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緩緩降臨,冰冷的寒霜籠罩著聽鬆坡的牆頭,忽隱忽現的火光中依稀可見數十具死屍掛在半空中,在寒風的吹拂下晃啊晃。
數十名隴西精銳,數十名百戰悍勇。
古來征戰,幾人還啊。
屍體早已冰冷,但前一日大戰留下的血腥味還未散去,營牆內外還殘留著激戰的殘骸。
目光銳利的羌兵來回巡視,時刻保持戒備,軍營外圍的空地上躺著橫七豎八的死屍,有軍卒、有戰馬,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那是昨日兩軍騎兵死拚留下的,羌兵還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他娘的,這能看得見個鬼。”
一名千戶謀克罵罵咧咧,營牆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啥都看不見。
“火箭準備!”
“放!”
“嗖嗖嗖!”
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十支火箭迎著晚風從牆頭上射了出去,稀稀疏疏地落在廣闊的戰場中,躍動的火苗總算驅散了些許夜色。
羌兵瞪大了眼睛向外眺望,夜色寂靜無比,血色昏暗,唯有一具具冰冷的死屍趴在大地上,宛如人間地獄。
“頭,您就放心吧。”
一名老卒冷笑道:“昨天隴軍栽了那大的跟頭,哭還來不及,哪來的膽子再度偷襲?”
“話是這說不假,但咱們還是得小心著點。”
千夫長擺擺手:
“行了,接著巡邏,別出什差錯!”
火苗滋啦滋啦地燒了沒一會就滅了,軍營之外重新被夜幕籠罩,可冰冷的屍堆中突然抬起一個腦袋,左晃右晃。
鬧鬼不成!
是誰?是玉山軍主將裴守拙,他身邊便是副將君破淵,兩人鋒銳的眼神直射牆頭,死死盯著在風中飄蕩的死屍,眼神中充斥著怒意。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手勢,血腥的戰場中陡然有無數黑影貼著地麵匍匐向前,宛如陰兵夜行!人人口中銜枚,肘膝處包裹著厚布,移動時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
他們早已在此潛伏了一個多時辰,與冰冷的屍體為伍,任由寒霜浸透衣甲,隻為奪回同袍的屍體。
羌兵不是故意掛屍,侮辱隴軍嗎?
玉山軍精挑細選五百悍卒,轉頭便來搶屍!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們也要趟一趟!
夜色彌漫,一股詭異籠罩著軍營內外,數以百計的黑影貼著地麵一點點移動,逐漸逼近營牆。每一名悍卒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發生一絲絲聲響,但凡被羌兵察覺就會迎來漫天箭雨,在如此空曠的地帶就算是想躲都沒地方躲。
隊伍在距離營牆隻剩二三十步時終於停下,因為這個位置已經能被牆頭的火光照到,再往前爬一定會暴露,他們依稀能聽到牆上羌兵偶爾的交談和腳步聲:
“媽的,這鬼天氣,凍死人了。”
“少抱怨,盯緊點,千戶大人剛過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卷著血腥氣,刮在臉上如同刀割,牆頭上的腳步聲規律地來回響動,裴守拙抬起手掌,在空中打了個手勢,隨行軍卒中立馬有數十人舉起了弓弩,正對牆頭上掛著屍體的粗壯麻繩。
得虧牆頭上有火光,不然還真看不見繩頭。
君破淵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把短小的弓弩,上置響箭,蓄勢待發,目光緊緊盯著裴守拙懸在半空的手掌。
他伸出五根手指,然後是四根,三根……
當最後一根手指落下,就是現在!君破淵狠狠一按短弩扳機:
“咻!”
淒厲的破風聲陡然作響,旋即在夜空中綻放出一團絢麗的火花。如此近的距離竟然有響箭傳出,牆頭上的羌兵全都呆住了:
“咋回事?”
“轟轟轟!”
還不等他們有所反應,陡然有一股轟鳴聲回蕩在耳邊,在羌兵驚恐的目光中,遠處鬆樹林飛出了無數巨大的火石,驟然騰空。
火光忽起,連天空都為之一亮。
那團在夜空炸開的火花,就是進攻號令!
“放!”
幾乎在火石騰空的同一瞬間,裴守拙懸在半空的手掌猛地揮下,厲聲怒喝。
“嗖嗖嗖!”
“蹬蹬蹬!”
數十張早已蓄勢待發的弓弩齊齊震響,弩箭帶著尖銳的嘯音,精準無比地射向牆頭懸掛屍體的粗壯麻繩!距離如此之近,弩箭幾乎是瞬息即至!
“嗖嗖嗖!”
“哢擦哢擦!”
麻繩斷裂的聲音密集響起,原本在寒風中搖曳的數十具同袍遺體,頓時如同斷線的木偶紛紛從數丈高的牆頭墜落!
“接住兄弟們,搶屍!”
君破淵怒吼一聲,自己已如離弦之箭般率先衝出。
牆根下匍匐的玉山軍悍卒應聲暴起,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躍出,數人一組衝向屍體墜落的地點,用早已準備好的簡易擔架托住落下的遺體,其餘人不停地舉弓放箭射向城頭,掩護同袍的行動。
全軍動作迅捷、極為默契。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牆頭上的羌兵甚至還沒從響箭的驚駭和遠處火石破空的轟鳴中回過神來,就驚愕地發現眼前懸掛的屍體竟齊刷刷地掉了下去,而牆下不知何時冒出了大量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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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襲,敵襲!是隴軍,他們來搶……”
一名羌兵終於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嘶吼,然而他的吼聲被一片更加恐怖呼嘯聲徹底淹沒了。
“轟,轟轟轟!”
火石恰好跨越了最後一段距離,帶著毀滅般的氣勢狠狠砸落!它們的首要目標並非牆頭,而是營牆之後羌兵聚集的營帳!
一顆燃燒的巨石直接砸塌了一座望樓,木屑混合著火星四散飛濺;另一顆落入營房,瞬間引燃了帳篷,熊熊大火衝天而起;更有巨石砸在牆內側的空地上,地麵劇震,碎石激射,附近的羌兵被震得東倒西歪,或被飛濺的碎石打得頭破血流。
“砰砰砰!”
“啊啊啊!”
“火,救火啊!”
“不要亂,全軍集結,準備迎戰!”
慘叫聲、驚呼聲、嘶吼聲瞬間響成一片!靠著牆頭的軍營陷入了巨大的混亂,火光映照著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營牆上的守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之災打懵了,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後方衝天的火光和混亂所吸引。
“走!”
裴守拙一邊揮刀格開從牆上慌亂射下的箭矢,一邊大吼:
“後撤!”
牆下的玉山軍或扛或抬,將一具具冰冷的遺體迅速帶離牆根,向後方的黑暗退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遝。
當那名羌兵千戶謀克灰頭土臉地從被震塌的牆垛後爬出來,聲嘶力竭地試圖組織反擊時,他隻看到牆下那些黑影如同潮水般退入夜色,以及牆上空蕩蕩、兀自晃動的繩頭。
而營內,火光仍在蔓延,哀嚎遍野。
搶屍成功!
但就在漫天哀嚎和羌兵憤怒的罵聲中,軍營深處,耶律昭夜和百天縱的身影豁然浮現,麵對如此亂象,兩人的臉上竟然掛著淡淡的笑意。
耶律昭夜輕笑一聲:
“還真被你猜中了,隴軍真敢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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