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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支流旁,青熾無力地半跪下來。

    她垂下頭,發出無盡哀婉的悲泣,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柔弱。

    曾經的青春,那份懵懂青澀的,如同初綻花蕾般隱秘的歡喜和依托感,好似被風卷走的沙畫,一點點消散。

    曾經的刻骨銘心的生死相依,超越生死的誓言,如烙鐵般印入靈魂的同生共死的情感震撼,都像是火焰被熄滅,隻留下冰冷的空虛。

    這些都是她和心上人的過往,是對愛的理解和體驗,統統都被青熾舍棄。

    她不得不這樣做,隻有這樣做,她才能去拯救自己的心上人。

    “我要救你出來,即便這樣的代價……是我忘記了你,是我不再愛你!”

    羅思的身上漸漸浮現出黃塵。

    “壓製不住了?”他麵色微變。

    他和地煞濁穢神纏鬥這久,實則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一直以來,竭盡全力壓製的傷情,終於爆發。

    而這一次,他再也無能為力,隻能任憑傷勢發展,將他石化成一件土陶人像。

    但他的心神卻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在寧拙。

    “不可能啊!”

    “青將軍已經犧牲了這多,主動取出如此眾多的記憶做餌。”

    “為什,為什還釣不上公子來?!”

    羅思感到分外不解。

    這是一個巨大的誤會!

    寧拙扮演焦麻,並非本來麵貌,讓羅思誤解。青熾則一直錯認。

    她用對焦麻的記憶和感情,又怎能釣上寧拙來呢?

    “可惡,時間已拖得這久,再這樣下去,就算把公子救上岸,他也會記憶全消,成為空白赤子。”

    想到這,羅思大喊:“公子!不如主動丟棄記憶,為自己減負去重,再讓青將軍提你上岸啊!”

    修士的神識落入支流中,便會被衝刷、淹沒,但聲音反倒是不會。

    寧拙浸在河水中,雙耳微動,隱約聽到了羅思的呼喊。

    “讓我主動忘卻?”

    “不,不……”

    “沒有什能忘得掉的,忘掉了這些,我還是我?”

    忘川河水要衝刷掉他的記憶和感情,我佛心魔印則在鎮壓他的魂魄,抗衡忘川的偉力。

    記憶、情緒都被激發,一一浮現,從未有過的鮮明。

    寧拙不甘。

    “火柿山中,熔岩仙宮的謀取計劃還隻進行了一小半而已。”

    寧拙憤恨。

    “致我爹娘身死的仇人還未找到,我尚有大仇未報!”

    寧拙恐懼。

    “我若是忘記了和娘相處的記憶,娘親該如何複活?她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我了。”

    寧拙留戀。

    他想到了孫靈瞳,無數次和老大的並肩作戰。

    他想到了令狐酒,友情的花開在萬藥穀中。

    他想到了穆蘭,那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在兩注國,還有功勞賞賜沒有領取。

    他想到了千峰林的討伐戰,那一記鐵流平川,是多波瀾壯闊。

    他想到了穿戴蒼鐵漢甲,和孫靈瞳在高空疾馳如風,和金鷹較量,是多激爽振奮。

    他想到了朱玄跡,想到了寧就範,想到了林珊珊,想到了五行神主,想到了劉關張,想到了青焦軍。

    當他想到了青熾,終於,他內心最深處最隱晦的情感,變得洶湧澎湃,再無遮掩,袒露而出。

    寧拙……羞愧!

    “我並不是真正的焦麻,這隻是因緣巧合,亦或者是陽間蒼天氣數的推動。”

    “青熾……我不該欺騙她。但是我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向她坦白!”

    “還有,娘親……”

    孟瑤音啊。

    當寧拙看到白紙仙城南城門處的紙人巨像,是他娘的容貌,當他從白紙仙城城主、溫軟玉等人口中,

    聽到對孟瑤音的讚美,聽到他娘曾經所做的仁義善舉,寧拙感到了——羞愧。

    “我是我娘的孩子,但我卻不像她那樣,做善事、行善舉,即便離開白紙仙城多年,也仍舊有人歌頌她,甚至為她塑像。”

    “可是……”

    “可是我隻是一個賊,一個小賊。”

    娘親對於他,是什樣的存在呢?

    是無數輕柔的撫摸,是溫柔的鼓勵,是發自內心的期待,是臨終的期許,是哪怕淪為機關,也盡全力的遮護,直至靈性黯滅。

    “我要救我的母親,哪怕她的魂魄都不存在於世間。”

    “我要追尋她在世間留下的痕跡。”

    “我強烈無比的想要了解她,了解她更多。”

    “娘親究竟是個什樣的人呢?”

    當寧拙來到白紙仙城,他獲得了這個問題的第一個答案。

    孟瑤音就是那尊高高矗立的紙人巨像,是白紙仙城的一座豐碑。沒有她相助,白紙仙城或許早就垮了,鬼人族群和人族團結一致,更是她的教化之功。

    而為了徹底根除白紙仙城的危機,她配合灰骨老人,挖掘出玄素書生的力量,布局幾十年,以迎陽間變數,真正的救星。

    “毫無疑問,我娘就是英雄!”

    “英雄之子,卻是一個賊?會是一個小賊?”

    李雷鋒、朱玄跡的期待目光,就在眼前重現。

    寧拙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隱忍少年了。

    火柿山腳的果林中,汲取岩漿、地熱,默默生長出的火柿,隻待成熟落地的那一記自爆。

    寧拙已走出了心中的火柿山。

    他不再是那顆隱忍數載,隻求一瞬殉爆的火柿。

    他來到萬藥穀,在大眾的注視下承擔批判、懷疑、讚賞,最終成了一株五行的神種。

    他參與兩注國大戰,兵家的器量讓種子壯大,一掃狹隘,充斥堂皇和剛勇之氣。

    他來到陰潮黑濕沼地,仰望他娘親的巨像,欣然接受他娘親,以及陽間蒼天的安排。

    他要追尋他娘親的影子,從孩子內心最深處的衝動,去效仿父母的行為。

    “英雄之子,不該再是個小賊!”他羞愧難當,而成為救星的計劃在此刻,就呈現在他麵前。

    就像是一縷陽光,在最恰當的時間照到埋藏在地下的種子。

    這是一個機會。

    是命運的恩賜,也是母親的安排,還是寧拙正麵解決羞愧的路,更是他從今以後,能夠昂然向上,堂堂正正沐浴陽光的救贖!

    他已經走出了那座火柿山!

    他有五行的境界,有堂皇的勇氣,有對光明的向往,有對悲慘的憐憫,有對賢能的追思。

    像是種子發芽,探出最細嫩的芽,追尋陽光。

    於是,這樣的寧拙,便一躍投身漩渦之中,義無反顧!

    他智辯內奸,絞盡腦汁做出盡可能的正確抉擇,稍有差池,就可能是另外局麵。

    他曆經生死魂滅的凶險,幾經波折,竭盡全力,在夾縫中尋求到了最微小的機會。

    他終於登上了祭台,拿到了天鬼頭蓋骨!

    他被忘川支流卷席,陷入了絕境。

    忘川府君!

    豈是那容易對付的存在呢?

    他可是一國之君,是化神級,是忘川地府的主宰,是籌謀百年為道途的鬼傑!

    即便他遭受算計,被四麵八方的圍攻,顧此失彼,受到巨大牽製,他仍舊憑借著他的謀略、他的戰力、他的意誌,堅守到了最後這一刻。

    把自己壓榨到了極致,拚到了力竭。

    忘川仙城這個老巢都失火了,地煞濁穢分神更是瓦解……

    損失慘重。

    但憑借最後的布局,忘川府君仍舊能置寧拙於死地!

    損失慘重的又豈是他一位?

    無音鬼僧、畫皮羅、鬼火府君陰九燭……還有羅思,全身都被黃土覆蓋,正在迅速轉變成一個陶土人像。

    他已動彈不得。

    青熾雙膝跪地,雙手緊緊握住魚竿,將有關自己和焦麻的記憶、情感,都化作魚餌。

    她的心仿佛在滴血,不得不做出對自己最殘忍的決斷。

    “先放棄記憶,盡全力保留我對小麻的情感!”

    “哪怕……我全然忘記小麻,也有這份強烈的感情,讓我堅持到底,將他拯救上岸!!”

    青熾淚眼模糊,遙望著沉底的寧拙,悲戚地呼喊出聲。

    “小麻、小麻……”

    “你快回來。”

    “丟掉那些無用的記憶和情感吧,哪怕是我們的……”

    “隻要你活著,什都好。哪怕是忘了我。”

    忘川府君遠在忘川仙城,卻是將種種盡收眼底。

    他目光緊盯著支流中的寧拙,一邊盡全力調動冥蛟剪。

    他眼中幽芒閃爍,產生了新的領悟:“你太執著了,小鬼,也太膚淺。你以為陽間蒼天安排你來,隻是為了對付我嗎?”

    “不,祂也在安排你!”

    “忘川河是洗罪河,祂借助我手,浸泡你,洗刷你的罪,讓你洗心革麵,獲得另一種人生。”

    寧拙仍舊在竭盡全力地對抗忘川衝刷。

    “青熾、羅思……”

    他聽得到羅思的呼喊,青熾的悲泣,但他執拗地不願放鬆一絲。

    寧拙並未真正煉化我佛心魔印,他隻是築基修為,還遠不夠格。

    他隻能盡全力支持和借助法寶威能,做不到收放自如。

    他很擔心,自己稍微放開一絲,就會由點而麵,全線崩潰。

    還有一點……

    “想要成為英雄,就一定要忘記過去嗎?”

    “且不說自己忘記了,是否就能代表洗去罪過,有重新開始的資格……”

    “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要這做!”

    因為即便是賊,那也是我啊。

    那是我的生存之道。

    那是我的來時路。

    我從不會否定我的過去,哪怕它卑微、醜陋、陰暗、不堪。

    “我佛心魔印,給我堅持下去!”寧拙心誌堅定,沒有動搖。

    若是忘川主流,那他早已采取其他舉措。但這是支流,失去了忘川府君的主持和補充,它是無根之源。

    忘川支流也會被消耗。

    它為了對抗體內的冰棺,就已經損耗頗巨了。此刻要衝刷寧拙,也在被我佛心魔印的力量對耗。

    “我寧願將你耗幹!”寧拙鬥誌昂揚。

    他既想要無愧於娘親,也不想遺忘任何和孫靈瞳相關的記憶。

    而就在這時,他下沉之勢戛然而止,然後被釣鉤上拉,整個身體向上提拔了一小截。

    “嗯?!”一瞬間,忘川府君麵色劇變。

    羅思大喜:“釣術,終於是見效了!”

    青熾的臉上也不再隻是痛楚、悲傷,也增添了一抹喜色:“種種犧牲,都是值得的。”

    原來,她付出的記憶,已經來到了最近。

    有關白紙仙城防禦戰的種種記憶,是她和焦麻(寧拙)共同經曆過的。

    這些記憶是對寧拙本人生效的。

    青熾的喜色旋即消散,眼眸深處蕩漾出迷茫的霧氣。

    “我……在哪?”

    “我在幹什?”

    “救人,我為什要救他?”

    即便失去了所有記憶,但她刻意保留的感情卻充沛且強烈。

    救他,一定要救他,哪怕丟了這條命也要去救!

    青熾用力抬臂,將寧拙緩緩拽上去。

    忘川仙城。

    “休想得逞!!!”忘川府君大吼,此刻他麵色猙獰,極度緊張,再無一府之君的從容風度。

    寧拙手中捏著天鬼頭蓋骨,若是因此被營救出來,忘川府君的百年大計將被徹底破壞。

    忘川府君絕不會坐視此事發生!

    一時間,他拚盡全力調動冥蛟剪。

    他的珠串已經徹底折損,但忘川支流中的冰棺則已剩下薄薄一層。

    忘川府君之前的苦功還是有成果的。

    冰棺中的冥蛟剪,早已經蠢蠢欲動,將力量透射到冰棺外去。

    若是忘川府君本體在此,定然能輕鬆回收這把國之重器,從而一舉將寧拙等小賊梟首!

    但忘川府君此刻,遠在忘川仙城當中。就連他第一時間派遣出去,趕往祭台戰場的人馬,此刻還未抵達。

    他隻能通過接天連地大陣,將自己的神識、法力傳送過去,遙遙引發冥蛟剪。

    接天連地大陣已是十分殘破,但核心部分保存完好。祭台戰場就是核心,讓忘川府君的影響能夠傳達過來。

    冥蛟剪狠狠一震,剪刀上散發幽芒,頂著周圍的一層冰棺,狠狠地撞向支流中沉溺的寧拙。

    “不好!”羅思在心底驚呼。

    他全身都覆蓋了厚重的陶土,隻剩下麵部殘留些許本來麵貌。

    寧拙沒有看到冥蛟剪襲來。

    他背對冰棺。

    在忘川河水中,神識不起作用,根本無法離體覆蓋,準確地說,會立即被衝刷走。

    寧拙全力支持我佛心魔印,根本無暇他顧,哪怕操控人命懸絲,給青熾傳遞一兩個字的信息都無能為力。

    這一刻,他淪為魚肉,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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