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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大捷的賞罰告一段落,讓殿內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

    殿內一時間充滿了嗡嗡的低語聲,顯得輕鬆而熱烈。

    蒙古撫慰之事,在多數人看來,無非還是互市、入貢那一套老調重彈,並無出奇之處。

    各人更多的心思,要是在揣測此戰敘功後可能的加紅獎賞。

    要就是在回味會議前半段皇帝所下的各項諭令,揣摩著字行間的深意,以確保自己能緊緊跟住這日趨明朗的朝堂風向。

    唯有兵部左侍郎霍維華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目光灼灼地望著禦座上的年輕天子。

    無他,這“蒙古戰略”四字陛下已經反複說了兩次!

    他這等人精,又豈會沒有準備?

    隻是霍維華精心撰寫的經世策論遞上去後,卻隻換來一句輕飄飄的“朕知道了”,這讓他實在是大惑不解。

    就算是答題思路不對,按這陛下過往的風格,也應該會給予批示,改進方向才對,怎也玩起這套留中不發的做法。

    他百分之百確信,這位皇帝絕不會隻是口頭說說,其腹中必定已有雷霆萬鈞之策。

    但這方略究競為何?又是否會與他有所交集?

    霍維華屏息凝神,不敢錯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終於,朱由檢一敲木槌,淡淡開口:“洪承疇,站起來說說你的策論吧。”

    “臣遵旨。”一個沉穩的應答聲自大殿後部傳來。

    殿中百官,無不循聲回頭望去。

    洪承疇?

    部分年輕的官員,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轉過頭去看,卻是一名而立之年的官員。

    好一個陌生的名字。

    這是哪位起複的被貶官員嗎?

    而一些過往有過交集的官員,心中卻滿是疑竇。

    近些時日,南直隸起複的官員已陸續抵京,可陝西那邊,照理說還有一段時日才對。

    更何況錢謙益、孫慎行、徐光啟、溫體仁這些名聲顯赫之輩,也都還在排隊,等候陛下的召見。這陝西來的洪承疇,怎現在就到京中了?又如何一入京,就被陛下親自點名,參與這至關重要的蒙古議題?

    滿朝文武都清楚,這位新君若在大會上點名,必有深意,絕非小事。

    這洪承疇,究竟是何方神聖?策論中寫了什,才入了這位聖君的青眼?

    一時間,殿中各人紛紛放下先前的思緒,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個緩緩站起的身影。洪承疇站起身來,麵上古井無波,心中卻早已是激蕩萬分。

    母親,我洪亨九,飛黃騰達,就在今日!

    他為何能入京如此之快?

    因為這個世界,有馬這種生物!

    更因為這世間,有“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這樣的成語!

    更因為他今年方才三十四歲,年富力強,受得起這千奔波驅馳之苦!

    洪承疇登科以後,先在刑部任事了六年,然後就外放地方。

    這一外放,就再沒有回京機會,連續五年,始終在地方之上打轉。

    所謂陝西督糧參政,雖是從三品,卻又哪比得上京中一名正七品的給事中乃至禦史呢?

    所以,當那一紙入京詔令抵達時,他沒有片刻耽擱,立刻啟程。

    初始到潼關時,他還能安步當車,日行數十。

    等到一路東來,與一份份不同時間的《大明時報》迎頭撞上以後。

    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孔子之問、天下之問、人地之爭……

    京師新政、北直隸新政……

    紅綠之賞罰,公爵追封,白烏鴉與黑烏鴉之談………

    一個接一個的重磅消息,直接讓他目眩神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風暴,正以京師為中心,向整個大明席卷而去!

    瘋了!這是個什皇帝!這是個什機會!這是……

    何等樣的錦繡前程!!

    風起於青萍之末,而智者已見其將成扶搖之勢。

    他洪亨九,便要當那個借勢而起的智者!

    從陝西到京師,常人快行,也需一月。

    他卻日行百,跑死了馬便就地丟棄,再買新的,絲毫不顧惜錢財!

    硬生生隻花了十六日,便衝到了京師之中!

    而此刻,便是他多日苦思,抽絲剝縷之下,所能尋到的入局之法。

    洪承疇,微微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狂瀾齊齊壓下,朗聲開口:

    “臣入京後,旁觀新政,多有感觸。在聽聞陛下蒙古戰略之論後,更是日夜思之,輾轉反側。”他微微一頓,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

    “臣以為,如今蒙古之事,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過往之時,鬆虜、海虜受限於甘肅、寧夏。”

    “鄂爾多斯在延綏、土默特在宣大,永邵部在萬全都司。”

    “哈喇沁、朵顏、虎酋等則在薊鎮、寧錦、廣寧。”

    “各部邊患雖有,不過是一省、二省之疾,設一總督或一巡撫,統領軍政各事,便可按平。”他頓了頓,無視所有人的目光,隻是盯著陛下桌上那隻小木槌,沉聲而談:

    “但此次虎酋西遷,牽動哈喇沁、土默特、朵顏三部合兵相抗。”

    “若戰事延綿日久,則永邵部、鄂爾多斯亦可能參戰,建州女真更是不會放過此等插手漠南的良機!”“到那時,西起延綏,東到廣寧,戰局橫跨兩千,這又豈是一省總督,一地總兵所能掃平的?”說到這,洪承疇抬起頭來,真誠看向禦座上的皇帝一拱手,言辭懇切之極:

    “萬幸陛下慧眼如炬,臣工用心效命,於旬月之間湊齊六千精騎,將此燎原大勢強行按住!”“否則,無論此戰勝負如何,對我大明都將後患無窮。”

    “虎酋若勝,則其貪橫桀驁,必為心腹大患;而右翼諸部若勝,亦非善事,若以此契機,諸部有豪傑湧現,則俺答汗之事又將再現矣!”

    “是故,正如陛下所言,一個分散而安順的蒙古,才是好的蒙古。能為我大明所用,在草原方向襲擾、壓製建州女真的蒙古,才是好的蒙古!”

    朱由檢靜靜地聽著,心中毫無波瀾。經曆過霍維華之事後,這種級別的馬屁,已然撼動不了他半分了。洪承疇察言觀色,見天子麵色如常,話鋒一轉,終於圖窮匕見。

    “所以,若要實現此等目標,臣有兩項奏言!”

    “其一曰,外集事權!”

    “其二曰,內統架構!”

    “臣,請為陛下細講之。”

    朱由檢淡淡道:“準。”

    得到許可,洪承疇的聲音愈發沉穩有力。

    “所謂外集事權,便是甘肅、寧夏、延綏、宣大、薊鎮、遼東等各處督師、巡撫,當在諸夷之事上,同心同力,如臂使指!”

    “臣請在京師,設一“撫夷大臣’,專管諸部撫慰事宜,行縱橫捭闔之術,分化瓦解,令各部真正為我大明藩屬,而非敵寇!”

    “如此京師居於其中,又有陛下所創之千傳訊台,電報一日可達各鎮。”

    “屆時若土默特生事,則集宣大、延綏之兵,引永邵部、鄂爾多斯部攻之。”

    “若哈喇沁生事,則聚薊鎮、密雲之力,引土默特、朵顏部擊之!”

    “過往胡虜擊我,千聚兵,來去如風,如利刃鐵錐去擊長蛇之陣。而我大明處處設防,額兵七十萬,卻終究顧此失彼。”

    “如今若以諸邊事權集於京師,以此為龍首!”

    “以千電光台綿延千,而為其血脈!”

    “再有各邊鎮分布邊境,則為其爪牙!”

    “平時隱而不顯,一遇九邊有事,則雷霆並發,一瞬擊於九天之上也!”

    這番論斷一說完,群臣無不轟然!

    哪怕一開始不以為的大臣,也紛紛回首看來。

    要看清楚這名不見經傳的洪承疇究竟是何等模樣!

    無他,這番策論實在太精彩了!實操意義強大之餘,更完美符合文人的浪漫想象!

    這就是文字的魅力!

    就連朱由檢已聽過一次這番論調,也忍不住還是為之戰栗。

    這些大明文臣,浸淫八股多年。放在後世各個都是那種高考作文滿分的人。

    這番戰略思考,雖然朱由檢在開設電台後已經想到,但卻根本寫不出這精彩的策論!

    畢竟當今世界,有誰治理國家,會每三年招300個高考滿分作文選手啊!

    也唯有大明了……

    然而洪承疇卻還沒說完。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正如陛下所言,如今電台一出,青城一勝,則攻守之勢異也!”

    “自古以來,久安必殆,久守必失。”

    “左傳也雲,我可往,寇亦可往,誠如是也。”

    “當此千年變局,正是一統事權,改九邊撫慰而為撫訓之時!”

    “正是寇可往,我亦可往之時!”

    話音落下,滿堂寂靜。

    零星掌聲響起,這甚至不是朱由檢發起的掌聲,轉瞬之間,便是如雷掌聲而起,響徹大殿!洪承疇站在原地,臉色漲得通紅,卻仍是強製按捺。

    他的策論,並不僅僅隻是這所謂“撫夷大臣’而已!

    燕國地圖徐徐展開,卻是為那最後的匕首而已!

    他等了一會,才等到掌聲漸漸平歇,繼續開口道:

    “所謂內統架構,則事涉撫訓之中各事章程。”

    “過往與諸虜往來,乃是入貢、互市、封賞、兵事、使者等事。”

    “然而諸多事權散於諸部,難以協同,處處掣肘,甚至有為藩國窺探、賄賂之弊。”

    “如朝鮮、諸部入貢,又有哪次不是掏金送銀,處處勾連呢?”

    “國朝於諸部之治政,不決於利弊,乃決於各官金銀宦囊而已!”

    “如今九邊糜費,軍餉已占國朝歲出九成,更該專設一撫夷機構,統合事權,清除諸弊,以增實效!”洪承疇咽了口唾沫,終於將他醞釀許久的匕首徐徐抽出:

    “臣請以此新設機構:”

    “一則,從太仆寺中,取馬價銀統籌之權權,以管互市之事!”

    “二則,從戶部主客清吏司中,取諸夷入貢、賞賜、冊封之權,以掌名爵之器!”

    “三則,從兵部車駕司中,取會同館之權,以照管入京諸夷,並管烏蠻市之事!”

    “四則,從翰林院中,取四夷館之權,以選練通事,籠絡商人,多派間諜,行探查之事!”“五則,從鴻臚寺中,取外夷通事、序班之權,以規訓諸夷禮儀,杜絕夷人窺探、賄賂中樞之事!”一大串話說完,整個武英殿,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番話震得目瞪口呆。

    撫夷大臣之議,雖然有些新奇,但聽起來不過類似一總督差遣而已。

    但這一番內統架構的話,就實在是有些誇張了。

    之前戶部改製,雖然也是架構大改,但說到底還是戶部自家的事情。

    而這位從陝西來的洪大人,一通石破天驚的炮火,竟將太仆寺、戶部、兵部、翰林院、鴻臚寺……全都囊括了進去!

    這是要將與“夷”相關的所有權力,盡數剝離,另起爐灶!

    然而,洪承疇還未說完,他平穩了一下呼吸,給自己這次改製補上了合法性:

    “此般改製,看似驚人,實則國朝過往亦有多例。便如陛下前言太倉銀庫之革是也。”

    “就如會同館類屬驛站,隸屬兵部,卻一直由禮部提督。”

    “四夷館招集學子,類同學校,故隸屬翰林院,卻又由太常寺提督。”

    “臣以為,以如今千年未有之變局,要改,不如就一改到底!”

    “事既集,權就集;權既集,則責亦集!”

    “如此,方能掃清沉屙,應對大變!方能統控九邊,令北直隸新政事安穩進行!方能為十年平遼之計,提前籌謀布局!”

    “如此,正是臣所上奏之蒙古戰略全策!”

    話音落下,洪承疇深深一揖,而後便挺直身軀,立於殿中,不再言語。

    這一番驚天策論,花了他十數日夜的苦思,與七百多兩白銀的投入。

    他是認認真真反複思量過自己的切入點的。

    去北直隸?他人脈皆無,總督之位想也別想。

    去考個北直隸某地知府?他有信心,卻不甘心走這條慢車道。

    是的,太慢了!

    新政起勢,便如平地風起,抓住時機,便能直上九天!

    正如那總領京師新政的薛國觀一般!

    蒙古一事,便是他多番思索之下,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風口了!

    至於那七百多兩銀子,更是小事。

    入京的路上,他就已跑死了四匹快馬。

    等到入京以後,他更是將旬月以來所有經世公文、皇帝詔書、大明時報一掃而空。

    更是接連宴請各部小吏,隻為探聽情弊關節。

    而如今,這番付出,終於要看到收獲了!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眾人誰也沒有出聲。

    大家都在急速思索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關於洪承疇此人,關於他提出的方案,以及最重要的……皇帝的態度!

    朱由檢見許久無人出聲,拿起小木槌輕輕一敲,打破了沉寂。

    “眾卿家對此有何意見?都可上來說說看嘛,事不議不明。”

    此言一出,許多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兵部左侍郎霍維華,以及他身旁不遠處的太仆寺卿郭興這兩人皆是東光縣人,一個在兵部,一個在太仆寺,職權接近,又曾同屬閹黨,在眾人看來,自是天然的盟友。

    洪承疇這番論述,前麵“外集事權”無可厚非,在電台出現和青城勝利後,確實是一個精彩、可行的策論。

    但後麵的“內統架構”,卻是在各部身上割肉!

    其中被割得最狠的,便是每年入賬八十萬兩馬價銀的太仆寺!

    這相當於在郭興治頭上,安了個太上皇。

    霍維華這個小派係,能忍嗎?

    霍維華感受著周圍的目光,心中隻覺得有些好笑。

    看我作甚?

    皇帝能點名讓洪承疇出來說話,以這位陛下過往的雷霆作風,那必然是心中早有全盤計策。那份經世公文,都不知道迭代了多少個版本了。

    今日所發,不過是順水推舟,正式亮相而已。

    更何況,什叫兵部的利益?什叫太仆寺的利益?

    在這大明朝,官位遷轉快如電報,一部之中能留任兩年都算久了。

    兵部、太仆寺之中,陛下想要什,拿走便是。

    反正,這區區兵部也絕不會是他霍維華的終點。

    他霍維華的終點,應該是最前麵那個位置才是!

    四十二歲的霍維華,抬起頭,目光不著痕跡地飄向了首輔黃立極那邊,卻剛好與黃立極望過來的眼神撞個正著。

    霍維華麵色不變,甚至還微笑點頭示意了一下。

    可惜,這蒙古之事,怕是與他無緣了。就算有,應該也隻是配合一下。

    陛下既然點名洪承疇,分明此事早已心有所屬。

    也罷,先把兵部手頭的事做完再說。

    霍維華已經看明白了,這新朝的風向,態度在先,事功在後,兩者缺一不可。

    否則,那閻鳴泰捐了一萬兩銀子,為何連一次麵試的機會都得不到?

    放棄了對蒙古之事的介入,霍維華的思緒,漸漸飄向他手頭的事情。

    說起這注定要分出去的會同館,倒讓他想起了驛站一事。

    會同館其實本身就是個驛站,隻是專供四方藩屬入京歇腳之用,所以才如此特殊。

    但更大範圍的全國驛站,其實也隸屬兵部車駕司掌管。

    而昨日,新近起複的給事中劉懋前來拜訪,就言說了驛站改製之事……

    此事,到底要不要介入呢?

    霍維華忍不住在這場大會中琢磨起利弊來了。

    驛站之事,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此事上連部院,下涉甲。中間又勾連府縣、驛丞、豪強、胥吏,一個處置不當,便肯定是民怨沸騰。別管是什民。

    霍維華內心盤算片刻,終究還是給了否定意見。

    利不十,不變法;功不百,不易器。這件事的利與弊實在太不均衡了。

    完全就是個燙手山芋,極其容易做出問題來。

    罷了,讓車駕司給劉懋開放些卷宗,就算是表達一下支持改革的態度吧。

    但具體執行上,他霍維華還是不參與為好。

    事功雖然重要,但選對事情,遠遠比做對事情更加重要!

    正當霍維華神遊天外之際,一個他意想不到的聲音,竟然在身後響起。

    “臣,確實有些意見,敬呈奉上,以供陛下參考!”

    霍維華臉上笑容頓時僵住。

    他緩緩轉頭,看向那聲音來源,心中全然都是不可置信。

    郭興治?不是……

    一你他媽的是想幹什?!

    【今日無了】

    【昨天猜中洪承疇的愛卿+0.5紅,因為隻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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