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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師兄……都跟你說了?”潘小晚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絞著袖口,驚惶像潮水般漫過眼底。楊燦沒接話,隻靜靜望著她。燭火在他瞳孔投下兩點跳動的光,神情沉得像兩汪深潭。

    廳內的沉默被燭火“劈啪”咬得細碎。

    潘小晚的臉在暖光泛著紙一樣的白,連唇色都淡了幾分。

    許久,她像是終於卸去了脊背上無形的巨石,肩膀垮下來,聲音裹著咽不住的悲憤與委屈,字字都帶著顫音。

    “我們巫門,從來隻想潛心觀天文、占吉凶、究醫理,又何嚐願意依附那野心勃勃之人?”她的目光緩緩上移,穿透大廳雕花的藻井,像是望進了巫門數百年漂泊的煙塵。

    “商周之時,我巫門也是堂堂顯學。通醫理、知陰陽,剖髒腑能療沉屙,斷生死可解疑難。可日子久了,世人反倒越來越愚昧,見我們開膛破肚救死扶傷,便罵是“妖術’。

    見我們能斷禍福、解困厄,就誣我們是“通幽冥、控魂魄’的妖人。”

    “自漢武獨尊儒術,百家式微,我們巫門首當其衝。

    儒士說我們「惑亂人心’,官府視我們為“異端’,刀兵加身是常事。

    為了活下去,我們隻能四處奔逃,躲進深山野嶺,隱姓埋名,連醫術都不敢輕易示人。”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眼底泛起了水光:“但凡有人肯遞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們不依附,又能怎辦?你當我願意嗎?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滋味,比吞了黃連還苦!”

    說到此處,她猛地抬頭,淚珠在眼眶打轉卻死死撐著沒有掉下來。

    “我十五歲那年,隨師門遷到子午嶺。慕容淵見我有幾分姿色,便起了歹心。

    我拚死反抗,打破了他的頭,他競惱羞成怒,逼著師門將我嫁給李有才!”

    “我有得選嗎?”她近乎嘶吼一聲,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廳回蕩。

    她的聲音又驟然軟了下來。

    “我是孤兒,巫門弟子大多都是師門撿回來的孤兒。

    沒有師門,我早餓死在街頭了。為了讓門人有片瓦遮頭,就算讓我去死,我也隻能應下。”潘小晚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一顆顆在砸在她的衣襟上,暈開了一小片的濕痕。

    大廳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潘小晚壓抑的啜泣聲。

    楊燦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觸動。

    但是一想到他盤問王南陽時,對巫門了解的那些,那絲觸動便又煙消雲散了。

    可憐之人,往往也有可恨之處。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邊,也有你們巫門自己的責任呢?”

    楊燦開口了,聲音沉穩而冷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這算是……咎由自取?”

    “什?”潘小晚的啜泣聲戛然而止,淚眼朦朧地看向楊燦,眼底滿是錯愕與不敢置信。她想不通,自己和師門明明是受害者,為何楊燦會說出這般冷酷的話來。

    “你們說世人愚昧,不懂你們的醫術奧妙,可你們又是怎做的呢?”

    楊燦放下二郎腿,向前傾了傾身子,目光緊緊地鎖住她。

    “你們明明有能造福世人的外科之術,卻偏要給它披上「鬼神’的外衣故弄玄虛。

    你們明明能靠醫術立足於天地之間,卻非要用“控魂’的謊言去脅迫患者。

    你們明明受盡了被人猜忌的苦楚,卻又為了依附權貴,甘願做那構陷他人的暗間!”

    楊燦的話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地狠狠砸在潘小晚的心房上。

    “先秦百家,農家專事耕桑,至今仍受敬重;墨家精於工造,亦能立足於世。

    他們靠的是實實在在的本事,是利國利民的作為。而你們呢?你們擁有的,本來也是不遜於人的絕技呀!

    可你們空有一身絕技,卻專走旁門左道!

    既想藏著掖著秘不示人,又想靠著詭術謀奪利益,這般行徑,怎能不遭人忌憚,不惹人非議?”“若你們早些放下那些神神道道的偽裝,堂堂正正地懸壺濟世,又豈能不受人理解?

    若你們能守住本心,不依附於任何門閥做那陰私勾當,又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寄人籬下、任人擺布的境地?”

    楊燦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巫門積弊已久的瘡疤。

    潘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淚還掛在臉頰,卻忘了擦拭。

    楊燦的質問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一時間讓她競無力反駁。

    是啊,巫門落到今日這般田地,真的全是旁人的錯嗎?

    諸子百家,但凡於世人有益的,大多去蕪存精,流傳於世了。

    可巫門呢?巫門的路,為何越走越窄?

    我們明明可以靠行醫積累聲望,為何非要用“巫祝”的詭秘來包裝一番?

    我們明明有救人的本事,為何偏要藏在鬼神的幌子後麵?

    潘小晚的嘴唇囁嚅著,卻無一字可以反駁。

    她可以不說出來,但巫門的所作所為,她是清楚的。

    因此,楊燦的話固然字字誅心,卻也字字屬實,你讓她如何作答?

    楊燦緩緩靠回椅背,看著潘小晚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也不想如此對待潘小晚,但……此時不下猛藥,隻怕就機會不再了。

    “你們總說世人愚昧,不理解你們開膛破肚是為了救人而非害人。”

    楊燦語氣稍緩,繼續道:“的確,讓所有人都接受這種醫術,需要一個過程。

    可若是一個人本已瀕死,偏偏是你們的“開膛破肚’之法,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他難道還會蠢到不相信這是救他性命的高超醫術?”

    楊燦輕輕搖了搖頭:“神醫華佗,你們總該知道吧?他發明過一樣東西,叫麻沸散。

    那是做什用的呢?若非為了動刀,他研製這玩意兒做什?

    他也給人開膛破肚過,可他是被世人視作神醫還是妖人呢?”

    潘小晚又被幹沉默了。

    楊燦不過是據理推斷,她對華佗當然知道得更為詳細。

    華佗曾讓患者服下麻沸散使其失去知覺,而後從容地為其開展腹腔手術,譬如治療腸癰這類急症。術後他還會仔細地縫合傷口、敷上特製的草藥,如果是一些小型治療,患者不出數日就能下床活動。除此之外,腫瘤切除、骨折複位這類醫術,華佗也早已嫻熟掌握。

    其醫術在當時堪稱獨步天下,世人皆尊他為“神醫”,從未有人將他視作妖邪。

    再往前追溯的話,戰國時期的《五十二病方》,就已經記載了如何用絲線縫合外傷傷口的技法,還搭配了止血消炎的草藥。

    同樣是動刀見血的手段,為何獨獨巫門要承受這般不公?究竟是為什?

    “因為,你們巫門從根上就走錯了路!”楊燦的聲音陡然響起,打破了廳中的沉寂。

    潘小晚愕然抬眸,怔怔地看著楊燦,眼底滿是不解。

    “我方才問表哥,有些話,他不肯說。但是他和你一樣,似乎生怕世人不理解你們,對我說過很多巫門的事。”

    楊燦淡淡地說著,他原是調侃地喚王南陽為表兄,這叫久了,就成了一個稱呼。

    可是聽在潘小晚耳中,卻覺得有些難為情。

    王南陽本來隻是她的師兄,假扮的她表兄,楊燦這一口一個“表哥”的,倒像是自己和他有什牽扯似的……

    楊燦道:“我聽表哥說,你們為病人治病時,總要添加許多完全不必要的神神道道的儀式。開膛破肚的醫術本就超出了許多常人的認知,你們倒好,不僅不對病患說個清楚,反而故意加些令人驚懼的做法,這不是加劇世人對你們的恐懼和誤解嗎?”

    楊燦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痛惜:“表哥還說,你們就算治好了病人,還要恐嚇他一番,說什為他開膛破肚之時,已經把他的魂魄寄放在了幽冥。

    以後他若對你巫門不敬不信,便會被你們的巫術控製,取了他的性命。

    然後你們那些研究天文和占卜的同門就會出來,做出種種魔幻戲法兒,讓病患信以為真。

    這般行徑,怎能不叫人對你們忌憚日深,必欲除之而後快?”

    “我們也不想如此的!”

    潘小晚委屈地開口:“我巫門向來受人偏見,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有個人肯求援到我們這,不用些玄奧的手段嚇住他,治好之後,他也不會感恩幫助我們。我們……,隻是為了讓巫門活下去。”

    “要讓巫門活下去的辦法有無數種,你們偏偏選了最蠢的一種。”

    楊燦不屑地搖頭:“不過,我大概也能理解。你們的前輩,最初這幹時,巫門還不是人人喊打的境遇,他們這做,大抵是想顯得自己異乎尋常的強大。”

    “可惜,你們如此了解人體,卻偏偏不了解人心。這種辦法,一時之間或有用處,天長日久,隻會適得其反。

    你們的醫術如此神妙,本就是征服世人、讓他們信服的最好手段,可你們偏要把它和巫祝那一套綁在一起。

    “巫醫巫醫’,“巫’在“醫’前,這不是舍本逐末是什?

    自商周巫祝官發展而來的學派很多,死抓著巫祝老本行不放的,也隻有你們巫門了!”

    楊燦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直直地看向潘小晚:“醫者,當有仁心仁術,你們的醫術本是用來征服疾病的絕妙利器,可你們呢?

    發現我身體服下奇藥,產生異效,競想抽幹我的血來追溯藥方,這般慘無人道的行徑,和用刀劍殺人的強盜又有什區別?”

    潘小晚的臉瞬間褪盡血色,踉蹌著後退半步,撞在身後的柱子上。

    楊燦的話像一根冰錐,狠狠地紮進了她的心靈最深處,那藏著她不願承認的巫門弊病,如今都被他一語道破了。

    楊燦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悄悄摸了摸鼻子。

    我吃了一顆丹藥,就有這樣神奇的效果,說實話,就算是在現代,也難保不會被什利欲熏心的機構拉去切片兒。

    在無法無天的巫門中人來說,當然更沒忌諱。

    不過,這個自己想想也就算了,他正想為巫醫撥亂反正呢,這種話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的。

    楊燦猛然站了起來,看著潘小晚,聲音帶了幾分懇切:

    “我問你,你們想不想堂堂正正地以醫者身份行走於世間]?

    想不想讓那王侯將相、販夫走卒,都對你們畢恭畢敬?”

    潘小晚猛地抬起頭,眼爆發出亮得驚人的光,隨即又黯淡下去:“誰不想,可……想又如何?有用嗎?”

    “當然有用!”楊燦的語氣放緩,加了幾分磁性,開始循循善誘起來。

    “若你們真想擺脫如今的處境,就該狠下決心,對巫門進行一番徹底的整頓!!

    拋棄那些不合時宜的舊俗,完成一場自我的改造。”

    潘小晚黯然搖頭:“我隻是巫門小輩,人微言輕,如何能夠左右巫門走向?

    就算我有心改變……,那也是無力回天。”

    “那又不一定了……”楊燦撇了撇嘴:“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巫門按這一辦法進行改變呢?”潘小晚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他憑什?怎可能?

    楊燦道:“當然,我不是巫門中人,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我。”

    潘小晚的小嘴張合了幾下,弱弱地應道:“你……你別看我,我……我是絕不會背叛巫門的。”楊燦道:“如果,是你們的巫鹹,親口吩咐你接掌巫門呢?”

    “啊?”潘小晚一張檀口驚得再也合不上了。

    此時,夜色正濃,長街之上,空無一人。

    白日發生了城主遇刺事件,如今全城宵禁。

    王南陽的居處“六疾館”,被許多官兵悄然包圍了。

    亢正陽和豹子頭程大寬,各率城防兵、部曲兵,將“六疾館”圍得水泄不通。

    在他們大盾長槍、勁弩硬弓的布防徹底完成之後,雷坤、唐簡等十餘墨者便出現了。

    他們如夜梟一般飄然躍過“六疾館”的高牆,足尖點地無聲,朝著館內那唯一亮著燈光的所在,悄然掩去……

    PS: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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