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祭地,祭人。
乃是古代大典中慣常的流程。
其對象,都是神明。
在此等莊重肅穆的場景之下,每個人都十分嚴肅的等待著皇帝帶著他們進行儀式,神情緊繃。
直到在皇帝起身後,他突然道:「太子,朕老邁至此,已無力三拜天地人了。就由你,來替朕祭拜吧。」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
太子監國歸監國,可他終究隻是儲君。在此等大典之上,肯定是天子來帶頭向神明禱告,上達天聽。
此乃禮製,也是規矩。
皇帝雖然病軀纏身,已經有些難以行動,這完全談不上無力祭拜。
他若真的那樣動彈不得了,根本就不可能出來。
此舉,是在讓天下人看到,皇帝將權力完全下放給了太子。
過往你們隻需向我效忠,可現在,你們要全心的服務,輔佐我的兒子。
晉王這一刻十分的難受,眼眶不由的酸澀起來。
這本就該是我的,是我的!
悔不該不去收伏那宋時安喔。
連天子祭祀這種事情都交給太子,怕不是今日要下達禪位詔書,做太上皇咯……
「是,陛下。」
太子連忙走到皇帝的麵前,表情莊重而正式的對其匍匐一拜。
「陛下聖明。」
這時,包括幾位皇子在內,站在左右席位中間,分成兩列的文武官員皆匍匐跪地,跟隨一拜。
接著,由站在一旁的太監喜公公cue起了流程。
皇帝也回到了自己的位上,作為唯獨坐著的人,有些疲憊的倚在位上,目睹著自己的兒子,率領百官,在太牢的祭祀獸頭下,灑下三樽黃酒,三叩三拜。
終於,就這結束了。
太子和皇子坐回了自己的位上,百官也徐徐回歸。
「屯田能成。」
皇帝一開嗓就讓全場皆將視線聚焦於他身上,而他則是慢慢的看向了其下的魏忤生,又看向了階下的宋時安,而後道:「諸位愛卿也都看在眼,絕不容易。五十萬軍民調度,跨越數州。數百萬石的糧食缺口,國庫能濟。期間還經曆蝗災,中暑,以及宦官腐敗。是中山王,是槐郡太守,嘔心瀝血,鞠躬盡瘁,而又身先士卒,方可有今日之盛會。」
「中山王大義,府君大義。」
眾人捧場的應和。
「甚至可以說,沒有他們,我們今日吃什?」皇帝打趣道。
皇帝笑了出來,百官也就跟著微笑。
「朔風之戰,出使北燕,還有如今的槐郡豐收。」皇帝在細數之後,說道,「這些功勞,分開來算,但凡立其中任何一個,都能位列侯爵。而此三功,皆是忤生和時安所得,所以怎樣的功勞對他們而言,都不為過。」
「有人說,宋時安這幾年升官太快了,這才二十二歲,便成了府君。無論怎樣,都應當按著規矩來,一步一個腳印。」皇帝嗤笑了一下,說道,「說這種話的人,事情真要落在自己頭上了,巴不得一次封到九卿。」
此話,完全是在敲打某些小黑子,為宋時安接下來的升官背書。
所以,需要有人來捧場。
而且是先前跟宋時安有過對立,並且權勢威望都相當有份量的人。
「陛下所言甚是。」離國公接話道,「功勞,自然能者居之。當初太祖打天下,吾等願忘死追隨,正是因為太祖賞罰分明,一視同仁。功勳卓著,十六歲便能當將軍。庸弱無能,哪怕是六七十也不配進朝堂。我大虞,從來都沒有過資曆如何如何,入仕的時間如何如何,才能升官封爵的規矩。」
「是啊是啊。」
「此三事,單一拎出來就是不世之功。」
「況且宋府君年齡雖輕,卻在戰事,邦交,治理方麵都功勳卓著。」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看ID的時代。
宋時安立的這多功勞,如若是在某個勳貴子弟的身上,早他媽原地晉升國公。
也是因為宋時安過於的強大,所以他的某些成就在他的身上,顯得似乎並沒有那牛逼。
就說屯田這事,拆開來算,將整個槐郡的人口徹底清查,整出七八萬佃戶這事,就他媽居功至偉了。
這可是憑空產生的勞動力,是從虛空來的,相當於宋時安一個個生的。
可因為他是宋時安,所以就算常規操作了。
更別說後麵什把世家大族的田給黑了讓他們搬家,從商賈那搞來百萬石糧食填國家缺口了。
今天,要封一個大的了。
眾人在心,都議論起來。
莫非是二十二歲的正二品?
但皇帝說到這個份上了,正二品不太夠吧。
那就是正一品?
九卿麵能夠擠出誰啊。
九卿麵能擠出來的,那都不算是實權九卿了。
難道是封疆大吏……
「槐郡太守宋時安聽旨。」這時,喜公公道。
「臣,遵旨。」
宋時安走到了前頭,跪拜道。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今槐郡太守宋時安,秉耒耜於中原,化磽確為膏壤。一載劬勞,倉廩溢陳陳之粟;九農課績,閭閻絕嗷嗷之聲。
擢升司州刺史,錫爵懷鄉侯。
欽此。」
這個聖旨一出來,百官都被有些震驚到了。
二十二歲,多少學子在考舉人的時候,他已然成為了封疆大吏。
雖並非是土皇帝一般的邊州刺史,可畢竟是實權職務。
遠超中央九卿中下幾卿的存在。
太恐怖了,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他們也在隱隱的揣測。
二十二歲封到這個位置,再往後走,該如何去封賞呢?
莫非二十五歲就走完歐陽軻的一生,官居宰輔?
今日他席位所在,便代表了一切。
文臣之中,他要對標離國公了。
宋時安抬起了頭,看向了太子。
他在溫和的微笑,看起來是真的有些開心。
而在他身後,最高處坐著的皇帝,卻不是這樣的表情。
有的是異樣的嚴肅。
這下子我徹底明白了。
牢宋徹底想清楚了。
這狗皇帝要做什。
怎樣,才能讓自己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後,還能夠撲通一下的掉下去,理所應當的鎖死宋時安的上限。
祁廳長的一槍,讓瑞金同誌上升的路途多是坎坷。
要是自己的手下,出了兩個叛國的反賊。
那他,還有什臉麵做這封疆大吏?
在昨天,太子前腳剛承諾了讓秦廓朱青活命。
而今天,這位皇帝便會在這個場合,想法子把北涼集團打成反動分子。
老東西,你這狼人殺玩得好啊。
當獵人死之前,一槍就把他這匹狼給帶走了。
宋時安,你怎不接旨啊……
太子有些著急了,因為他停頓了好一會兒。
難不成他要在這種場合直接拒絕,駁皇帝的麵子?
不要這樣。
等北涼的軍權解除了,將秦廓朱青等人給調走,忤生也做他的宗正去後,你自有大展拳腳之日。
「臣,領旨。」
宋時安抬起頭,雙手接過了旨。
太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宋時安回歸到了席間。
「中山王魏忤生,聽旨。」
接下來,便輪到了小魏。
他走下台階,匍匐跪拜。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中山王魏忤生,秉鉞振旅,屢建奇功;兵屯槐郡,課穡勸農治軍有方,使大虞倉廩食足,國庫充盈。
特旨:
徙封秦王,賞五千金。
授宗正卿,掌皇族金牒玉牒。
欽此。」
終於,魏忤生當上了秦王。
作為一個庶出,母親乃舞姬出身的忤逆而生,成為了媲美於晉王的貴王。
倘若這個名號是在當初奪嫡之中獲得,他也能夠成為玩家之一,去爭奪最後的寶藏。
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是皇帝的手段。
成為了宗正,執掌宗人府,管理所有皇族子弟,看似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貴不可言,但兵權屬於是直接清空。
當然,當初的忤生可是什都沒有,所以沒人覺得這事對他委屈。
「臣,領旨。」
魏忤生比宋時安乾脆得多,不過相當不給麵子的事,他沒有任何的表情。
這讓台下某些老文官,感到了一絲的怪異和不安。
這流程有問題嗎?
沒有。
問題在哪。
兩個人都沒有謝恩。
隻接旨不謝恩的情況也有,可兩個人同時的隻接旨不謝恩。
這就有點怪怪了。
就好像是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完成了某些博弈,所以安生對一切都見怪不怪。
甚至還有點脾氣。
「祭祀做了,功勞賞了。」皇帝抬起酒樽,笑著說道,「不止是屯田的各位,在盛安操持的眾愛卿們,今年都辛苦了。在此宴會,請好好享受,徹底放鬆吧。」
皇帝喜悅的抬樽,眾人跟隨,一飲而盡。
這時,宴會開始了。
首先登場的,便是江南的揚州舞曲。
姑娘們在席間,優美輕盈的悅動。各色水袖像是流動的彩虹,掠過席間杯盞,連帶著小香風,讓眾官員們都頗為沉浸,喜色連連。
搞宴會誰不喜歡呢。
「心月。」
宋時安也跟沒事兒人一樣,在這種時候還與心月提杯。
「時安。」
心月雖然緊張的很,可一旁的宋時安還是讓她很安心的,所以也回敬了他。
此時的她,也因為逐漸的適應,視線每次從離國公的身上瞥過時,都相當的冷靜,沒有流露任何的殺意。
但,離國公卻對於這個女孩產生了一絲的關注。
她,似乎有些輕蔑自己。
「陛下。」
在這時,按照流程,太子主動站了出來,歸皇帝躬身行禮道:「在此屯田大典,兒臣為您獻上一份禮物。」
「哦?」皇帝做出好奇來。
這時,兩名太監走了過來,在皇帝麵前,將一張畫卷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長圖。
「殿下,這是天下第一畫師吳子道所作的《槐郡秋收圖》。」太子道。
「不錯,不錯。」皇帝看得滿心歡喜,接著道,「讓每一位大人都看看,此五穀豐登穰穰滿家的大虞第一畫。」
兩個太監拿著畫,分別向所有的官員依次展示。
「不虧是吳子道大師,真實畫風真切,精藝絕倫啊。」
「在這萬民豐收之際,讓我看到了大虞的盛世氣象。」
「真是讓人歎為觀止,熱淚盈眶……」
畫是好畫,作是好作。
「將此畫掛在宮中,朕要每日看著。」皇帝頗為愉悅的說道,「子盛,記得好好謝人吳大師。」
「是,父皇。」
太子展示孝心過後,便是晉王。
「父皇,兒臣獻上的是疆域輿圖。」
晉王送上了這樣一份禮物後,還解釋道:「這是南國工匠所製,將我大虞的山川河流,萬疆域都用陶土塑成。」
看到這個沙盤後,皇帝打趣道:「北涼為何是完整的?」
「父皇,北涼本就是我大虞的。不日,將會重新回歸。」晉王道。
「說得好。」皇帝喜悅的讚賞後,又挑刺道,「不過,半個北涼的誌向未免也太過小氣了。」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短視。」晉王低著頭,認錯道。
剛才對太子的,那是最不掃興的父親。
而現在對晉王的,是最掃興的父親。
這一套踩一捧一,確實是讓晉王看起來有些辛酸可憐。
不過,這也是帝王之術。
先前與太子競爭的隻有晉王。
所以這要在百官麵前,故意打壓這一下。
太子爽麻了。
「父皇,兒臣獻上的是手抄的經書,佑我大虞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佑父皇,萬壽無疆。」
長沙王送的經書還不止一本,足足堆了一摞。
皇帝拿起一本翻開,看到上麵金粉字跡後,笑著點了點頭:「魏翊尋,果然是你的字。」
「兒臣不敢哄騙父皇,一字一句都是兒臣自己抄的。」
小孩得意的笑著,十分驕傲。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接受了這個禮物。
「父皇。」這時,魏翊淵湊了過去,笑著說道,「兒臣獻給父皇的禮物,待會兒會登場。」
「那朕,就期待一下了。」
哪怕是當初的晉王黨,隻要不是晉王本人,皇帝都給了不小的麵子。
最後,隻剩下魏忤生一人了。
就這,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走到了皇帝的麵前。
一旁的太監端著一個木盤,上蓋著一塊紅布,隻有稍微的凸起,讓所有人都好奇,什珍寶才這點。
直到,皇帝掀開了紅布。
在木盤之上,是一根穗兒。
頓時,眾人皆驚。
每個皇子也全都傻眼。
隻有皇帝,尤其平靜。就這等著,魏忤生對自己的羞辱。
「陛下。」
雙手握拳,行軍隊禮,魏忤生道:「臣送的,是屯田秋收後的第一顆稻穗,是臣親手用鐮刀割下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