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清冷,子時寒露漫過磚縫,魏翊淵癱坐在囚室角落。錦衣衛一整晚審判,期間他未曾飲用過一滴涼水,嘴角乾涸如枯槁,下唇裂溝滲出的血珠,凍結成暗紅冰棱。瞳孔散若死潭,倒映著石頂滲下的汙水。
半截金冠雉翎落在牆角,披散著的長發,卷曲而淩亂。皇室貴胄的他,還殘留著一縷不可言說的高傲。
哪怕是錦衣衛,也沒辦法真正的將其當成死囚,就算對於審訊之事尤其不配合,也沒人敢在這位身上動用刑罰,畢竟他可是皇帝的親兒子。
這樣的事情,在大虞朝從未有過。
倒不是沒有皇子造反。
先前的太子,寧王,都可以算作反賊,而且是實錘的。
隻是造反之後還能活著被審判的,隻有他一人。
沒有先例,自然沒有經驗。
在囚室之外,沈康的表情凝重。
老實說,基本上已經證據確鑿了。
雖然有些地方的確是有疑點,比如魏翊淵購入那個的戲班,在先前就有點不明確,幕後有個花錢的東家,可是那些戲班子的人在分開審問之後,發現沒人知曉。
倒是有聯絡的手下,可想要找到一個籍籍無名之輩,那跟大海撈針何異。
而就算有這些理由,魏翊淵也洗刷不乾淨。
要不是他是皇子,如若是其它人,早就已經定罪了。
拿起那根金箍棒,沈康反覆研究。用手在尾部,徐徐的擰動,這個螺絲釘的結構對於古人而言,過於的巧妙,不像是榫卯那般牢固的同時,又相當的穩定。
轉了幾十圈後,便差不多分開。
接著,隻需輕輕一抽。
這柄細劍就拔了出來。
「這絕對是有預謀的。」一旁的錦衣衛說道,「尋常看來,這隻是一根木棍。所以,才能夠蒙混過關,被帶到宴會之上。」
「還用你說?」沈康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弟,然後又問道,「那個負責大典表演的公公,如何了?」
「也審了,但看起來應當是無辜的。因為就是他拒絕了那些戲子將武器帶上台,原本孫悟空的金箍棒也是不行的,還是一旁的公公建議,他才勉強同意。」他說道。
「交待的這些話很重要。」沈康說。
「沈頭。」那人湊了過去,小聲道,「公公還說,在大典開始之前,中平王觀看排演時,晉王親自來過。」
沈康陡然間麵色肅然,注視著對方:「然後呢?」
「來後也沒說什,直接將中平王給帶走了,看起來是有些急事。」他說道。
「此事不要聲張,除了我和喜公公以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抬起手,沈康要求道。
「是。」
這絕對是一個很勁爆的細節。
哪怕沒有任何證據,可是在刺殺案發生之前,晉王與中平王有急事商榷這點,就足夠引起人懷疑。
當然,他可是晉王,哪怕在諸多皇子之中,都是尊貴至極的人。
這,可不是能夠隨便牽扯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幾人提著燈籠過來。
二人看清後,才發現是喜善。
「參見喜公公。」
兩個人一起的單膝握拳,對其行禮。
「沈大人,辛苦了。」
喜善輕輕一笑,對其點首示意。
這時,二人身邊的手下都十分識趣,悄然的退走,給二人以單獨交流的空間。
而沈康也將審訊的所有內容,包括晉王找魏翊淵的細節,也說了出去。
不過對方看起來意外的平靜。
按理來說,太子是想要順勢把晉王也給扳倒的,聽到這樣的消息,不是應該有些激動?
憑藉這個細節,作為老刑名的沈康也基本上領悟上頭的意思了。
不要搞擴大化。
皇帝公開的確給了狠狠的查,無論查到誰都毫不姑息的會議精神,可真正施行下去後,就不能真像是明麵上說的那樣,毫無顧忌了。
要講影響。
「既然真的有這事,那就記錄在案吧。」喜善道,「但,隻在那個太監的口供記著。」
「是,在下明白了。」
沈康全懂了。
一個案子結後,主要看的就是主犯的口供證據。
如若中平王的口供對晉王在大典前來訪記錄在案了,那就不可能不牽扯到他。
可要是一個太監的證人口供,那就沒什人在意了。
但是,晉王找過中平王這個證據,可是真真正正的留下了。
日後,等到太子繼位皇帝之後,隨時都能翻出這個舊帳。
皇帝想保晉王,可也隻能保他這一時。
「中平王還是不肯招嗎?」喜善問。
「……」沈康低著頭,回答道,「最初是不肯招,但還會辯解。可現在,已經不願意配合了。」
「動刑過沒有?」
喜善這話一出來,沈康怔住了。
十分錯愕的看著這位大太監。
空氣也在這一刻,徹底的凝結。
要對一個皇子動刑……
沈康清楚,這並非是小事。
可喜善的話,也決不能不當一會兒事。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誰來負責?
他不可能負責。
不,是不可能一個人負責。
「刺殺之事,事關重大。」喜善道,「這是陛下交於我們的,我們可不能辜負陛下的信任。」
喜善拿出了皇帝的背書。
「那殿下,是如何說的呢?」沈康追問道。
皇帝背書算雞毛。
要是皇帝死了,日後太子繼位,他不認這帳,該當如何?
巧了,喜善也是這樣想的。
接著,與對方四目相對,道:「動刑,是太子說的。」
這太子有個壞習慣,就是做了事不認。
擔當這方麵,著實是不太行。
所以真要動刑,喜善和沈康得明確一個事情——他們是授意於太子。
「那公公,請吧。」
沈康伸出了手。
二人,一起的進了昏暗的囚室。
見到這兩隻頂級走狗坐在了他的麵前,人模狗樣的,魏翊淵相當不屑的抽動了嘴角。
然後,就看到有人將一桶水提了進來,放到了他的麵前。
渴得已經嗓子冒煙的魏翊淵,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求生的本能讓他放棄尊嚴,直接就爬到了水桶前,一隻手扒著桶沿。
就在這時,沈康已經繞到了他的身後:「殿下,您刺殺陛下的目的是什?」
魏翊淵完全不理這家夥便要去喝水。
下一刻,一隻手突然扼著他的脖子。
強行的,將他的頭按在了水下……
………
晉王在他的房間,跟在囚室一樣,十分的煎熬。
而且不知道什時候,他們的護衛也被更換。
明顯,就是被軟禁了。
坐在床榻上,他的驚懼沒有一刻停歇。
一想到昨日上午,自己去找魏翊淵的事情,他便嚇得渾身顫抖。
混帳,我為什非要去那一趟?
而且,他正好在排練那勞什子的《西遊記》戲班。
原本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基本上沒有任何牽連,昨日的靈光一閃,讓他徹底的洗不白了。
再加上先前這魏翊淵還是自己的黨羽,盟友。
別說那些朝堂的官員了,哪怕隻是一個區區的小吏,也會這樣猜測——中平王刺殺皇帝做什?就算是真殺了皇帝,皇位也輪不到他來坐啊!
魏翊淵,你他媽的到底在想什啊!
這就是你給皇帝的驚喜?
畜生,你真是害苦了我!
死定了,自己一定死定了……
太子現在不亞於掌握了核武器。
而且這的所有軍隊,基本上都是太子的人統率,他甚至可以就在這把自己給殺了……
突然的,他想到了一個人。
華政。
他可是太仆,掌管天下軍馬,在軍隊之中也是手握著不小的實權。
若是中平王造反,自己脫不了幹係,自己脫不了幹係,那他華政也脫不了幹係。
要是能夠找到他,就尚且還有一點機會。
恰好,他人也不在這,沒有跟自己一樣被控製住。
隻要把信傳出去,讓他去盛安,找到皇後。
母後可是華政的親姑姑,要是有華政幫忙說話,再由皇後進行協調,子盛絕對不敢殺我。
想到這,晉王站起身。
走到臉盆前,掬了一捧水,將麵部打濕,整個都清醒下來後,擦乾了臉。
強壯鎮定的走了出去。
開門後,是兩名負責自己安全的禦林軍。
「殿下。」
二人見到晉王,同時的行禮。
「喊趙公公過來。」晉王十分沉著的說道,「本王腹中饑餓,讓他送粥過來。」
「殿下。」其中一人道,「那在下讓後廚去煮粥,馬上給您送……」
「本王就要喝趙公公煮的。」
晉王嚴厲的冷眼一瞪,接著轉身回屋。
「是!」
士兵不敢抗命,當即應下。
而回到房間的晉王,屏氣凝神的用碎布寫下一封信後,便親手的將褲腰帶取下,而後戰戰兢兢的拆開………
……
得到太子命令之後,錦衣衛便迅速的去傳報了。
大概半天一夜,一直到第二日中午,快馬加鞭,一刻不停,終於到了趙毅的營房。
「趙將軍,太子密令!」
趙毅十分費解的接過密令。
在打開後,整個人都傻眼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不在的時候,槐郡發生了這哈人的事情。
「這些事,真的發生了嗎?」趙毅難以置信的過問道。
「將軍,是真的。」錦衣衛說道,「刺殺之事,還未徹底蔓延。不過大概數日之後,應該也要傳到這邊來吧。」
古代時,消息是流通的。
但流通的非常之慢。
尤其是在這種,有刻意封鎖的情況下,不會傳播的那快。
當然,槐郡是一張巨大的網。
這片平原上,有近五十萬人。
其中五個屯田大營,也會因為政策的傳播,有兵員的流動。
再者說了,刺殺皇帝這種事情,怎可能捂得住?
「嘶……」趙毅皺著眉頭,對於這混亂的現狀,真是感覺到頭疼。而想到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件大事,便十分警惕的問道,「那中山王殿下呢?」
原本搞這個屯田大典,就是為了收割北涼集團的軍權。
這才是他們如此費盡心思布局的原因。
「此事,隻能暫且擱置了。」錦衣衛說道,「那邊目前是能夠掌控局麵的。」
「也是。」趙毅覺得這樣是對的。
事情,隻能一個個的幹。
倘若將所有的皇子都拉下水,一個個的處決,那絕對會引起兵變。
尤其是在槐郡打了這久根基的魏忤生和宋時安,他們若是造反,威力可比晉王和中平王要強大得多。
「那華政這邊,我就得去安撫一下了。」
趙毅看著那封信,鄭重其事道。
「將軍。」錦衣衛說道,「殿下說了,一定不要太過於明顯,以免讓華太仆恐慌。」
「不會的。」趙毅十分自信的說道,「我與他都是欽州人,家族也有交好。隻要我親自去與他說,就不會有問題。」
「不過將軍您一定得小心。」錦衣衛提醒道,「這數萬大軍,非常之關鍵。」
若晉王和中平王真的是反賊,且蓄謀已久,那華政也不值得相信。
此刻的趙毅,肩負了太重的職責。
若兵權丟失,那太子和皇帝將完全陷入包圍圈之中。
不能浪。
「那好。」趙毅說道,「那就以屯田事務為由,請華太仆過來。」
………
錦衣衛從屯田大典那邊趕到總營來,可謂是馬不停蹄,一刻不歇。
期間,隻有馬匹更換過。
不過,人的精力總是有限。
倘若有人馬不停蹄的同時,還能夠有人接力的話。
錦衣衛,也比不了他的速度。
因此,在他來到這之前,便已然有人來到。
並且,將一個消息,爆炸般的總營的士兵之間,迅速傳播開來。
「什?陛下在屯田大典的時候被刺殺了!」
「而且,刺殺的人,正是中平王獻上的戲子?」
「好在的是,陛下沒事,刺客也被殺了。」
在主帥大營中的華政,很快的便被他從盛安帶來的親衛,稟報了消息。
坐在帥案前,他徹底傻眼了。
魏翊淵,你在幹什?!
魏翊軒,這事跟你有關係嗎?
魏翊雲,你把老子調到外麵執掌兵權又是啥意思?
吞咽了一口唾沫,華政已經開始抖了。
而在這時,一名主簿前來傳報,笑著道:「華太仆,趙將軍有事與您商榷,想讓您移步他的營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