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萬之外的大昭境內。
某處隱秘的山窟,一座老古董模樣的廟宇才剛剛搭建了一個輪廓。
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建築材料,還有能與之嚴絲合縫拚接起來的殘留地基。
就像是一座古建築被從這拆走多年後,又要在原址上重新複原,和幾百年前一模一樣。
山窟最深處一座提前搭建起來的法壇上擺著一副六博棋的全套棋具,主體白玉質地包著黃金,久經千年歲月也流光溢彩,一看便來曆不凡。
這正是一州之寶【漢景帝六博棋盤】的本體!
但它又不僅僅是一件單純的一州之寶,而是類似於大唐“帝國正統繼承人套裝”那樣的一套寶物。【六博棋棋盤】錨定漢景帝敲死劉賢的慘劇,成為中央與地方諸侯矛盾激化的導火索;
接著則是曆史上發生的第一次以“清君側”為名的軍事行動一一七國之亂,一州之寶【誅晁錯,清君側檄文】構成了第二環鏈條;
也代表著中央與諸侯的正麵武力對決。
最後則是漢武帝頒布的【推恩令詔書】釜底抽薪,從製度上徹底解構了分封製下的劉姓諸侯,莫定了大漢帝國的大一統基礎。
這三者共同構成一國之寶【強幹弱枝,中央集權】!
大秦的中央集權曇花一現,二世而亡,是大漢耗費七十年的時間才完成了從分封製向中央集權製的平穩過渡。
這一係列事件不僅決定了大漢王朝的命運,也為神州此後兩千年的政治體製奠定了基本框架。若能集齊三件寶物,必定是全天下都有數的王道至寶!
可惜曆經兩千年都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將之集齊,也不知道是其中之一損毀了,還是失蹤了。!
法壇上棋盤猛然一亮,“盧”字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梟”字棋和渾身神光暗淡的上方老母。被人強行打破經營兩百年的道場法界,就像嬰兒被強行剪斷了臍帶,不需要再毆打本體,就已經相當於遭受重創。
況且,上方老母隻是習慣性狡兔三窟,將大昭視作自己的退路和第二次發家的機遇,可從來沒有想過拋棄經營兩百年的婆羅洲基業。
如今卻是一朝回到發家前,除了五個骨幹之外差點被打成了光杆司令,比起當初像喪家之犬一樣逃離神州時也好不了多少。
就算僥幸逃得性命,也不由老臉扭曲,厲聲尖叫:
“啊!!!我要殺了4”
突然卡殼,就跟王澄曾經的許多敵人一樣,具體是誰打的自己,怎打的自己,全都被她給忘得一幹二淨。
隻記得貌似是大昭朝廷要對付自己,最終被他們奪走了馬辰港。
正在顱腔中回蕩的,那些信徒臨死前的哀鳴也證明了這一點。
老太婆胸膛劇烈起伏,氣的想要吐血。
負責提前打前站的老大色目人【黃金眼】和老四女酒鬼孫彩蝶全都匍匐在地上,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至於周圍那幾十個原本正重新組裝廟宇的凡人工匠,則在看到她那鬼神法相的瞬間便陷入狂亂。隨機和身邊的釘子、錘子、木樁、石雕“喜結連理”,口中發出欣喜若狂的淒厲慘叫:
“啊啊啊啊啊...鋸子,你陪伴我十年,我發現你才是我的真愛,你願意嫁給我嗎?”
“啊,斷了,救我”
借著這場集體婚禮,工匠們一身的道悉、精血全都湧入上方老母的口中,才勉強穩住了她的傷勢。不過,這山窟中卻有五道屹立不動的身影,對她的暴怒毫不在意,反而異口同聲斥責道:
“五婆神,吵死了。
這些工匠可都是從縣正兒八經雇來的,你一口氣全都給殺了,惹下的麻煩可不小。
這不是你那拳頭大就能無法無天的南洋,而是朝廷拳頭最大的大昭。
到時候縣甚至州府派人來查看,你自己負責解決。”
上方老母這才看到山窟還站著五個衣衫襤褸的青皮大鬼。
它們高矮胖瘦各異,全都挺著一個大肚子,卻有四個沒長眼睛,隻有一隻頂著獨眼,滴溜溜看向她。看清來人,上方老母終究還是收斂了脾氣。
“一目五先生,你回來的競然比我還要早?”
被稱作一目五先生的青皮大鬼得意地怪笑了兩聲:
“誰讓我跟你們不一樣,天生就是邪祟。
想要四處害人可不分盛世亂世,無非多少而已,若非如此怎配自稱【上鬼】?桀桀桀.”一目五先生在江南之地可謂大名鼎鼎,是民俗傳說中眾多瘟鬼的一種。
五隻鬼中有四隻都沒有眼睛,隻有一隻擁有獨眼,其他四隻鬼全依賴這一隻眼睛才能看東西,故而統稱這五隻鬼為一目五先生。
這五隻鬼總是形影不離,除了有眼的鬼之外,其餘的四隻鬼都無法任意行動,一切都聽從一目鬼的命尤其是在人間發生疫情,瘟烝充斥大地的時候,這五隻鬼會變得格外活躍。
常常趁人睡覺的時候用鼻子吸取人氣,被聞過的人就會生病得瘟疫。
隨著第二隻、第三隻鬼去聞,那個人的病情就會越來越嚴重,等到第五隻鬼聞過之後,那個人就會當場死去。
隻不過,凡是有神道職官在這看到這個能說話的【一目五先生】,恐怕都要驚駭若死。
一個誕生於民俗傳說,相當於自然現象一般的邪祟竟然像人和精怪一樣獲得了靈智?!
當初,福壽螺妖怪帶著王澄和宴雲綃進入鄱陽湖的時候,就特別提到過藏在軍山湖棕三舍人:“邪祟來自各種民俗傳說,是人之“性’和自然萬物的結合。
理論上就算年頭很久的老物件,如果被人念叨久了都有可能變成精怪,那大邪祟吃了這多香火,也不知道會不會誕生靈智走出軍山湖?
聽說那些上三品的大邪祟都被咒禁山海擋在了牆外,我倒是從來沒有在神州見過有靈智的邪祟。”王澄自己便是大邪祟【代天巡狩靖海王】。
由他親手點化成護法靈將的符應鎮物也有不少。
那時他就覺得,既然他這位【水衡都尉】都可以做到,那隻要符合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福壽螺姑娘的顧慮未必沒有可能變成現實。
等到知道鼇君是軍山水府第四把交椅,兼立春義弟之後,就更加忍不住懷疑二品在世鬼神立春的身份。現在那位據說被陳九四殘魂附身的棕三舍人,到底有沒有獲得靈智還不確定,但是這【一目五先生】卻證明了這種猜測的正確性。
而且聽他們的口氣,偷偷隱藏起來的大邪祟明顯不止一隻兩隻。
甚至社們這些在牆內成長起來的上三品大邪祟,對自己還有一個專門的稱呼:【上鬼】!
雖然隻有鬼號,沒有神號,屬於陰中之陰,但神通權能依舊非同凡響。
一目五先生成道也早在宋時,跟上方老母熟識,雖然當初沒有搬場去南洋,靠著自身的特殊性卻也曆經三朝而不倒。
“五婆神,我早就跟你說過。
我們邪祟陰鬼才是此方天地的主角,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不用受任何勞什子的天律製約。若非有靈智的【上鬼】數量太少,哪輪得著活人作威作福?
不過,快了,我與瘟氣和陰氣交感,此方世界正在迅速變化,我等邪祟翻身做主的機會已然近在眼前上方老母卻不信這位一目五先生的瘋言瘋語。
心道:“你們是此方天地主角,那我們算什?就算老母我已經不做人了,也不信這種人間非人做主的謬論。’
時隔兩百年重歸舊地,上方老母不再去想南洋讓人心頭滴血的損失,隻想把本錢全都撈回來。走到巨大的山窟洞口,迫不及待地向著山外望去,想要靠著“五婆”的權能尋找哪有上等的血食。卻見位於山外東方的那座閩州治州城中“紅鸞連理烝”格外充沛,在她這位媒婆眼中整座榕城都似是籠罩了一層紅光。
隻有某位地位尊崇的大人物要喜結連理,才會出現這種景象。
甚至紅光還像蛛網一樣延伸向四麵八方,玉京城、東南七州治、沿海二十四衛、濱海胥民群落、乃至是咒禁長城
幾乎覆蓋了半個大昭官場,乃至是整個水班神道。
這說明新人雙方那些親眷賓客們的身份也非同凡響。
心中驚喜:
“怎回事?這是誰要成親?”
身後跟著的老四孫彩蝶連忙上前道:
“啟稟老母,我們剛來就聽說是寶船舟師的欽差總兵官、宣威正使王富貴要和【落星湖龍君】、【青嵐湖龍君】、【宴夫人】宴雲綃成親。
當初這閩州榕城中唯一的藩王廣澤郡王韓欽煜造反,絕嗣國除。
紹治皇帝就將那座王府賜予了那王、宴二人做大婚之用,時間是在這個月的十一月十八。”正常情況下,皇帝賞賜大臣王府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因為親王府、郡王府並非皇帝的私人財產,而是國家為宗室成員修建的官署兼住宅。
所有權屬於全體皇族,代表著皇族的身份和地位。
禮儀規製極高,對規模、形製,如琉璃瓦、屋脊獸、丹陛等都有嚴格規定,遠超臣子應有的府邸規格。隻是廣澤郡王這一支卻有所不同。
本身就是早該死絕的大宗餘孽,不受老四一脈待見,說是就藩,不如說是軟禁。
故而郡王府的規製並不達標,頂著王府的名字也比大戶人家的宅院強不了太多。
再加上又是王富貴親自送廣澤王父子歸西,宴雲綃的身份也足夠高,賞賜王府也就順理成章。婚禮舉辦的地點也從月港改成了榕城。
在王澄回歸之前,這座宅院都在馬不停蹄按照他的要求重新裝修布置。
上方老母摩挲著手的六博棋棋盤,眼中冷光射出半尺。
“大昭的那位宣威正使王富貴?好好好,真是好的很啊!”
與此同時,瀛洲京都。
山田美月靠著一卷【始皇帝求藥詔書】提前一步逃回老家,沒有遭受羽化仙的毒手。
帶著那位不知何時已經自己醒來的【食脫醫師】花山院玉子走進了皇居。
沿途遇到的公卿看到那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濃鬱蜜香,以至於引來一群蝴蝶妖怪環繞周身的絕色美人,都在吞咽口水,忍不住竊竊私語: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蜜漬人?竟然真的沒有死,活了兩百多年,豈不是活生生的仙人?!”“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那個幸運能吃上一口。”
隻是不知道為什,凡是看過對方那張美麗臉蛋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好像對方並不是人,而是某一種外表像人的嗜血之物。
山田美月目不斜視,隻是眼底一點翠色幽光微微閃爍,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倭主正町和王後的麵前:“陛下,臣把您要的...“金粒餐’帶回來了,還是趕快趁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