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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7章 林間伏殺,攻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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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官道上,還殘留著幾分夏末的燥熱。
林間的鳥兒,嘰嘰喳喳地撩撥著人心頭的煩躁。
馬車的車輪在官道上碾起細微的泥塵,被士卒的腳步踩下,又激起更大的塵土。
五百人的隊伍,沉默地前行著,隻有呼吸默默地丈量著前路。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尤其是被林中的樹木枝葉一遮擋,天光愈發黯淡。
齊政換了一身普通的軍服,跟在後方的隊伍之中,如其餘騎手一般用防塵巾蒙著臉,坐在馬上,目光微微發直,不知道在想著些什。
張世忠則一馬當先,高坐馬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周遭,最後看向前方蜿蜒入山的一處地方。
那,地勢陡然收窄,兩側山壁陡峭,中間的官道僅能容兩輛馬車並行。
張世忠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止是因為眼前的地勢很適合伏擊,不止是此刻已經天黑,而是因為他竟沒有聽到鳥叫聲了。
他舉起手,猛地握拳。
身後的隊伍瞬間收緊,前隊五十名長槍兵悄然呈錐形開路,後隊結成圓形防禦,護住馬車後方。
中間護衛馬車的隊伍,則在馬車左右各分為兩層,外層手持藤盾,如豎起的一道高牆,內層馬車旁的士卒,手握刀柄,目光警惕。
齊政身旁,田七等親衛的目光,也時刻不停地掃視著四周。
隊伍緩緩前行,山風忽然變向,卷著葉子,打著旋落向官道。
咻!
咻!
密集的箭雨忽然從天而落。
這些箭雨,和戰場對陣中的漫天箭雨不一樣,並不以數量取勝,而是帶著驚人的力道以精準的準頭,瞄準了藤盾的縫隙和馬兒的雙眼。
身為北淵淵皇親衛的天狼衛,一出手便是實力與狠辣盡顯。
好在齊政早有提前預警,在張世忠的耳提麵命和精細部署下,蘇州衛的精銳們也同樣早有準備。
幾乎是在破風聲響起的瞬間,持盾士卒便就地一跪,藤盾交迭,瞬間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堅固盾牆,箭矢撞擊上去,發出沉悶而不甘的聲響。
但人護住了,馬兒卻沒能及時躲開。
受傷的戰馬登時吃痛狂奔,衝散了蘇州衛的隊形,嚇得車夫立刻手忙腳亂地死死扯住馬兒。
但就是這一衝,已經讓馬車脫離了守衛陣型嚴密的保護。
天狼衛便已經趁著守衛躲避箭雨的這個時間,扯著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如猿猴一般,順著數丈高的陡峭山壁滑下,落地時一個前滾翻,瞬間起身衝向那幾輛馬車。
彎刀揮過的弧光之中,帶著草原特有的凶悍,帶著十足的力道,攻向了那脫離陣型的數輛馬車。
天狼衛十分默契地分作數組,每組負責一輛馬車。
這場營救計劃似乎就這樣,被他們在剛接觸的一下子就突進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的進度。
馬車已經近在咫尺,成功也已經觸手可及。
但蘇州衛的反擊也在這時候隨之到來,先是飛箭壓製,繼而以小隊對抗,藤盾格擋,長槍穿刺,配合得無比默契。
天狼衛畢竟人數上有劣勢,登時落入下風。
眼看著本已觸手可及的成功忽然變得如天塹一般,天狼衛的悍勇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麵對著守衛淩厲而默契的反擊,在盡力躲避都躲不開的情況下,他們便乾脆直接不顧生死地闖開通往馬車的道路。
有的甚至直接飛撲向聚集的蘇州衛士卒,用身體擋住箭雨,撞開通道,為同伴開路。
在這些人中,其中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天狼衛在隊伍中格外顯眼,手中的彎刀,刀柄上雕作狼頭模樣,接連兩刀,勢大力沉,直接劈碎了守衛的藤盾,將守衛一腳踹開,飛速衝向了馬車。
還未等他衝到馬車跟前,眼前的車箱便已經四分五裂。
細微的木屑如輕煙升起,數名手持連弩的出現在了天狼衛的麵前。
那黑黝黝的弩箭箭尖,泛著讓人心悸的寒光,直指著近在咫尺的天狼衛首領眉心。
同樣的場景,在其餘幾輛馬車上,同樣出現。
風,在這一刻仿佛都停滯了。
那悍勇的天狼衛頭領,望著離自己也就五步之內的弩箭箭矢,也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他實在無法去賭,那近在咫尺的弩箭,會射不中自己的眉心。
他忠誠,他悍勇,他視死如歸,但不代表他主動找死。
對方沒第一時間放箭,就說明對方不是純粹地想取走自己的性命。
而就在這時,這處狹地兩側,緩緩出現,列陣集結,堵住退路的五百軍士,也讓天狼衛眾人徹底陷入了沉默。
馬車之中,沒有他們希望的囚犯,而對方還在他們神不知鬼不覺間,布置了伏兵。
他們再後知後覺也明白,他們的一切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這一回,他們是徹底栽了。
「諸位大淵勇士,可否放下手中刀槍,聽在下說兩句?」
就在不少人都默默握住了手中刀柄,準備自我了斷的時候,齊政的聲音緩緩響起,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他們看向這個藏在藤盾後麵,年輕得有些過分的男子,麵露詫異。
唯有那名天狼衛首領用頗為流利的大梁官話開口道:「久聞南朝齊侯神機妙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隻不過藏在盾牌後麵,未免有些有失身份了吧?」
齊政倒也十分光棍,「等你們放下武器,本官自然會與你們好好談談。」
放下武器
那名天狼衛首領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從對手口中聽見這樣的話語。
但當他的目光掃過周遭這些弟兄們,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將他那些斥責和拒絕的念頭壓得無比沉重。
「死,並不可怕,但死得毫無意義,便是真的愚蠢,本官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諸位交個朋友,然後替本官給貴國陛下帶一句話。」
齊政的話,摧毀了他們心頭最後的防線。
或者說,生的渴望,終於衝破了心防的堤壩。
有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理由,他們也就有了讓自己軟弱順從的藉口。
當!
隨著天狼衛首領在長歎之後,扔掉了手中的刀,所有還幸存的天狼衛,都選擇了繳械。
齊政在田七和數名親衛的陪同下,緩緩來到了天狼衛首領的麵前十餘步。
「我們首先明確一個問題,那就是,此刻諸位已經是插翅難逃,全軍覆沒於此是完全可以實現的,本官暫時沒有下殺手,並且很可能會放你們一條生路,這一點,你們不否認吧?」
看著麵前那兩名端著弩箭,穩穩對著自己,這久仍舊不見一絲懈怠的士卒,天狼衛首領暗歎一聲,微微點頭。
「所以,你們,所有人,都欠本官一個天大的人情對吧?」
天狼衛首領同樣十分利落地點了點頭。
「那就行。你們走吧。」
天狼衛首領:啊?
天狼衛眾人:啊???
齊政立刻接著道:「覺得不好意思?那行,那就請諸位,未來在不違背淵皇命令和北淵律法的情況下,幫本官一個忙,如何?」
天狼衛首領麵露遲疑,作為淵皇的親衛,他們向來都是忠字當頭,或者說人生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淵皇效忠。
但現在,齊政要讓他們在這份純粹之中摻雜其餘的東西,這對他們而言,的確是一件不那容易決定的事情。
齊政微微一笑,「不要多慮,本官在北淵也有些朋友,也有些生意,諸位能夠被淵皇如此信任,總歸是有些時候能幫得到本官的。本官殺了你們,也不會增加多少功勞,你們今日也沒有對本官麾下的將士造成多大的傷害,咱們各取所需,不好嗎?」
天狼衛首領抿嘴,低頭,想了想,抬頭看著齊政,「隻一件事,不背叛陛下,不違背律法,此事我來承擔,與弟兄們無關。」
齊政點頭,伸出手來。
天狼衛首領很默契地從脖子上扯下一顆狼牙吊墜,「此物便是信物。拿著此物,不論是誰,我會盡力幫他一個忙。」
齊政將東西收下,「諸位可以離開了,武器就不要帶了。」
天狼衛首領看著地上的數十具天狼衛屍首,看著齊政,還沒開口,齊政便直接搖頭,「那是將士們的軍功,各為其主,你們要理解。」
天狼衛首領歎了口氣,朝著齊政一抱拳,帶著剩下的人,沒入了夜色之中。
齊政看著田七和走上來詢問安危的張世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決定很奇怪,很難理解?」
張世忠連忙搖頭,田七開口道:「公子行事,自由章法,小人看不明白是正常的。」
齊政淡淡一笑,沒有多言。
從白衣秀士洪天雲梁三寶等人開始,他就已經在謀劃北淵的事情了。
要想真正地一統四海,北淵是必須邁過的一道關卡。
而此番直接放走這些天狼衛,是他主動交給陛下的一個把柄。
當然,同時也是他對陛下的一次試探。
君臣之間,其實和夫妻一樣,有相敬如賓,有默契十足,但更多的,都是彼此在磨合中,走完了一生。
沒有什理所當然的全身心信任,也沒有什完完全全的防備,個中微妙,必須要以大智慧才能把握得好。
他抬頭看著遠方,「走吧,全速趕路!」
隊伍重新上路,在鳥叫蟲鳴中,前往中京城,接受屬於他們的榮光。
帶著數十具淵皇親衛的屍體。
就在齊政解決了天狼衛的同時,一封捷報,再度驚醒了本就處在歡慶中的中京城。
風塵滿身的信使,跪在勤政殿中,奉上了跨越數百的喜訊。
「報!陛下!定國公會同大同三關宣府三鎮精銳,在淩嶽將軍的幫助下,圍困北淵左路大軍,殲敵五千,俘虜兩萬五,生擒北淵瀚海王拓跋蕩!北淵左路大軍,全軍覆沒!」
聽見這話,原本正在勤政殿中商討著開海章程的君臣都登時一驚,麵色猛變。
兵部尚書韓賢更是激動得一把抓著信使的肩膀,搖晃著,「你說什?再說一遍?」
信使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喜悅,又道:「定國公以身為餌,引誘瀚海王猛攻大同城,而後周圍三鎮精銳悄然集結。待瀚海王麾下兵疲師老,淩嶽將軍假扮飛熊軍援軍,衝破瀚海王陣型,配合三鎮精銳,風字營統領蘇烈生擒了瀚海王,瀚海王餘部悉數投降,如今已經全部被解除了兵甲收押。」
眾人不由自主地駭然對視,這戰果,大得讓他們都有些從驚喜變成了驚嚇了。
他們本以為前兩路通過伏擊和奇襲打敗,即使最後一路失敗,也無傷大雅,可以接受。
但是,北境將士竟然能打得坐擁四萬大軍的北淵名將瀚海王拓跋蕩,全軍覆沒,並且還生擒了拓跋蕩?
這若不是稟報到禦前的正規軍報,他們都不禁要懷疑起真假了。
韓賢鬆開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對新帝欠身道:「陛下,臣隻是覺得戰果太過匪夷所思,故而有此一問,請陛下恕罪。」
新帝笑著擺了擺手,「大喜事,何來問罪一說。」
白圭也笑著道:「韓大人,你想想,齊侯孤身下江南,也能兵不血刃地生擒坐擁上萬精兵的越王,如今定國公和邊軍坐擁數萬精銳,在戰場上生擒瀚海王是不是也是不那匪夷所思了?哈哈哈哈哈!」
他朝著新帝拱了拱手,「陛下鴻福齊天,庇佑臣子行非常之舉,立不世之功,此乃天命所歸!」
政事堂首相郭應心暗罵一聲居然被他搶了先,連忙接著開口道:「陛下,齊侯抵定江南,而有此大勝,北淵三路大軍,如今已悉數敗北,天佑大梁,天佑陛下啊!」
他一開口,便是高調滿滿,彰顯了一名政事堂相公該有的政治敏銳和高度。
兵部尚書韓賢也登時反應過來,連忙道:「定國公和淩將軍此番,未動邊疆防禦,未大肆徵發兵員,僅以現有之邊軍,便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實在是令人歎服!」
身為江南黨領袖的顧相也拍起了馬屁,「陛下知人善任,命定國公和淩將軍主持北疆防禦,如今他們也用實際行動回饋了陛下的信任,君臣相得,千古佳話啊!」
新帝心頭自然也是十分歡喜,強壓著笑意,「此事能成,也有賴諸位愛卿在朝堂支持,此功乃大梁所共有,非朕一人獨享。」
「兵部會同政事堂,盡快確定戰功,擬定策勳嘉獎之章程。同時兵部侍郎走一趟北境,商議反攻之事。」
他冷冷道:「北淵既敢南侵,朕亦可有北伐之意!」
一語落下,朝堂似有金戈之音。
但以新帝如今的威望,眾臣皆不敢反駁,齊齊拱手,「臣,遵旨!」
與此同時,大同城。
戰事已然落幕。
定國公在視察了此番艱辛守城的戰士,安撫救濟並且承諾了應有的獎賞之後,終於可以脫下鎧甲,安心地泡個熱水澡,沉沉地睡上一覺。
等他睡醒,美美地吃了一頓,揉著肚子,便出了住處的門,來到了城中的一處囚室。
此番被俘虜的所有北淵士卒,都被分別關押在城外的營寨之中,留有重兵看守。
而他們的主將,北淵瀚海王拓跋蕩,則被關押在城中。
這樣,便能防止一些最極端的情況發生。
老於軍伍的定國公,自然不會在這樣的關頭,犯下那種低級的錯誤。
當他來到門口,守衛正要開鎖,他忽然一拍腦袋。
不對,老夫這趟該說啥來著?
他連忙走到一旁,從懷中取出一本一直貼身帶著的裹著油紙的冊子打開,細細看去。
這本當初在定襄郡王府中,由齊政執筆,老軍神和他以及齊政三人推演,共同的小冊子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哦對,第四種情況下的第二種小情況中的第一大條方案。
他默默背了背,重新將冊子鄭重收好,推門走進了囚室。
房間類,空空當當,隻有一個帶著腳鐐,捆著雙手的老者。
定國公看著這位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北淵宗室親王,開口道:「老東西,久違了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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