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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滑不溜秋的老油物(最後還是更新了,請假取消)

      秋日的陽光明朗,但拂過宮牆的穿堂風,卻已帶著深深的涼意。

      王永光攏了攏袖口,跟在兩名小太監身後,不疾不徐地走在皇城內的甬道上。

      腳下的青磚縫隙,偶爾能看到幾株雜草,在秋風中微微搖曳,如同他此刻不安的心緒。

      三日之期已到。

      他與成基命、盧象升等三人,各自奉詔入宮。

      入宮本是尋常之事,可今日這事卻有些異於往常了。

      王永光的目光,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走在前頭的兩位小公公。

      過往接引朝臣入宮,多是一個太監而已,如今卻變成了兩個。

      搞得他準備好的銀子都遞不出去。

      不是錢不夠,而是不敢。

      而且估計不僅是他不敢,兩位公公們應該也不敢。

      那篇貼在承天門上的《題請內宮整頓疏》中,監察部分的內容因為事涉宮闈,全部隱去。

      但今日這一見,卻已然能看出這監察風力之苛刻了。

      新皇雅政諸多,但僅從這事就能窺見其底色。

      這位陛下雖稱漢祖之風,動輒溫言賜座,內卻終究全然是申韓之術啊。

      畢竟還是少年天子,讀了幾本法家劣本,就引為聖經,當真是太急、太糙、太切了。

      這個時候貿然湊上去,恐怕連張太嶽的下場都未必有啊。

      思緒匆匆,小太監已帶著王永光轉到乾清殿門。

      王永光眼光一瞥,卻見大殿之中,擺滿了桌案,一大圈膀大腰圓的軍士在其中抓耳撓腮,奮筆疾書。

      一眼看去,似乎數十近百人之多,個個麵露難色,額頭見汗。

      這場景,與莊嚴肅穆的乾清宮格格不入,顯得有些滑稽。

      這位新君這又是在搞什?

      王永光心中疑惑更甚,卻也不敢相問。

      兩名小太監帶著王永光小心地繞過那些埋頭苦寫的軍士,來到殿中西側的東暖閣門口。

      盧象升和成基命兩人已然在此,見他到來略一拱手。

      (附圖,東暖閣入口示意)

      一名小太監悄然退去,另一名入內稟告,過不了片刻便又出來道:“王大人,請吧,陛下已在等了。”

      王永光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那股濁氣盡數吐出,踏入暖閣之中。

      他知道,考驗開始了。

      ……

      東暖閣中,雖設有天子寶座,卻隻是略高一寸而已,並不如大殿中那高大。

      朱由檢坐在寶座上,麵前是禦案,上麵的題本貼著青紅黃綠白各色條子,分門別類,井井有條。高時明與王體乾則一左一右侍立一旁。

      “臣,王永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永光叩頭參見,聲音洪亮,姿態恭敬。

      “平身。”朱由檢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朗。

      他伸手一引,指了指禦案前的錦墩,溫言道:“王卿年歲大了,坐著說話吧。”

      王永光心中一哂,來了,所謂的漢祖之風。

      他小心翼翼地在錦墩上坐下,抬起頭,卻仍比皇帝低了一個頭。

      這讓他略顯不適,賜座看起來似乎並不比站著回話舒服太多。

      朱由檢慰問了一下王永光入京路途的辛勞,以及身體情況,言語之間盡顯關懷。

      然而,王永光知道,這些不過是開場白,真正的刀鋒,很快就會亮出來。

      果然,朱由檢終於切入正題,直接問道:“王卿,你覺得這個天下,如今是否需要革弊?”

      王永光心中暗道一聲“來了”。

      他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回道:“回陛下,我朝立國至今,師旅之興,何時蔑有,然未有用兵之久,靡餉之多,而成功之難如東事者。”

      他頓了頓,語氣沉重:“天下之事,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若論革弊,實乃刻不容緩。”

      朱由檢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繼續問道:“天下諸弊眾多,紛繁複雜,又當從何處而起呢?王卿可有教我。”

      王永光知道,這分明就是這幾日坊間熱議的那個問題了——大明如今的問題在哪。

      好在這個問題,他也有所腹稿。

      說不出來既不會太深,也不會太淺。

      王永光回道:“臣以為,天下之壞,首壞在人事上。”

      “人事則一是吏部天官選人,二是都察院風憲管人。抓此兩處,選賢任能,則天下之弊自解。”

      朱由檢等了片刻,王永光卻沒有繼續開口。

      朱由檢忍不住眉毛一揚。

      什?

      這就完了嗎?

      這話道理無懈可擊,但不符合王永光的水平。

      朱由檢一時琢磨不透,幹脆順著話題繼續追問:“人事有殆政、貪腐、結黨、無能等弊,王卿覺得其中最要緊的是哪一件呢?”

      王永光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微微猶豫片刻。

      最終還是決定堅持自己奉詔入京前就做出的決定。

      ——寧可晚下注,也好過下錯注。

      王永光組織了一下語言,很快便做出了一份漂亮文章:

      “回陛下,此四弊,本為一體,互為表。”

      “無能者易結黨,結黨者多貪腐,貪腐者必殆政。”

      “究其根本,仍在用人。用一賢人,則四弊皆消;用一不肖,則四弊叢生。”

      “故臣以為,首要之事,不在於辨此四弊之先後,而在於固本清源,嚴選拔,正風憲。能者上,庸者下,法度明,則弊病自除。”

      這問得臨時,答得倉促,文辭卻不失精彩。

      可惜還是沒給答案,而是避重就輕,兜回了原點。

      朱由檢這下算是看明白了,他不由得認真地看向了王永光。

      隻見王永光雙手垂下,眼簾低垂,烏紗帽的鬢角處已是花白一片。他的臉上皮膚有些鬆弛,幾塊淡淡的老人斑浮現,眼角的魚尾紋很是明顯。

      朱由檢也不回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同時拿著手指叩動著桌麵。

      暖閣中頓時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之中,隻剩下那有節奏的敲擊聲,一下又一下。

      王永光低頭抿嘴,心中卻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絲不安。

      終於,朱由檢的手指停下,開口問道:“王卿所言甚好,現在朕隻剩最後一個問題了。”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驅,一字一頓問道:“皇兄在時,曾下令禁毀天下書院,王卿對此事怎看?”

      王永光心中一凜。

      前麵關於人事之弊的對答,他不願下場,避重就輕,皇帝雖未動怒,但那逐漸消失的笑容和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經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他已經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滿。

      這位少年天子,需要的不是一個四平八穩的老成之言,而是一個旗幟鮮明的“態度”。

      他本想再等等,看得再清楚一些。

      可現在看來,再不做任何表態,恐怕連牌桌都上不了了。

      一個連注都不敢下的人,又有什資格在未來的牌局中分一杯羹呢?

      到時候,就不是下錯注的問題,而是連下注的機會都沒有了。

      王永光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禦座上那張年輕卻毫無表情的臉。

      

      他能感覺到,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是何等不容置疑的意誌。

      罷了。

      王永光在心中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既然退無可退,那便隻能兩害擇一輕者。

      新君這等操切,吏治、田畝肯定是會動的,看這兩日討論,說不得程朱理學也要動上一動。

      這些全是一個不好就要千夫所指之事,而書院一事相較之下反而是小事了。

      畢竟魏忠賢都禁了三年了,他接著再做,又能如何?

      更何況,他對東林那幫以清議自居,行黨同伐異之事的讀書人,也確實沒什好感。

      既然如此,何不順水推舟?

      電光火石之間,王永光已然做出了決斷。

      他原本低垂的眼簾微微抬起,目光中的猶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然。

      他回道:“回陛下,書院名為講學,實則拉幫結派,師生相援,黨同伐異,實乃士風敗壞之源。臣以為,當禁。”

      ……

      朱由檢等到王永光退出暖閣後,臉上的笑容才徹底收了起來。

      他沉吟片刻,目光掃過高時明和王體乾,突然問道:“你們怎看?”

      高時明笑著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這位王大人似乎有些滑頭,言語之間,多有保留。”

      王體乾則更為直接,他那雙細長的眼睛閃爍著陰鷙的光芒,語氣帶著一絲不屑:“王永光此人,對陛下新政,分明是心存抗拒,不願參與。”

      朱由檢點點頭,也不說話,隻是從禦案上拿起王永光的浮本,又讀了一遍。

      司禮監對職官浮本的整頓工作一直在迭代優化。

      一開始隻有籍貫、出身、官職、概述,以及東廠補充的一些信息。

      自從孫承宗遼事那次,他熬了個通宵後,高時明幹脆請命將各人往年奏疏也逐個加進去了。

      浮本從薄薄一本,變成了“沉本”。

      朱由檢甚至還為此提供了一些後世圖書館的索引整理方法,敦促將萬曆以來的曆年奏疏都重新整理,標記歸檔。

      一道命令下去,攪得往日清閑的通政司好一通加班,到今日也才完成了一小部分。

      《王永光浮本·天啟七年九月十一日最後更新》

      王永光,萬曆二十年進士。

      其人非閹黨,非東林,觀過往行事,也當得起強悍陰鷙這四個字。

      再加上居官三十年,曆任各部的充分濁事官經曆。

      本是朱由檢選定的兵部尚書,也是下一輪新政的重要火車頭。

      其人強悍到什地步?

      不說寧遠之戰。

      就拿王恭廠大爆炸一事,他就敢拿來作天變直諫。

      其中“自諸臣條上封事,自停刑罷稅之外,卒未能恩免何項,寬恤何人,全以已知道了三字應之。夫委之不知,猶俟有悔悟之日;知而不改,何時是蘇息之期?”之語,更是剛強無比。

      然而,就是這個強項令,今天卻給他交出這樣一份答卷出來!

      ——不主動,不參與,不站隊。

      隻能說好在朱由檢還留有後世習慣,任官不聽舉薦、不唯履曆,總愛用麵試來一錘定音。

      不然這個滑不溜秋的老油物,真被架了上去,怕是要和他打上好一頓太極拳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老油物究竟是出於什原因才做出了這種決斷……

      是擔心朕扛不住風浪?是年紀大了,不想摻活?

      還是更厲害一點,從這些苗頭看出他新政的方向,從而選擇明哲保身?

      這些都不重要了,站隊不極致,那就是騎牆,騎牆,那就是潛在的反對派。

      新政之事倒也不缺你這一個人來用。

      朱由檢心中權衡片刻,已然有了成算。

      他開口道:“高時明,兩件事。”

      高時明上前一步,拱手聽令。

      朱由檢說道:

      “其一。”

      “南京禮部尚書溫體仁奉詔入京,朕對他欲做他用。”

      “如此南京禮部尚書便空置了,讓閣臣九卿會推幾個人選出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件事再補個密折出去,讓楊景辰發力,將這王永光推到候選人之中去。”

      高時明點頭應諾。

      朱由檢登基以來,發了多道中旨任命,包括孫承宗、薛國觀、章自炳等。

      但這不意味著他所有任命都要通過中旨施行。

      中旨,在當前的政治體製下,某種意義上是損耗皇帝威望的。

      是故,隻有最確定、最緊要的任命,他會通過中旨進行。

      一方麵是求快,另一方麵也是要與這些人選進行綁定,從而分潤他們的功績,來彌補中旨損耗的威望。

      中旨任免,要盡可能保持人事任用的準確率,才能夠在後麵逐步放大中旨的權威。

      王永光?

      他還不配用上中旨。

      南方地區的書院,在天啟年間禁毀,如今隨著特務政治壓力稍減,肯定會死灰複燃。

      就讓不喜東林的王永光去這個狼窩壓製一番吧。

      混子,也有混子的用法,這個大明,沒人能逃得過他的壓榨!

      王永光是如此,其他潛在的混子更是如此。

      朱由檢又拿起桌麵上一本厚厚的題本,在左手上拍了拍,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

      沒想到朕沒等來李邦華,倒先等來了你們。

      也罷,朕就給你們這個機會,且看看你們的才具和膽魄究竟如何!

      朱由檢繼續開口道:

      “其二。”

      “給兵部左侍郎霍維華、吏部都給事中楊所修二人派發密折匣子,令他們往後關於此疏的迭代更新,都走密折上報,不要再走通政司了。”

      朱由檢又轉向王體乾,將手中題本遞過去道:“東廠所有人手,情報,都去與他們二人對接,讓他們將這份公文好好迭代。”

      “朕再給他們半個月的時間,務必將功夫做深做透,但不要驚動各方。”

      王體乾接過,題本上標題映入眼簾。

      ——《題請京營整頓疏》

      王體乾的眼前一亮,心中長舒一口氣,煎熬了三天的心情稍稍鬆懈下來。

      終於來新活了!而且這活看起來怕是個大活、好活!

      不說別的,單是把勳貴、軍官們的家產、往來好好篩上一遍,恐怕就是一大堆的功勞。

      王體乾拱手領命道:“奴婢必定將這事查得明明白白,春雨入夜,潤物無聲,絕不驚起一絲波瀾。”

      朱由檢點點頭,又複盤了一下,確定沒什遺漏,就開口說道“好了,叫成基命進來吧。”

      為何是王永光,成基命,盧象升呢?

      無他,尊重資曆罷了。

      真按心想法,朱由檢當然想第一個見盧象升,但這樣卻無異於是對其餘兩位老臣的羞辱了。

      也無妨,好酒溫一下方才更顯滋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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