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師叔,你幹啥去?”
人堆後頭,劉大腦袋哪見過這種場麵,被駭得麵無人色,雙腿打擺,但眼見身旁的謝若梅一聲不吭就要往前走,忙把小姑娘給按住。
再瞧著練幽明那昂首垂眸、脾睨八方的囂狂勢頭,劉大腦袋狠咽了一口唾沫,然後也來了膽氣,“這種事情咋能讓你一個小姑娘上,怎著也得我來。”
說完,扭頭就扯著嗓子高嚷了一句,“練小子,淦他娘的!”
這可是跟他湊過一張炕,還救過自己命的人,怎著也得幫幫場子。
奈何膽氣還是弱了些,前兩字聽著還算有力氣,後兩字被那冷風一吹,立馬就蔫了下來。
但八極門的弟子可不止一人,想登門撒野,誰來也不好使。
其他弟子雙目齊齊一瞪,徑直接過話,冷笑怒喝道:“淦他娘的!”
茫茫大雪中,一群武人齊聲怒罵,驚得屋瓦都在震顫。
徐天坐在主座上,老神在在,對一眾門徒弟子的舉動視若無睹。
練武的,要是沒幾分惡氣,幹脆回家抱孩子算了。
李大不在滄州,八極門的門主以及幾位宿老不是雲遊在外就是在四九城療養,眼下屬他輩份最大,自然也是當家做主的人。
“,徐師兄這是打算以勢壓人?我們可都是應邀而來,傳出去恐怕不好聽吧。”
白龍身後,一名臉色紅潤如棗,留著過肩白發的老者負手走出。
這便是花拳門的門主,敖飛。
敖飛約莫六十出頭,個頭不高,堪堪也就一米六七的樣子,然而個子雖矮,雙肩腰背卻寬闊的有些恐怖,瞧著好似身體橫向延展般被拉寬了一截,身骨粗壯的近乎非人,長滿濃密汗毛的雙臂更是筋肉虯結如鐵,上麵還箍著兩個碗口大小的銅環。
這身形,跟一口大水缸似的。
如此矮壯非人之貌,不像武人,倒像那些小說話本中馳騁疆場的無敵猛將。
練幽明還是頭一回看到這種異於尋常的身形。
按理來說,練武之人筋骨拉伸一開,個頭怎著也不至於太過低矮才對。
再看這人大手大腳,渾身筋絡賁張,明明體重不輕,但一雙百納底的老布鞋卻起落無聲,非但腳下無聲,踩在積雪上的鞋印幾乎肉眼難辨,一雙外鼓的眼珠子神華內斂,分明是將內家功夫修煉到了極為駭人的地步。
還有對方的內息,練幽明居然感受不到,綿長的幾乎無有盡頭。
敖飛說著話,語氣溫吐,臉上也沒半點怒意,不顯山不露水,隻是淡淡瞥了練幽明一眼。
隻這一眼,一股難以形容的滔天殺機便隔空而至,但轉瞬又都不見,來的快,退的更快。
練幽明渾身寒毛倒豎,毛孔急收,這卻不是嚇的,而是身體遇到莫大危機時自發的反應。
他雙眼微眯,似是眯成了兩把狹長的刀子。
這人就算今天沒動手,遲早有一天也肯定要交手的,殺機已動,若不分出生死,可就會變成心的一個疙瘩。
要知道武夫輕易不起殺念,可若動念,便少有逆心改意的。
而那股殺機之所以退卻,隻因吳九和幾個八極門的大拳師都站了過來。
這大拳師盡管離那開宗立派的武道宗師還差不少,但卻是足能開枝散葉、開館授徒的存在,少說也是三勁大成的高手。
燕青門那邊好像也有接話的苗頭,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一道清透平和的嗓音猝然落入場中。“話多費神,手底下見真章。”
說話的是宮無二。
徐天也開口了,“諸位,還請落座。”
風雪中,一張張大椅將演武場圍出了一個圓形的空場,各門各派,攏共二十三家,圍圈而坐,悉數到場。
聽到招呼,燕青門眾人也不好再生事,隻能冷著臉坐下。
風雪撲麵,待所有人坐定,一位臉色紅潤的老者越眾而出,正是那南拳北傳的洪拳老師傅。隻因此戰算是北方武林的恩怨糾葛,由對方做個見證,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資曆夠老,輩分夠高,德望夠重。
老師傅清了清嗓子,走到場中,手拿著一張白底黑字的字據,長聲念道:“庚申年,臘月初一,今有後起之秀練幽明,欲解謝氏與武門各派之仇怨,吾等經過一番商議,遂有今日一戰。由練幽明闖街破關,獨鬥九家,倘若功成,此戰之後,過往仇怨俱為雲煙,各門各派不得再為難欺辱謝氏後人,不可心存怨憤,不可再生報複之心,當視其為武林同道……口說無憑,特立此據,九家畫押留印,諸位共鑒之!!!”洪拳師傅手拿字據,念完以後又在場中走了一圈,算是公示。
而後,老師傅又拿出來一個簽筒,朗聲道:“還請各家推舉出的好手亮相露麵吧。”
很快,九道身影應聲走出,各居一角,有的麵無表情,有的冷笑不屑,還有人眼神和善,而那白龍赫然在列。
老拳師拿著簽筒,“此番闖關順序,當以抽簽來定,我這簽筒中的九支竹簽各有記號,諸位誰先誰後,且看天意。”
等到簽筒轉出一圈,每人手都已多了一支竹簽。
“,小子,你死定了!”
陡聽一聲冷笑,但見九位好手中一個寬肩闊背猿臂垂空的年輕人緩緩露出了竹簽上的標記,一枚紅墨寫成的繁體字立時落入眾人眼簾。
“壹!”
“這是大聖門的親傳之一,門主衛伯遠的徒弟,小猿王莊成。”吳九坐在場外,嗓音不大不小,既是說給身旁一眾門徒弟子聽的,也是說給練幽明聽的。
青年穿了件無袖毛皮坎肩,寸發圓眼,尖嘴猴腮,隻這眼珠子骨碌一轉,便直勾勾地盯著練幽明,雙腿一邁,自然而然地塌肩懸肘,屈膝壓臀,好似搖身一變化成了一隻牙咧嘴的孫猴子。
練的也是猴架,而且練出了凶悍陰狠的神髓,還兼之披掛拳的門道。
練幽明搭眼一瞧,徑直麵無表情的走到場中。
就見這位大聖拳的親傳也不說話,腰身一扭,雙腿交疊順勢下蹲,又是抓耳又是撓頭,一雙眼睛眨個不停,嘴吱呀怪叫,又瘋又癲,眼中卻是殺氣暗湧。
“生死狀在此,二位請自便!”
那洪拳老師傅抬手示意,指了指空場邊緣的一方案幾,上麵一字排開,壓著十張生死狀。
話音一落,那莊成雙腿一沉,蹬地而起,憑空拔起一米來高,而後趁著下墜之時當空翻身再落,接著就地一滾騰挪又起,一個大步閃到了案幾旁,眨眼間競連撲帶滾掠出五六米開外。
好嚇人的身法。
旁觀的武門眾人見狀都議論紛紛,麵露吃驚之色。
而練幽明就隻是中規中矩的走了過去,在同一張生死狀上留下了名字。
就在兩支毛筆先後放下的那,一條猿臂悄然破空,以探耳掏眼之勢自練幽明側麵橫擊而至,來的又狠又快,拳下風雪盡被勁力攪碎,“咻”的一聲好似箭矢破空。
練幽明側頭一避,正想反擊,不料那莊成陰狠一笑,緊握的拳頭五指一鬆,竟然順手揚出了一把沙土。風沙眯眼,練幽明好似吃了個暗虧,被打的措手不及,悶哼一聲,忙將右臂抬起護在麵前,壓低了眉眼麵部,腳下步步後撤,瞧著有些倉惶。
“哎呀,這咋一上來就搞這種把戲?”
劉大腦袋本就看的心驚肉跳冷不防目睹這一幕,又氣又急,差點破口大罵。
吳九臉色陰沉,“閉嘴。這是生死鬥,你當是過家家呢,比的是打法,拚的是想法,隻要生死狀一立,那就是不死不休,好好看著。”
劉大腦袋撇嘴嘀咕道:“那我往後可得隨身掛個袋子,動手前先來一把生石灰,再搞點辣椒麵,胡椒粉也行……”
可眼見謝若梅緊張的身子都在發抖,他也沒心思繼續說下去了,緊緊盯著場中的二人,腦門上肉眼可見地泌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練幽明一招失手,莊成自然不會放過這絕好良機,麵露冷笑,眼露殺意,腳下蹦跳一繞,雙拳起招蓄力,隻一閃身,便轉到了練幽明身側,雙手十指內扣,一上一下,上砸太陽穴,下取腋下要害。練幽明屈臂護頭,好似覺察到身側勁風,就地翻身一倒。
莊成不驚反喜,屈步再進,腳下快如閃電,隻待練幽明上身回正的瞬間,立足一穩,站其身後,雙臂勁力勃發,血管筋絡齊齊收緊,一雙猿臂隻似兩條鋼鞭,推拳屈肘,以雙峰貫耳之勢砸向麵前的那顆頭顱。“給我死!”
森然笑容,殘酷話語,在風雪中仿若定格。
寒風撲麵,飛雪呼嘯,一眾八極門弟子的心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這算什?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但是,一群人瞪圓睜大的眼睛猝然一顫,嘴皮子都跟著哆嗦了一下,像是看見了什出人意料的場麵,手的水杯差點脫手。
隻因莊成這一記殺招競然落空了。
翻飛的大雪中,練幽明好似早就等著這一刻,上身悄然一縮,像抱成一團,原本擋在臉上的手臂以回轉後拿的手法反扣住了莊成的右腳腳腕。
定睛再看,他臉上隻有得手後的陰森狂笑,哪有半點被迷了雙眼的模樣。
就這揚沙迷眼的手段,對他而言簡直就是老調重彈。
擒住對方腳腕的那,練幽明順勢發勁一拽,莊成腳下重心一偏,上身後仰,雙拳上提,自然就落空了。
這人身法靈活地嚇人,練幽明可不想多費功夫,又見對方想要玩這種迷眼的把戲,還率先出招,那便順勢賣出個破綻。
一招得手,練幽明整條右臂肉眼可見地粗漲一鼓,左手撐地借力,麵上惡相畢露、怒目揚眉,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急著站起,而是像陀螺一樣在雪幕轉出一圈,將莊成整個人橫身掄到了半空,甩離了地麵。感受著腳腕處傳來的驚人巨力,小猿王莊成心中駭然,但反應卻是極快,竟也縮身內收,抱頭護胸,同時一腳掃在練幽明的手腕上。
“啪!”
一聲炮仗般的脆響當空炸起。
練幽明右手五指應聲一鬆,但臉上的惡意不減反增,低低冷笑一聲,看著那尚在半空的敵手,他抖了抖發麻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掠而起,雙手虛握半扣,腰腹緊收下沉,好似一條生出手腳的巨蟒,伏身狂奔,競打算去接那已在下墜的身影。
隻這架勢一起,花拳王敖飛手中茶杯砰的炸碎,其餘眾人的表情也瞬間精彩起來,勃然色變,驚呼四起。
莊成臉上的血色也在這一刻褪盡了,掙脫鉗製的喜悅幾乎瞬間煙消雲散,瞳孔急縮。
“啊,跤法?”
練幽明虎目大張,猙獰笑道:“我讓你瞎蹦韃!”
語出話落,風雪灌入衣襟,兩隻如能擎天的大手齊齊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