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旦,
雪終於停了,大晴之日,作為武術之鄉,武行的各門各派自然得來點熱鬧的把式。
一大清早就能聽到有人放鞭炮的動靜,劈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敲敲打打的鑼鼓聲,卻是吳九領著一眾門人弟子弄了個龍獅隊伍,喜慶的不行。
練幽明起了個大早,帶著謝若梅到處走走看看,湊著熱鬧。
才發現這些舞龍舞獅的隊伍居然還有南拳門派,好奇一問,原來是當年“五虎下江南”之後,南北武林交融之際南拳北傳的一支,傳的是洪拳正宗,屬於晚清“廣東十虎”之一的鐵橋三一脈。這位洪拳老師傅年逾花甲,卻還滿麵紅光精神頭尤為不錯,玩心未泯,頂著獅頭逗得一群小孩哇哇大叫。一群門徒弟子則是在街上與其他門派的隊伍鬥獅比試,鬥得是獅,比的卻是基本功,也算是激發一下爭鬥心。
街麵上也熱鬧,尤其是一些鬧市商場附近,簡直人潮人海,圍得水泄不通。
謝若梅瞅見這種大日子,第一個反應居然是跑回家捧著紐扣盒想出門賣紐扣,卻被練幽明一把攔住。“別掃興啊,帶你出去轉轉。”
見小姑娘衣裳素簡,還滿是補丁,練幽明向八極門的一位弟子借了輛自行車,便帶著謝若梅騎到市中心,往百貨大樓一鑽。
在售貨員怪異的眼神下,練幽明盯著那些製式單一的棉衣左看右看,又依著謝若梅的身骨比了比,一口氣買了四套衣裳,一件比一件大。
小姑娘現在瞧著還有些單薄瘦弱,但隻要功夫練上身,那就是三天一小變,十天一大變,一身衣裳指定是不夠穿的。
謝若梅紅著臉,起先還用雙手比劃著,有些抗拒,但都被練幽明一把按下,最後拗不過,隻能像個孩子一樣乖巧非常的拽著少年一角袖子緊緊跟著。
這種地方她以前哪兒進來過啊,有的東西別說見了,聽都沒聽過,心發怯的厲害,不安極了。練幽明看在眼,見謝若梅有些局促,便走走看看,指指點點,故意說著各種東西是幹什用的,順便挑揀了一些。
實在是謝若梅家太簡陋了,除了一張破床和一床被褥就剩下零零散散幾樣東西,簡直家徒四壁。一路上練幽明還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什胰子皂,水桶,臉盆,水瓶,書本鋼筆,再有一些幹果小食、水果罐頭,雜七雜八的一大堆。
等路過表櫃的時候,練幽明走出一截又退了回來,看著貨櫃的一塊塊腕表,扭頭衝小姑娘笑道:“我送你一塊手表吧。”
可看到手表的價錢,謝若梅又把自己的小本拿了出來,但練幽明哪會聽她的,隻是一個勁兒打量著手表,自顧自地道:“這東西你以後讀書用得著。多看書識字肯定是沒錯的,等往後醫學發達了,說不準還能說話。如果說之前那些我是為了履行對謝老三的承諾,那這東西就是我自己送你的,要是送別的總感覺是個消耗品……
練幽明也沒留意少女異樣的表情,左看右看,挑了一塊天梭牌的女士手表,進口貨,得兩百多。不過他倒不覺得肉疼,拋開給謝若梅的兩千塊錢,身上還有五六百,買得起。
“這東西是個精貴品,往後練功的時候可要記得摘了。”
謝若梅典型的瓜子臉,柳眉狹眸,明明藏著股子銳氣,可眼泊又柔和的跟春水一樣,就是營養不良,臉色有抹病態的白,跟林黛玉似的。
聽到手表要兩百多,少女嚇得花容失色,忙擺手,但再聽到練幽明的話,不知為何又停下了動作。就在售貨員有些豔羨的注視下,練幽明拿過表盒,嬉笑道:“不想要啊?不想要那我可就……”謝若梅沒等他把話說完,忙視若珍寶般接過,捧在手心。
練幽明瞧得失笑,來時這丫頭還穿的單薄,現在轉了一圈,棉帽、圍巾、手套都配齊了,暖和的直冒汗。
等出了百貨大樓,練幽明才拎著一大堆東西,解了車鎖往回走。
謝若梅推著自行車,聽著沿街那喇叭的廣播歌聲,像是一隻起舞的小鳥,蹦蹦跳跳的,性子總算是活泛了起來。
不過,直到在路邊看見幾個手拿鋁鍋的老頭老太太,練幽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差點把劉大腦袋給忘了。”
心思一動,他又領著謝若梅跟了過去,一直來到之前的那個公園。
等到地方一瞧,好家夥,一條條橫幅鋪滿了雪地,黑壓壓的擠著一群人,什老人小孩,男的女的,還有一些工人、知識分子,湊熱鬧的有,擺開架勢的也有,少說四五百號人。
練幽明和謝若梅帶著一堆東西擠也擠不進去,隻能在外圍墊腳一看,才見人堆有幾個一本正經的中年人正引導著一群人吐納氣息。
“他們是誰?”
練幽明就近挑了個大媽問了一嘴。
大媽也是不住墊腳往瞅,目不轉睛,神色熱切地道:“那可是劉大師的幾個徒弟,也是得了真傳的,沒看見正在傳授大夥兒氣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哎呀,今天來晚了。”
“這貨都開始收徒了,這教的……誒,不對………”
練幽明原本還當幾人也是坑蒙拐騙的貨色,可聽著對方講解的呼吸法,神情漸漸古怪起來。這路呼吸法雖說有些粗淺,但輕一吐納,竟能引動心肺,強化內息。
“我去,這教的還是真東西。”
練幽明都懵了,“難道劉大腦袋真就憑自己琢磨出了什名堂?這得是什傳說中的絕世奇才?”可一想到劉大腦袋當初那又是焚香又是禱告的邪門架勢,他忙驅散了心思,扭頭又問,“劉大師還沒來滄州?”
大媽瞥了練幽明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孩子心不誠啊,劉大師前天就從津門過來了,每天正午在這傳授氣功,不然你當公園的這些人都是來瞎溜達的?”
練幽明扭頭一看,望著黑壓壓的一群人,要說一些人沒讀過書瞎湊熱鬧的就算了,不少知識分子也擱人堆有模有樣的練著。
“這勢頭有些大了。”
不光這一撥,還有不少其他氣功流派也都在邊上等著,高舉著旗幟,眼神不善。
“咋的,這是要開氣功大會啊?”
那大媽白了他一眼,一指地上的橫幅,還真就寫著“氣功交流大會”六個字。
練幽明又有種眼前一黑的恍惚,他無奈一歎,拉著謝若梅到花壇旁坐下,看了眼時間,見也快到正午了,幹脆先等等,看這老小子究競是個什情況。
倘若這人真要自己練出名堂了,那也算天賦異稟,大不了給對方引引路,好歹相識一場,人也不錯,趕緊領入正途,免得後麵再有什牢獄之災。
趁著等人的功夫,練幽明見謝若梅盯著一堆吃的有些好奇,又有些無從下手,便開了個黃桃罐頭。這玩意兒眼下還算稀奇,但說白了就是糖水,練幽明吃不慣那味兒,但架不住小姑娘想要分享的好意,於是倆人一人一罐,肩靠肩坐雪地,邊吃邊等著那位劉大師。
等了約摸四五十分鍾,路麵上的積雪都快化完了,日頭越升越高,才見一輛小汽車遠遠駛來,最後停在了公園廣場的邊上。
隨著車門打開,一個披著貂皮大襖,頭戴狗皮帽,渾身毛絨絨,像是座山雕一樣的半百老頭從車上走了下來。
一見到這人,練幽明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還真就是劉大腦袋。
“都坐上伏爾加了,小半年不到,變化這大?”
劉大腦袋並沒看見練幽明,剛一下車,立馬就被人給圍住,三層外三層,像是大明星一樣。而那小汽車隻把人送到,調頭就走了。
練幽明抿了抿嘴的一絲甜味兒,眼神晦澀,人是沒錯,可對方要敢做什坑騙病患,犯那些喪天良的勾當,肯定難逃一頓收拾。
劉大腦袋大步昂揚的走到場中,雙手一按,原本還躁動的人群登時消停下來,全到擺開了架勢,排成隊伍,散了開來。
邊上那些別的氣功流派見狀也都跟著過來了。
練幽明離得有些遠,也聽不清對方說什,但就這種情形,無非是比試較量,難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結局。
他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劉大腦袋的變化,別說,步伐沉穩了,臉上紅光滿麵,看樣子還真就練出了名堂。但越這樣練幽明心越發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怕這人是被什白蓮教捧出來的。
關鍵還搞了個什“幽明門”,這可是定時炸彈,指不定啥時候就得爆了。
到時候黃泥巴掉褲襠,他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他沒有急著露麵,靜靜看著一群二杆子在太陽底下頭頂鋁鍋練氣功。
謝若梅也看得傻眼。
時間一點點過去,二人就見劉大腦袋口若懸河般東拉西扯一大堆,把一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會兒天上的星宿,一會兒陰陽五行,還有什宇宙間的靈氣。
等到最後,該到表演的時間了。
練幽明突然眼神一爍,隻見劉大腦袋重心一沉,喉舌鼓蕩,胸腹前的衣裳瞬間往外一撐,盡管動靜不大,氣候不深,但落在他們這些內行眼可非同一般。
“這練的居然還是內家丹功!!”
不光是練幽明他們,那些旁觀的人堆,隱隱傳來一兩聲輕微的低呼。
“內家丹功!”
“嗯?”
練幽明聽到動靜,視線輕一偏轉,看向人群中的幾個人。
三個人。
一個老頭,一個青年,一個婦人。
這三人其貌不揚,穿著普通,都是工人打扮,但步履沉穩,氣息綿長,雙手滿是硬繭。
三個人全都眼神火熱的盯著劉大腦袋,像是看著一塊兒上等的鮮肉。
“,有意思了,這是想要那路呼吸法?
練幽明饒有興致地坐著,他的“釣蟾功”就屬於內家丹功的一種,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門道。看來這劉大腦袋是有了奇遇啊。
隻在一群人的歡呼聲中,劉大腦袋渾身冒著熱氣,還脫了貂皮大衣,來了個胸口碎大石,接著又朝自己腦袋拍了一板磚,隨著磚石碎裂,底下一群人更激動了。
練幽明看的有些沉默,“我也是服了,調動精氣居然隻為了表演這些街頭賣藝的把式。”
邊上其他氣功流派哪見過這種生猛的場麵,原本還想比比,可看著劉大腦袋一手拿著一塊兒磚頭不要命的往自己腦門兒上招呼,全都嚇得麵如土色。
“哎呦我艸,這活太狠了,大夥兒趕緊跑吧,千萬別讓他訛上了!”
劉大腦袋灰頭土臉的,瞪著一雙大眼睛,直到一摞磚頭拍沒了,才停下手。
趁著其他氣功流派走的差不多了,劉大腦袋又擺出一派高人風範,然後朝幾個徒弟交代了兩句,接著快步朝不遠處的公廁走去,許是磚頭拍多了,腳底下走路都有點飄,跟喝醉了一樣。
劉大腦袋隻這一動,那三個人也快步跟了過去。
練幽明見狀自然拍著屁股站了起來,又衝謝若梅知會了兩句,才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麵。
“日落西山紅……紅霞……”
劉大腦袋還哼著歌呢,許是覺得今天又出了風頭,正洋洋得意,可眼瞅著廁所就在不遠處,他忽覺肩膀一沉,一隻手就搭了上來,來不及張嘴,鎖骨就被扣住了,劇痛加身,差點沒背過氣去。
“跟我們走,敢廢一句話就辦了你。”
聽到耳邊陰狠的嗓音,劉大腦袋臉色煞白,手腳就跟不聽使喚一樣,被身旁人牽引著走向一旁的巷子。“完了。”
他還想提一口內息,但嘴巴剛閉上,腰肋的軟肉就被掐住了,疼的連慘叫都發不出,眼仁血絲密布,張著嘴倒抽涼氣。
“你那內家丹功哪兒來的?”
直到鑽進巷子,聽到問話,劉大腦袋才看向麵前的三人,“我是從……從從……”
他本來說話就結巴,如今一緊張更是半天都說不出來。
“媽的,你擱這兒跟我裝卡帶呢?”
穿著工裝的老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劉大腦袋的半張臉登時肉眼可見地高高腫起,欲哭無淚道:“我……我……沒……”
老人眼珠子一瞪,“你他的,又卡上了是吧。”
就在劉大腦袋淚眼汪汪的想要解釋求饒的時候,巷子的入口處,冷不防響起一陣笑聲,笑的前仰後合。“哈哈哈,讓你不老實,這下長記性了吧。”
劉大腦袋聽到這熟悉的嗓音,再扭頭一瞧,差點沒哭出聲來,“嗚哇……我……沒卡帶阿………”老人似乎是領頭的,眼神一狠,擰眉瞧來,“小子,各走各路,給老子滾遠些。”
練幽明笑的更開心了,“我也給你們個機會,把他給我乖乖放下,然後撒丫子滾,我就留你們一命。”感受著那股令人心驚肉跳的惡氣,老頭有些拿捏不準地問道:“尊駕如何稱呼?”
練幽明往前邁出一步,巷子隻似天黑了一樣。
“鷹爪門知道?我辦的。”
三人互望一眼,瞳孔一縮。
“太極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