。
趙福生沒理她,轉而笑著道:
“常家哪兒好了?”
武家兵垂下眼皮,雙手揣進袖中,臉上帶著笑容,遲疑了片刻沒說話,另一個村民就道:
“常家人真的很好,前年的時候,我們村燒了兩車碳運進城中一”
他話沒說完,另一個村民就想起來了,氣憤的道:
“對,當時遇到惡狗了!”
那最先說話的村民點頭:
“當時就兩車碳,村人燒了一個冬,進城時恰好遇到常家的人了。”
想起當時的情景,他臉上露出怒容:
“這些狗東西一來看到我們的碳,就說成色不錯,說讓鏟一些拿走。”
村民們說話顛三倒四,想到什便說什:
“他們拿一些,守城的士兵看著也要拿一些,你們說這日子怎活?”
這兩人義憤填膺,但聽進陳多子等人耳中,隻大概明白了一點:百祠舉全村之力燒了兩車碳,但進城售賣時,十分不幸遇上同樣回城的常家人,結果受到了常家、守城士兵的剝奪。
“兩車碳,他們拿得多嗎?”
劉義真好奇的問。
那村民道:
“一人拿了些簸箕、背簍等物,裝了好多走呢。”
陳多子也問:
“那有多少人呢?”
另一個村民接話:
“七八人吧。”
他們比劃著簸箕、背簍的大小,餘靈珠聽完納悶不解:
“那也不多啊。”
“怎不多了?”那村民聽聞這話,心不舒服了,連忙反駁:
“一人拿點,金山銀山也經不住這樣搬啊。”
餘靈珠養尊處優好多年,再沒有經受過被人這樣還嘴了,她心下一怒,接著殺氣生出。
趙福生一把將她手拉住。
“你別攔我”
餘靈珠想甩開她的手,趙福生按住她:
“你先不要急,話問清楚再說。”
“問得很清楚了,就是他們村燒了兩車碳,進城被抓了一些,兩大車呢,要點東西是什大事呢?”餘靈珠不快的道。
趙福生冷笑了一聲:
“我說了,你先不要急,他們說話不清不楚,你聽個大概罷了。”說完,她將餘靈珠的手甩開:“我來問給你聽,你再決定。”
說完後,她看向武家兵:
“武村長,你們村燒碳進城賣一事,你知情?”
武家兵袖手旁觀了一陣,冷眼看村民與二人爭執,此時聽到趙福生又喊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有些無奈,隻好開口:
“自然知道的。”
“你們村勞壯力幾何?燒這兩車碳,要忙多久?”趙福生問他。
武家兵不明白她怎問著問著,又將話題從武清郡常家的頭人又扯回百祠村燒碳一事上了。他腦海急速思索,嘴卻道:
“一村人都上山砍木,大約要兩個多月的時間了。”
武家兵看向陳多子等人,見他們對這些流程不熟,便解釋:
“伐木要專門的人手,同時一些細枝碎葉要收出去的,再到送入窯洞、燒製、開窯及火候都有講究,要燒製兩車碳,兩個月都算時間緊湊。”
最先說話的村民急忙點頭:
“要熬過這時節,天氣要暖和了,碳便沒那貴重了,所以還要趕時間。”
另一人也道:
“可老天爺也未必講究,萬一遇著刮風下雨的,那便不好弄了。”
餘靈珠聽到這,也隱約明白趙福生問燒碳時長的緣故一一無非就是想證明百祠製碳不易,進城受了人搶奪。
“就算是碳難製,可是旁人取些又無所謂,眼光放長遠一點,送些人情給守城的士兵、常家,豈不是結下人情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下回入城,是不是就有人照應了?”
三個村民聽到這話有些憤怒,想要還嘴,趙福生立即提高音量:
“這兩車碳,得上稅吧?”
她的話恰到好處的將村民的怒火打斷了。
武家兵吃驚的看了她一眼:
“是、是要上稅。”
餘靈珠愣了一下。
她將稅賦忘了。
不過她進入鎮魔司的時間長,收受稅賦、供奉早成習慣,也並不覺得村民上稅有何不妥。
“稅賦幾何?”趙福生問。
武家兵深深的看著她,說道:
“照規矩,常家貢五,鎮魔司貢三,武清郡貢……”
他說到這,餘靈珠頓時察覺不對勁兒了:
“這話說錯了吧,這些稅賦算下來已經去九成了,那豈不是隻剩了一成?”
趙福生笑而不語。
武家兵低下頭。
餘靈珠臉上的得色逐漸隱匿,她的嘴角僵硬,無力再上揚,本能的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隻好道:
“哪有一成?進城的士兵、常家的家仆不是還要再搶一些嗎?”
..…”餘靈珠張了張嘴,這一次她再說不出話來了。
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你。”她指向了第三個從頭到尾沒吱聲的村民,此人看起來老實巴交,沉默寡言,不像是會撒謊的人:
“你說他們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是真的。”
那人被餘靈珠一指,結結巴巴應了一聲。
“當時,當時我們都很氣憤,大家夥幹了兩個多月,家婆娘、孩子等著張嘴。”村民道:“我們是受村長囑托,替代大家押送碳進城販售一”
他緊張之下連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武家兵隻好將話題接過來:
“大人,是這樣的,我們此地進城來回要幾個時辰,且進城要收稅,人去多了不劃算,便派了幾個誠實可靠的人進城。”
“對對。”
第一個說話的村民道:
“這些碳也不是我們自己的,說好了要賣多少錢,這個鏟點、那個鏟點,到時能賣多少呢?回去後錢不夠分,村大家夥可能還以為我們私吞了,這不是平白找事兒嗎?”
餘靈珠心中一個“咯’。
武少春看了她一眼,她臉色十分難看,像是心中窩了一把火,卻沒找到機會發泄。
“那既然是這樣,常家收稅這高,如今進城遇上了還要再搶你們的東西,你們怎還說常家是大大的好人?”
村民道:
“不是的、不是的。”他一手舉著火把,另一隻手拚命的搖擺:
“向大人供奉是對的,那是為了修來世的德。”
他說到此處,武家兵渾身一震。
這武村長正想出言喝斥村民,但見趙福生目光熠熠看他,眼隱含威嚴,便索性將頭一別,不出聲了。村民沒察覺到暗流湧動,再說道:
“而且當時常老爺也沒有真個搶我們的碳,那車的奴仆搶的,那狗東西,他來搶,當時碳都搬走了,我們又怕又氣,常老爺替我們出氣了,喝令管事別搶百姓物資。”
另一人也歎道:
“大老爺真是好人啊,體恤民生疾苦,知道咱們日子難過,就是那些狗仗人勢的東西可惡,不給咱們留活路。”
那另一個說話不多的村民也點頭道:
“要是碳被人分走一些,回頭所剩無幾,咱們接下來這半個月都要挨餓,離收成的日子早著呢。”趙福生笑著問餘靈珠:
“靈珠,你說常家好嗎?”
餘靈珠心煩意亂,聞言大怒:
“我好歹比你年長,你不叫姐姐,幹嘛直呼我的名字。”說完,她想起這個事情好像已經說過一次,心中更加惱怒,正欲說話,劉義真道:
“餘大人惱羞成怒了。”
陳多子點頭。
餘靈珠一口氣堵在胸口,將頭別開:
“懶得跟你們多說。”
趙福生冷笑了一聲,接著問武家兵:
“武村長,你覺得常家好嗎?”
武家兵幹笑:
“常老爺怎會不好?大人不要開我們這些無知村愚的玩笑了。”
村民們倒是誠心誠意的點頭:
“常老爺真是善心。”
“天大好人了。”
“唉。’
趙福生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沒再說這個話題了。
“對了,你們說向常家供奉,修來世的德是什意思?”趙福生話鋒一轉,又問起被村民一句話帶過的問題。
武家兵的氣息變了,拳頭不自覺的緊握。
村民們倒是神色如常,最先開口的村民笑道:
“今世的苦,修的是來世的德,咱們隻要向常老爺供奉,來生說不定能出生在富貴之家呢?”他的話聽得劉義真、陳多子等人雲霧,陳多子疑惑不解:
“什今生來世?”
劉義真吃驚道:
“難道你們認為死後還有知覺,記得前世的事?”
“怎記不住?”
村民道:
“我就隱約記得,前世下地耕種。”
另一人也跟著笑:
“我也是,老記得種地、幹活,啥時候也能享受一下當大老爺的滋味呢?”
村民們說者無心,鎮魔司眾人聽者有意。
本來因聽到常家競然占了五成稅收而驚駭萬分的餘靈珠聽到什“今生來世’的說法也被震住,她不由喝斥:
“胡說八道,哪來的什今生來世?人死一了百了,最多厲鬼複蘇一”
“有常家在,沒鬼的!”
村民們一聽她提及常家“壞話’,頓時反應極大,不滿的喝斥:
“你一個婦道人家,你懂什?”
餘靈珠大怒。
她治不了趙福生,還不信治不了這些愚蠢的村民了!
“你敢這說?真當我不敢”她話音未落,一直沒出聲的武家兵說話了:
“大人們高抬貴手。”他笑道:
“咱們隻是升鬥小民,這些人粗莽無知,大人有大量,何必跟這些人計較呢?”
趙福生眼珠一轉,也打圓場:
“靈珠,別生氣,咱們進去宗祠轉一圈再說。”
武家兵點了點頭。
餘靈珠隻是脾氣不好,但也非傻子,她看向趙福生,見趙福生打了個眼色,便強壓怒火,也跟著輕哼了“那還等什?”
那村民還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嘴念叨著:
“本來照規則,女人不進宗祠的。”
餘靈珠正欲發火,陳多子忍不住了:
“大哥這講究,也沒見你發財呀?衣裳還是這破,規矩倒不小了。”
她說話溫溫柔柔,但話鋒卻像含了刀子,令那村民臉“刷’的脹得通紅,想要反駁怒罵,但看到一旁劉義真、武少春正冷冷看他一一最主要的是武家兵目光冷漠,他一下便慫了。
“好男不跟女鬥。”他灰溜溜的丟下一句。
陳多子一聽這話,臉都氣紅了。
趙福生卻笑道:
“你既不是好男,也鬥不過她。”說完,又淡淡道:
“差不多得了,在我們麵前,你逞這些威風沒有用。”
那村民訕笑一聲,見武家兵都老老實實,便隻好將不滿忍在心中,故意沉著臉將火把舉低了一些,以此發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