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到黃昏。
從大雪飄揚到夕陽傾灑。
其實今天比前兩天要暖和得多,陽光頗為明媚,寒冬時節的暖陽,難得一見。
雙方近二十萬驍勇在朔夜川混戰一天,靠著蕭少遊的步步蠶食以及最後的險中求勝,羌兵大敗虧輸。
當文翦陣斬乃蠻速察、血歸軍一口吃掉皇族親軍之後,整個戰局終於演化成一麵倒的屠殺,西羌軍心徹底崩潰。不敢你是領軍悍將還是百戰老卒,隻能在絕望中無力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夕陽的餘暉像一層薄薄的金紗,輕輕鋪在這片剛剛經曆過生死搏殺的土地上,隻是這暖意絲毫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死亡氣息。
放眼望去,廣袤的戰場已徹底淪為一片巨大的屠場。
積雪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暗紅發黑的泥濘,那是鮮血、泥土混合成的沼澤,人馬踩上去就會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音。
死屍枕藉,密密麻麻,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斷掉的兵刃、破爛的旗幟、無主的戰馬,散落得到處都是。
有些屍體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搏殺的姿態,互相掐著脖子,或是以長矛對穿;更多的則是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小丘,無聲地訴說著戰鬥的慘烈。
這就是戰場。
一隊隊隴軍精騎在戰場中四處遊弋,或追殺西羌潰兵、或割首級築京觀,傷兵的哀嚎和垂死者的呻吟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在戰場最中央的地方,孤零零地立著一麵西羌皇旗,旗麵乍一看還很華麗、一塵不染,可卻無力地低垂,毫無生氣。
耶律昭夜呆呆地站在旗下,戰馬早就倒在了血泊中,護衛他安全的親兵也死得幹幹淨淨。
兵敗如山倒,就算是天兵下凡也回天無力。
數以千計的黑甲精騎從四麵八方湧來,馬蹄聲踏得耳膜震撼,斷絕了他所有退路。
耶律昭夜麵色惶然,雙目無神,其實從奪旗失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朔夜川將會成為自己的墳墓。
洛羽怎可能讓他活著離開?
“轟隆隆!”
沉悶的馬蹄聲響起,隴軍包圍圈猶如浪潮一般從中間分開,一隊百人精騎踏屍而來。
“大將軍到!”
“轟!”
騎隊之中高舉大纛,旗麵上的“洛”字早已被鮮血染紅,在晚風中獵獵作響。
大纛出現的那一瞬,所有將士們的目光都變得熾熱起來,因為伴隨著帥旗出現的還有全軍主帥,大乾玄國公、鎮西大將軍、隴西道節度使:
洛羽!
廝殺一天,洛羽渾身都是血汙,並未持槍,隻有腰間配刀。
全場死寂。
洛羽翻身下馬,緩步走上前,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你輸了。”
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是的,你贏了。”
耶律昭夜的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悵然與不甘,從開戰之前的勝券在握到現在身陷重圍,這種大起大落的心情誰人能懂?
朔風城有沒有被攻陷重要嗎?
拓跋宏有沒有突破敢當營的防線重要嗎?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他手最精銳的主力已經死光了。
奴庭之戰,已成定局!
耶律昭夜掃視四周隴軍,喃喃道:
“我恨啊,我真的恨,隴西邊關我去了兩次,次次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包括奴庭之戰。
你知道嗎,死亡沒什好怕的,我大羌皇族一向是弱肉強食,隻有強者才有資格活到最後。
從我跨上戰馬、掌握軍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這一條路是九死一生。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輸在你這種人手!”
耶律昭夜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
“我是大羌七皇子,不到二十歲就投身軍伍,帶兵征戰草原!你呢,你算個什東西?
區區一個私生子,山野小民,粗鄙不堪的賤民!
我為什會輸在你手上!
為什!”
“原因很簡單,你不如我。”
你不如我。
短短四個字就讓耶律昭夜變得歇斯底:
“不,我比你強,我比任何人都強!我本該是大羌的王,帶著草原男兒吞並七國,一統天下!
是你,是你毀了這一切!”
嘶吼聲回蕩全場,洛羽並未露出任何表情,四周悍卒們也隻是冷眼旁觀,在他們看來這隻是失敗者的無能狂怒罷了。
“自裁吧。”
洛羽冷冷的說道:
“身為皇子,給你留些體麵。”
隴西關外,斷戈川,耶律昭夜的親弟弟耶律烏戈就是自裁在洛羽麵前,今天他同樣願意給耶律昭夜留一具全屍。
“自裁?不!”
“蹭!”
腰間那柄華麗的長劍陡然出鞘,耶律昭夜雙手握住劍柄:
“我要跟你一決生死!”
“洛羽!你我都是軍人,敢不敢跟我決鬥!”
眾將眉頭一皺,你都成喪家之犬了還想跟大將軍決鬥?
不過洛羽並不介意,輕輕邁前三步,雙手負於身後:
“成全你,來吧。”
他甚至連腰間彎刀都未拔出,隻是簡單地站著。
“混蛋,竟敢如此小覷本殿!”
如此輕蔑的舉動讓耶律昭夜目露瘋狂,仗劍前衝,劍鋒筆直刺向洛羽的心窩。
他也是自幼習武,曾經親身上陣殺敵,也曾在萬軍從中生死血戰,自詡文武雙全,難道一對一我還怕你!
“喝!”
劍鋒急速前移,風聲呼呼,確實有幾分威勢嗎,但洛羽的眼眸卻在這一刻閉了起來,像是在感受空中的殺意。
耶律昭夜臉上的殺意越發濃鬱,不斷前衝,寒芒畢露:
“給我死!”
就在劍鋒即將觸體的那,洛羽終於動了。
隻見他身形一側,剛剛好躲開劍鋒,寒芒畢露的長劍順著腋下劃了過去。
同時蒼刀出鞘,反手向上這一撩,“鐺”的一聲巨響,劍鋒便被彈開。劍鋒偏移之際,洛羽驟然轉身,雙手握刀狠狠往下一劈,剛剛好砍在被彈飛的劍刃:
“鐺!”
“哢擦!”
一側、一挑、一劈,一氣成!
劍鋒應聲而斷,斷口處光滑如鏡。
耶律昭夜握著斷劍傻在了原地,瞳孔中隻剩呆滯。
洛羽嗓音冰冷:
“殺你,一刀足矣。”
差距,天大的差距。
“撲通。”
耶律昭夜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絕望不甘,麵如死灰:
“我,我敗了。”
他的自信、他的傲氣在這一刻蕩然無存,隻剩無窮的悔恨與絕望,那句話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你不如我。
“奴庭的血債得有人還,上路吧!”
“嗤!”
刀鋒滑過,鮮血飆射。
大羌七皇子在這一刻,終成死屍。
全場寂靜無聲,就連那些涼地入軍的青壯都瞪大著雙眼,直到現在也有點回不過神來。曾幾何時,羌人在奴庭就是神、可以主宰奴庭百姓的生死。
但現在,十幾萬羌人成了地上的死屍,就連皇子也血濺當場!
短短一年之間,天翻地覆!
洛羽環視全場,目光現在文翦的身上停留片刻:
“從今天起,你便是抗纛之將!”
“末將領命!”
這位憑一己之力陣斬敵方萬戶的赤臉漢子高舉帥旗,怒吼出聲:
“大將軍威武!”
旌旗招展,大纛紛飛。
數不清的蒼刀錚然出鞘,數不清的玄旗迎風而立,怒吼聲響徹雲霄:
“大將軍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