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叮咚……”
徽城。
碧落雲間。
裴林漢心無旁騖,繼續織著帽子,也不過兩天時間,家庭的氛圍迥然不同,黎婉容不再抨擊,而是悠閑的看著電視,裴雲兮呢,則一隻手托著頭,一隻手安靜的捧著魔幻現實主義的開山之作,《佩德羅·巴拉莫》。
多溫馨。
多和諧。
某人雖然待了一晚就走了,相當匆忙,但是有些人僅僅隻是來過,創造的意義便非凡卓越。
“嗒。”
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暫停,聽到門鈴聲的黎婉容主動起身,要去看看怎回事,可專心織毛衣的裴林漢扶了扶老花鏡,開口道:“我去。”
黎婉容扭頭看來,而後知趣的重新坐下,畢竟有前車之鑒嘛,前兩天,不就是因為她缺乏對生活的敏感度,要不是人家臉皮夠厚,不就真給放跑了。
裴林漢放下似乎越來越可能派上用場的毛線帽,摘下老花鏡,起身走出洋樓。
“你是……小王?”
果然。
誰出來怎可能一樣?
院門外,體格精幹的漢子露出與長相不太契合的恭謹笑容。
“裴先生。”
他的手上,抱著一個長長的卷筒。
“你這是……”
裴林漢打開院門,麵露疑惑。
“龍哥讓我將這份禮物送給裴先生,祝裴先生夫婦三十周年快樂。”
大格局的人,顯然並不罕見。
昨天在半日閑的比武,並沒有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來,進來坐。”
裴林漢恍然,而後發出邀請。
“不了……”
對方不出意外拒絕。
“喝杯水。”
人家昨天說改日登門送禮,今天就派人兌現,人家言出必踐,裴林漢也不是不懂禮數的人,強行將對方邀請進屋。
“小王,龍韜的朋友,來給咱們送禮的。”
進了洋樓,裴林漢介紹。
“裴夫人,裴小姐。”
小王依次打招呼,恭恭敬敬。
“哎——龍韜實在是太客氣了,這怎好意思。”
黎婉容當然記得對方昨天說過什,隻是沒想到對於昨天發生的事對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介意,24小時不到就派人送來賀禮,笑容優雅的起身。
“一點薄禮而已,略表心意,龍哥交待了,請一定收下。”
人家如此真情實意,要是拒絕,肯定傷感情,黎婉容看了眼閨女,見閨女沒說話,於是順水推舟接過卷筒。
不出意外。
麵裝的應該是字畫。
“那就代我們謝謝龍韜了。”
裴林漢倒水回來,遞出茶杯,下意識問了句:“龍韜怎沒來?”
在這的被喚作小王的爺們雙手接過茶杯,“龍哥、有點急事處理,不得已才派我過來,望裴先生不要見怪。”
“我們和龍韜認識了這多年,小王,這樣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
裴林漢笑道,而後順口問了句:“什急事?”
小王端起茶杯,低頭喝茶,沒有出聲。
見狀,裴林漢略微起了疑惑,“怎了?不方便說?”
“好了,問那多幹什。”
黎婉容也看出對方的為難。
喝了口茶的小王抬起頭,咧嘴,露出輕鬆的笑容,“沒。也不是什大事。麗城的婦幼最近出了樁醫療事故,所以龍哥才沒能親自上門。”
麗城。
就在徽城隔壁。
屬於是兄弟城市。
裴林漢意外,“你說的是那個幾個月大的女嬰兒?”
小王點頭,“嗯。”
幾個月大的母嬰,被診斷要做手術,結果父母聽信醫生的話,將女兒送上手術台後,再見麵,已是天人永隔。
因為就發生在隔壁,並且涉及的受害者實在是太年輕,才幾個月大的孩子,所以徽城幾乎是無所不知,同時痛心疾首。
誰家沒有孩子?
假如隻是手術失敗,那也就罷了,畢竟醫生不是神仙,手術都會有風險,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在手術途中,醫院隱瞞手術真實狀況,多次對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父母進行搪塞、欺瞞,明明孩子情況凶險。卻告知父母一切正常,宣稱三四個小時就能結束的小手術,結果延長到了十多個小時,並且出來後,被全家視若珍寶的女嬰已經成為了一具烏青的屍體……
當然。
世界上沒有100%的感同身受,可隻要稍微代入,就能讓人痛徹心扉。
同時。
還有無法遏製的憤怒。
那究竟是披著白衣的天使,還是偽裝成天使的惡魔?!
“那家醫院,和龍韜……”
提起這茬,裴林漢臉色不禁起了變化,但沒盲目表現。
“龍哥和那家醫院什關係都沒有。”
“那……”
“事故發生後,嬰兒的父母四處鳴冤,龍哥給他們提供了一些幫助。”
“龍韜和那一家人認識?”
黎婉容忍不住插話,知道對方的表達很委婉。
“不認識。”
裴林漢黎婉容齊齊一愣。
“不認識那他為什要……”
“可能是龍哥比較愛管閑事吧。”
小王喝著茶,微微苦笑。
夫婦倆不約而同沉默下來,久久沒有言語。
這場悲劇,不管誰是誰非,按道理,該報官報官,該訴訟訴訟,怎都輪不到像龍韜這樣的人去插手。
畢竟歸根結底,
龍韜和他們一樣,也不過是普通的居民。
還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
“麻煩不大吧?”
裴林漢問。
小王搖頭,回答簡潔,且依舊意味深長,“龍哥的麻煩不大。”
裴林漢默默點了點頭。
“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王告辭,衝黎婉容,裴雲兮點頭致意。
“我送你。”
裴林漢將其送到院子外,而後才折返。
“龍韜這個人,還真的挺正派的。”
黎婉容感慨。
“人家這是還有良知。”裴林漢表情複雜。
“可有些人,不提良知了,連人性簡直都沒有。”
說著,黎婉容落後於年齡發育的臉上流露出甚至可以用尖酸進行形容的憎惡。要知道她可是一位優雅、且相當注重自身儀態的婦人啊。
裴林漢歎了口氣,默不吭聲的坐回剛才的位置,隻是放下的毛線帽,暫時卻似乎無力重新拿起來。
“誰都會犯錯,可為什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那些人難道沒有爹媽,沒有小孩嗎?”
黎婉容一屁股坐下,老裴毛線帽織不下去了,難道她還有看電視的心情嗎?
她雖然老了,但也是一位母親,而且她的女兒,以後也會是。
假如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家……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副場景。
“而且龍韜明明是伸張正義,怎還惹禍上身了?”
“這個社會,沒有你想的那簡單。”
裴林漢歎息道。
“不管這個社會怎樣,一個才幾個月的嬰兒,她是無辜的吧?聽說這孩子被推出來的時候,小手握著拳頭,不知道得多疼……”
黎婉容難以為繼,心緒激湧,再也說不下去。
裴林漢沉默,過了會,低沉道:“以後記住,不要去這家醫院。”
“這不是一兩家醫院的事,而是整個係統出了問題,看到的隻有一個洞,可是麵的樹樁都爛透了。”
說著,黎婉容看向女兒,“以後,咱們去國外。”
雖然沒說以後什,但誰都聽得懂。
裴林漢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沒那誇張,畢竟隻是個例而已。”
“什個例不個例,概率再小,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是百分之百。”
這肯定隻是氣話,隻是情緒的宣泄,黎婉容自己也清楚,自家和受害者一家,不是一個階層,在社會的金字塔結構中,所處的位置越高,遭受某些不幸的概率就會越小,可這恰恰,正是讓她感到悲哀、憐憫的地方。
金字塔高處的容量是有限的,這也就注定了,大多數人會擠在最底層。
裴雲兮早就放下了那本《佩德羅·巴拉莫》。
魔幻現實主義的開山之作?
睜開眼,看看現在的人間不是更直觀?
“你過會,還是打個電話給龍韜,關心一下。”
黎婉容收拾情緒。
“嗯。”
裴林漢點頭。
憤怒、惋惜、痛心……那又怎樣?
他們隻是普通的公民。
可他們是,他們的女兒好像不是。
明星,是,不屬於公職人員,可明星是公眾人物,那句口號怎宣傳的?
作為公眾人物,就應該有社會責任感。
“這場事故還沒結果嗎?”
不是誰都喜歡上網衝浪。
如果非必要,她一般不碰手機。
“哪有那容易。龍韜這不是都被牽連了嗎。最好的結果,大概就是賠點錢了事了。”
黎婉容搖頭說道。
“爸,給我手機打個電話。”
“……”
“……”
看。
偶爾甚至都不知道手機在哪。
裴林漢似乎已經習慣了,拿起手機,撥打女兒號碼,而後鈴聲在吧台響了起來。
“媽給你去拿。”
黎婉容起身,去幫女兒將手機拿回來。
哪個孩子,不是父母的掌中之寶。
裴雲兮接過手機,點開星空,結果太久沒登錄,需要重新驗證。
驗證通過,她重登自己的賬號。
嘖。
寥寥幾條動態。
最近的一條視頻,還是對《那一片藍》的宣傳,迄今為止都快兩年了。
可是看看粉絲數量。
8336.8萬。
該怎去形容人氣呢?
這應該就是具象化的解釋了。
堆積的私信是天文數字,明星都是一樣,基本上是不可能點開的。
而且雖然消息被封殺了,但關於昨天的機場熱吻,想必也有無數的人跑到她的賬號下來求證。
“朵朵,你要幹嘛?”
黎婉容問,似乎意識到什。
“發條星空。”
裴林漢聞言,眉頭微皺,不由自主道:“那些大明星沒有一個人發聲,你不適合當出頭鳥吧?”
出頭鳥。
用詞相當精辟。
既表示肯定女兒這種行為,又對這種行為可能引發的後果表示擔心。
明星固然影響力大,雖然不是都能達到恐怖的八千萬粉絲,但到了一線幾千萬不是太難的事情。
可正是因為如此,發言更需要慎重。
發生在他們這的這樁醫療事故,雖然還沒有定論,但公道自在人心,而迄今為止,沒有一個頭部藝人出來蹭熱度。
為什?
當然。
都到了頭部了,哪還需要熱度,
更重要的是,是害怕“自尋煩惱”。
龍韜不就是典型的例子。
社會責任感這東西,也是有解釋權的。
究竟什是社會責任感,誰說的算?
反正肯定不是藝人說的算。
所以。
其實也不能總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人家費盡千辛萬苦,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艱巨的代價才獲得今天的地位,為了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把這一切都丟了,值當嗎?
沒有人是聖人。
明星也不是。
“是啊,朵朵,你不要衝動。”
就連義憤填膺的黎婉容都理性的提醒女兒。
“我隻是發條星空而已,孩子應該是來拯救父母的天使,不是來奴役父母的人質。”
黎婉容裴林漢齊齊失神。
“你想清楚了?”
裴林漢開口,嗓音低沉,看著女兒,眼睛有猶豫、有憂慮、但更多的,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大不了,我不當演員了。”
。
這不是雙喜臨門嗎。
她不正打算息影嗎。
要是以這種方式退出娛樂圈,毫無疑問,她的名字,將永遠載入史冊,並且改寫世俗對娛樂圈的刻板印象。
誰說戲子無義?
“朵朵,媽支持你!”
黎婉容受到感染,攥緊手,嗓音激昂道:“反正小江說了,你沒錢他負責,咱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
“……”
這時候提那家夥幹什。
不當演員,難道自己就養不活自己了?
既然父母都沒有意見,並且表示支持,那就更沒有負擔了。
沒有發視頻,裴雲兮隻是從相冊,找出了一張照片,她幾個月大、尚在繈褓中的照片。
這個歲數的孩子,看不出什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大致都是一個模樣。
嗯。
她還配了一首BGM。
萱花草。
“高高的青山上
萱草花開放
采一朵送給我
小小的姑娘……”
看著她從編輯、加照片、配歌,再到點擊發送,裴林漢緩緩吐出口氣,笑了笑,笑容透著釋然,透著欣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