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蹊蹺巧合 殺錯便殺錯(5.8千字))
蛤蟆灘上,晨霧濃鬱,腥鹹的江風又濕又冷,時不時就會有巨船行駛往來。
灘上的雜役們聽見動靜,本能地抬頭,其麻木的眼神往往會因此而發亮,但隨即就又會黯淡下去,低頭不再看那巨船。
方束踩著濕沙,準時到了一方渡口。
此渡口處已經是停泊著一艘不大不小的十丈舟船,通體由黑鐵木打造而成,散發烏光,撞角似牛角,船身表麵還刻著簡單的鎮水紋路。
他趕到時,正有一箱箱貨物從船上卸下,聽船上的夥計,說是行船來遲了,還沒有卸完貨,請他先在渡口上稍等片刻。
於是他在船下就瞧見了將要和自己同船下山的兩個同門。
令白狼大馬金刀的坐在棚頂下,正在同一個身披黑袍、麵容隱晦的人閑聊,兩人瞧見又有人走過來,當即就抬眼打量。
對方朗聲道:“巧了,方道友也要下山探親?”
那黑袍人也是朝著方束頷首:“見過方兄。”
方束麵上掛著輕笑,和這兩人打了個招呼,其中那黑袍人,正是黑虎館的黑鼠。這人在晉升為了煉氣弟子後,又恢複了從前神秘的舉止。
三人雖然有舊,也曾同處一室,但關係一般,特別是方束和令白狼之間,還曾存在過殺弟之仇。雖說對方像是早就已經忘卻此事,但方束也不敢真對此人掉以輕心。
於是閑談了幾句,三人便或站或立或走的,默默在灘塗上等待。
等到距離發船隻剩下一刻鍾時,船家方才有人快步走來,邀請三人登船。
讓人意外的是,來人也身著黑袍,且麵容讓幾人有些眼熟,對方分明不是山下來人,而也是山上的弟子,同要下山去。
那人的模樣普通,但塊頭稍大,身上的筋肉塊壘分明,一見方束三人,麵上就豪爽發笑。
方束本就心間詫異,根據房鹿師姐所打聽的,這趟返回牯嶺鎮的船隻有他們三個,怎的突然就多插了一人。
結果那來人口中又說:“鄧某,鄧力行,見過三位道友了!
咱們此番,還當真是有緣也。”
這人名一出,就讓方束的心間泛起一陣波瀾,暗道:“開山館,鄧力行。”
對方正是那花夏青在死前,吐露出的謀害秦敏的另外一人,且花夏青還一口咬定,對方才是主謀,並說對方所出身的開山館,更是涉嫌當初的七香樓死士一事。
不過方束雖然心間微動,但他麵上毫無異樣,更無發難的想法,隻是默默的打量向那艘要下山的舟船,在度量著什。
鄧力行更不覺得有異,這人還在一個勁的和幾人拉攏關係:“令兄,黑兄,還有方兄,快快有請!”
等四人走到了船邊,船上的船頭和貨頭,也已經在等候著兩人。
對方兩人身上的氣息也是煉氣,但是年紀都頗大,氣息雜亂,一看就是在突破時根基受損,雖入煉氣,但再無仙道潛力,僅僅比煉氣道兵好上一點。
方束簡單的將彼輩掃了一眼,互相打過招呼,便默默的隨著令白狼等人上船去了。等他在船上轉悠了一圈,並用神識掃視後,並未發現再有煉氣仙家存在,也就按下了換條船下山的念頭。
一刻鍾很快就到,隻見那船頭在鄧力行的引薦下,和渡口處的雜堂弟子交涉。
彼輩的話聲順著風,傳入了方束幾人的耳中:
“再晚下去,可就遲了。”
“老哥行個方便,老弟我是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隨船,總不能跌了麵子。再說了,就算有偷渡的,也不過是些個雜役。若是發現了,我定會捏死,不給老哥添麻煩。”
原來彼輩是想要通過花錢,免掉船隻離山時,清查雜役,免得有人偷渡下山的環節。
最後在鄧力行的勸說和使錢下,那盤查的雜堂弟子,麵上帶著矜持之色,大搖大擺的離去,沒再登船檢查。
幾人一回船上,麵上都是輕鬆了幾分,並衝著方束幾人笑道:“好歹是沒有誤了發船的時辰,也總算是未曾耽擱哥幾個下山。”
對方這態度以及說辭,倒是讓令白狼和黑鼠兩人點了點頭。
等到船隻開拔後,鄧力行又提議幾人小聚一番,並直接在甲板上擺了宴席,一個勁的拿出酒菜,要招待幾人。
方束不動聲色的和此人應付,但所取用的酒肉,都並未下肚,隻是收入了袖中。他暗暗瞧了下,發現另外兩人多半也是如此。
幾人一番“酩酊大醉”後,各自回房。
接下來的幾日,皆是如此。
連那船頭和貨頭兩個煉氣仙家,也是陪坐在了酒宴中,笑的吃酒逗樂。至於船上的活計,自然會有底下的夥計、水手們負責。
在幾日間,方束幾人也旁敲側擊的知道了這艘船的跟腳,其出自山下仙鎮中的一方小仙族,已經勤勤懇懇的為五髒廟輸送仙材、資糧將近一甲子。
而該族當今的族長,早先就和開山館主有舊,鄧力行又出身於開山館,就靠著這層關係,和該族搭上了,算是內外聯手,各取所需。
這些種種皆是聽起來合情合理,極為正常。但不知為何,方束就是感覺這也太過於正常了。
於是他在幾日間,暗暗將船上各人員的艙房,以及少有人走的角落,全都弄清楚了一番。
這一晚。
舟船已經是駛離五髒廟山門三四日,且正處在九江交匯之處的正中央,四周皆是浩渺水域,空曠無比。
方束在走入自己的船艙後,過了片刻,就當即睜眼,並施展了穿牆術,悄無聲息的便遁出了自己的艙門。
等來到了某地時,他口中含著閉氣蟲,且身上還加持了隱身術,便朝著麵前的鐵木牆壁撞去。
此地乃是船上存放預備水食的地方,除非啟用,否則便一直處在封鎖當中,絕無人來,其也是方束為自己另尋的一個藏身之所。
一並的,這間艙房還處在舟船的正中央,隔壁左右便是鄧力行和那船頭、貨頭的所在。
方束盤膝坐下後,照常的放出自家的神絲,將之朝著三人的艙房中蔓延而去。
其小心翼翼的,緩慢至極,且等到神絲在彼輩的艙房中一冒頭,就不敢再蔓延了,省得驚動到了彼輩。
但即便是這樣,若是彼輩用神識一掃,神絲依舊是極容易被發現。
在過去幾日中,就有好幾次差點如此,得虧方束選擇了立刻就斷掉了神絲,方才沒有被發現。
隻是神絲斷掉之後,他也就無法窺視彼輩了。
不過這一次,他照常的將神絲蔓延而出後,並未因故斷開,且忽地就察覺到在鄧力行所在的艙房中,出現了法力波動。
隨即,他用兩耳聽不見半點動靜的隔壁艙房,其內的神絲卻是輕微顫動,顯示房中有人在講話。
這應是房中有人施展了隔音法術,或是使用了相應的符咒。
方束屏氣斂聲,心間一動,當即就將神識順著神絲蔓延而去。
果然,有話聲,出現在他的耳中,且是三個人的。
“是時候動手了!除掉這三人,鄧小友你便是牯嶺鎮中,唯一夠格競爭內門弟子的人選。”
有人為難的吐聲:“除掉三人?!是否太多了,這太過異常,容易被廟內發現啊。”
“怕個甚!我潘家直接舍掉這條船,哥倆個再隱姓埋名一番,不就行了?”
“正是。我倆都不怕,鄧小友你怕個甚。再說了,這行船走馬的,路上出現點差錯再正常不過了。別說咱們這等貨船了,就連廬山五宗運送仙材的官辦船隻,不也經常遭到妖物侵擾,損失不少。”
這番話,讓方束在昏暗的庫房內,幽幽睜開了雙眼。
果然,鄧力行此番出現的太過巧合,還當真有異。
隔壁艙房中。
那鄧力行還在遲疑:“再等幾日、再等等,容我再考慮考慮……”
這人滿臉的糾結。
須知這等事情一旦犯下,幹係太大,後果也太重。
而他鄧力行身為五髒廟的煉氣弟子了,哪怕是競爭不上內門,也是自有一份仙途在的。反倒是犯下了這等事情,前途依舊未卜,且事發後就再無退路。
忽地,鄧力行出言:“可否隻截殺一人?”
潘家船頭和貨頭聽見,麵上頓時就露出譏笑。
兩人笑道:“要做就做,你留些手尾作甚,莫非是真不擔心被報複,或被廟內查出來嗎?”
這兩人的麵上還帶著凶意,忽地就湊上前,擠在了鄧力行的跟前。
“鄧小友,此事我等既然提出了,你若是不幹,我潘家可就當真為難了。否則一個不慎,你回廟後將我潘家賣掉,我族滿門都脫不了幹係。”
鄧力行的麵色緊繃,他算是明白了。
自己顯然也算是上了賊船,若是不聽從這倆人的吩咐,指不定自己就要被結果掉。
“這兩個老鳥,怎的就這般大膽!”鄧力行在心間暗罵。
好在當他糾結不已,咬牙要先應下時,那兩人忽地又走開,悶聲:
“距離駛出江心,還有幾日,我倆也會讓船開慢點。”
“三日內,小友若是再不做下決定,就別怪我等不客氣,替你做決定了。”
鄧力行聞言,鬆了口氣,拱手:“二位放心,且容我好好思量,想出個萬全的法子。”
隻是他不知,潘家船頭和貨頭在離開他的房間後,兩人臉上再次充滿了譏笑之意。
這兩人在對視間,都將手中的一張留聲符咒取出,檢查片刻後,又給藏在了袖子。
原來這兩人之所以想要逼迫鄧力行應下,便是希望這廝能主動的道出謀害之話。
如此一來,他們便是有把柄到手,鄧力行今後就隻能一條路走到黑,再怎也脫不了身。
另外一邊。
方束見三人散去後,他默默收回了神識,並斷開神絲。
他低著頭,也是皺眉暗想,不明白這潘家的船隊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膽子。
雖說彼輩有著插手內門弟子之爭的理由作為說辭,但是這等行徑,著實還是太過猖狂。
或者說,太過粗陋了。
方束好生思量了一番,都未能思量出個緣由。
不過既然想不出,那便也不想了。反正解決這件事的辦法,倒也簡單。
方束望了那令白狼和黑鼠所在的艙房,但他思量幾下,並沒有上前去找兩人通氣。
他隻是盤膝在庫房中,默默的調息運氣,並盤點起身上的蠱蟲,逐一的備好手段。
翌日。
鄧力行再次相邀,將眾人聚攏在了甲板上,行酒取樂。
其本人和那船頭、貨頭,三個皆是開懷痛飲,不消多久就紛紛酩酊大醉。
方束坐落在其間,也是默默的吃著酒。
錚!
忽地,他毫無征兆的便發難了。
隻見他麵朝那船頭,口齒張開,口中的舌劍就飛出,猛地往船頭的脖頸釘去。
那船頭醉醺醺間,麵色陡然變化。
但其雖然也是煉氣靈仙,法力還老道,可在方束猝然出手間,船頭依舊是難以反應,特別是方束此番乃是動用了驅物術,以此驅使口中的舌劍,可謂是又準又猛。
噗呲!這人身上的真氣一晃,直接就被穿透脖頸,釘在了甲板上,血流如注。
至於一旁的那貨頭,對方的麵色也是驟變,反應倒是挺快,哪怕是醉酒狀態,依舊是手中有所動作,立刻就有法術要施展而出。
但是啊的一聲慘叫間響起。
這人的下場更是淒慘,他早就被方束放出的蠱蟲靠近。
蠱蟲應聲間,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日光的照射下,貨頭的脖頸著火,難以控製自身,隻能跌跌撞撞的朝後退去。
隨之他整個人都是起火,化作為了一個火人,在甲板上翻滾哀嚎著。
隻一息。
方束猝然發難,就將這船頭、貨頭兩人,打殘的打殘、燒殘的燒殘。
那鄧力行瞬間酒醒,他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臉色發白。
至於令白狼和黑鼠兩人,倒是還算鎮定,兩人隻是微眯著眼睛,忌憚的望著方束,並不清楚方束為何會對這兩人出手。
不過當瞧見方束的目光,正緊盯著那鄧力行,看也沒有看兩人時,他們又都默契的轉移視線,眯眼打量向了鄧力行。
“昨天夜,這三人在艙中密謀,要除掉我們三個。”方束緩緩吐聲。
他簡要的,就將昨夜的鄧力行三人的密謀,說道了一番,但並未說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鄧力行聽見,麵色瞬間十分精彩。
他失聲道:“這、方道友,你可不能亂說,有證據否?”
一聽這話,不隻是方束的麵上啞然失笑,就連左右冷眼旁觀的令白狼和黑鼠兩人,也是都是麵上露笑。
那令黑兩人的神色,更是驟然放鬆了許多,明白方束對他們倆人暫時是沒有敵意。
其中令白狼還跨步上前,一把提起那被釘在甲板上的船頭,見這人還沒死透,就隨手拗斷了對方的脖頸。
“嘿,證據?兩個山下之人,殺了再找證據便是。便是殺錯了,又有何妨。”
黑鼠同樣手中一動,隻見其黑袍下有數道黑影撲出,將那著火打滾的貨頭給圍住咬住,防止對方跳船入水。
黑鼠還朝著方束頷首:
“多謝方兄告知此事,否則等他們動手起來,還當真是麻煩了點。若是方兄殺錯了,某願與方兄一同擔責。”
令白狼大笑:“算我一份!左右不過賠些道功。”
方束聽見兩人的話,不置可否,僅僅頷首示意。
而鄧力行望著三人,特別當中依舊是坐在原地,好整以暇的方束。
這人的麵上一時恍惚。
莫非真如那船頭貨頭所說的,他之為人過於良善了?
很快的。
令白狼在船頭的身上、摸索了幾下,還當真就搜出了所謂的證據。
在幾張留聲符咒的證明下,鄧力行的麵色難堪至極,一時間更是話聲磕絆:
“幾位明鑒,鄧某、我可沒應下此事。”
他訕笑著:“這般說來,我也是被脅迫算計了。”
隻是回應他的,是方束幾人幽幽的目光。
這時,一旁著火的貨頭,已經是被燒得再無生息。
黑鼠口中輕咦一聲,伸手一招。
圍繞著貨頭的幾隻黑鼠,忽地就鑽入燒焦的屍體內,咬出了一根灰色的骨頭。
黑鼠打量片刻後,就將那骨頭傳給方束和令白狼。
方束取過骨頭,摩挲幾下後,口中訝然道:“這法器,枯骨觀?”
令白狼接過,也是點了點頭:“的確像是枯骨觀中的門道,和廟內仙長所講過的一樣。”
有著此物出現。
方束算是了然,也知道為何這潘家船隊,居然會意圖同時謀害三個外門弟子。
敢情其背後還牽連了枯骨觀。
該族八九成就是枯骨觀布置在五髒廟境內的一枚閑棋,現在就是想要趁此機會,推鄧力行一把,並抓住鄧力行的把柄,在廟內再安插上一棋子。
鄧力行瞧見了那灰色骨頭,他的麵色更是精彩,顯然也是明白了什。
此人咽著嗓子,滿臉苦澀的道:
“三位道友,我若說我當真是不知曉這點,也真沒這個膽子,三位可信我?”
他這話,再次惹得了幾人的笑意。
方束出聲:“都到這種地步了,鄧兄還說什信不信的。難不成,你當真沒有動過害人的念頭?”
他揮揮手,袖中便又有蠱蟲飛出,環繞在了鄧力行的身側。
鄧力行色變。
他的麵色瞬間浮現出了青麵獠牙之像,其身上另有人影重重,將他護持住。
此人這是施展了神打通幽科的法子,將體內所養的鬼物浮出。
“方兄!我有一事相告,還望方兄手下留情。”
鄧力行急促的言語:“鄧某此番的確是心存過一點邪念。但實不相瞞,乃是蠱堂中有人出手闊綽,找上了鄧某,才讓鄧某差點與虎謀皮。
但我沒有應下啊?你若信我,我願意和你回廟中,與那人對峙一番!”
這話讓方束的眉毛一挑,他沒想到還能有這點收獲。
身旁的令白狼和黑鼠,也是定住了身形。
但是下一刻。
環繞在鄧力行身側的蠱蟲,便撲咬在了其身上。
方束平靜道:“多謝鄧兄相告,隻是閣下身上有這等濃鬱的鬼氣,方某著實是不能錯過了。”
一旁也響起了令黑二人的話聲:
“多謝方兄,為我等免去一害。”
無須方束招呼,那兩人一並出手,各自有法術使出。
其中令白狼麵露尖牙,雙手如狼爪,當即撲殺上前。黑鼠則是手中一揮,便有黑光撲出,呲呲的紮向鄧力行。
鄧力行落在三人的包圍中,麵色驚懼,哪怕他及時的從袖中掏出了一道準五劫的護身符咒。
該符咒也隻是堅持了一兩息,便被令白狼撕破。
噗呲。
再無廢話,其心竅直接被令白狼掏出,至於附體在身上的鬼物,則是被方束的蠱蟲鑽入,大肆啃咬。
還有其剩下的肉身,正被黑鼠袍下的奴鼠環繞,雙條肉腿眨眼間就被啃成了白骨。
這人就此撲到在地,目中神色晦暗,想要說什,但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聯手結果了此人之後,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方束三人,都是及時收手,麵上的笑意收斂,且各自站開,有些忌憚的相互望著。
噗通!
還是一陣磕頭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三人間的寂靜。
是船上的夥計水手們,他們瞧見了慘相,個個都是嚇得兩股打顫,噗通的就跪在了甲板上,磕頭不已。
方束沉吟的看著彼輩,思忖著該如何處理彼輩。
而他左右的令白狼和黑鼠兩人,則是都目光閃爍,再次微眯起了眼睛。
又幾日。
三人乘船駛出了江心,但尚未抵達牯嶺鎮,便就此分道揚鑣。
因為這潘家貨船,在臨時靠岸時,船身不幸的觸礁,滿船盡沒,不知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