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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她名

    周景雲將帳子掀起一角,夜燈的光亮投進來,衝淡了墨色。

    “阿籬,阿籬。”他輕輕喚了幾聲,俯身看身旁,“怎了?做噩夢了嗎?”

    莊籬在枕頭上閉著眼,鼻頭微微抽動,並沒醒來。

    周景雲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觸手有微微的濕意。

    噩夢是會驚恐,不會哭泣。

    這是夢到了傷心事。

    或許是見到她的家人了吧。

    周景雲默然一刻,白天從未見過她流淚,要神情平靜,要就是在笑。

    她隻能躲在夢悲傷嗎?

    那就讓她痛快地哭吧。

    把她叫醒,她不僅要藏起悲傷,還要為了安撫他找一些理由。

    周景雲輕歎一聲,看著不自覺地貼過來,幾乎跟他睡在一個枕頭上的莊籬,沒有再喚她,伸出手輕輕在她身上拍撫。

    睡吧,好好地睡吧。

    或許是得到了安撫,或許是夢不再傷心,莊籬不再抽泣,安穩不動了。

    ……

    ……

    三曲坊,小樓上的琴聲越發輕柔。

    沈青看著竹籠中的蝴蝶,眼神憂傷。

    竹籠蝴蝶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緊閉的房門被輕輕拉開,一個中年美婦走進來。

    雖然臉上帶著醉意,但雙眼明亮有神。

    三曲坊留香院的黃家娘子,在達官貴人中是遊刃有餘的人物,此時卻神情緊張。

    她緊張地問:“大郎君,今晚,我們的客人真會來?”

    沈青看她一眼,說:“你說錯了,不是客人,應該說久別重逢,大夢初醒。”

    說罷低下頭看著古琴。

    “阿蝶,這個夢你做的太久了。”他輕聲說,“你還記得你從淩煙閣上飛下來嗎?你記得你飛下來後,夢到了什嗎?”

    他手指撫動琴弦,琴弦撥動,但琴聲突然消失,室內宛如變成了虛空,虛空中有聲音回蕩。

    “你夢到你是一個可憐的小姑娘。”

    “你生而不祥,親人遭到劫難。”

    ……

    ……

    莊籬看遠處那片星光,耳邊似乎有聲音念念。

    去那能知道自己是誰。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當然知道她是誰。

    她是賣身給莊先生和莊夫人的…..

    莊籬張張口,似乎有什念頭要冒出來,但又突然被抹掉。

    她是…..書院掠過的一隻飛鳥。

    飛鳥越過林間,向西邊飛去。

    莊籬的視線陡然變得虛浮,腳下不再是堅實的青石,而是起伏的山巒大地。

    飛鳥也是會累的,她飛的越來越低,噗通一聲落入一條河水中,然後猛地躍起。

    她是….一條河魚。

    河魚奮力的攀遊向西,彎彎曲曲,大河小溪,直到她撞進漁船上睡覺的漁夫夢境。

    漁夫將船搖到一座的碼頭,看著無數人湧來搶購,高興的大笑,將一筐一筐的魚送給民眾,換成一筐一筐的錢。

    她是….一匹馱著驛兵的快馬。

    快馬加鞭奮力地向前方的城池奔去,快點,再快點,城池越來越近,她能看到城門前烏泱泱的兵衛。

    “…..聖旨下,白循勾結蔣氏禍亂,即刻斬首示眾——”

    耳邊響起驛兵的喊聲。

    莊籬猛地劇烈吸氣,她是白循的——

    但就在此時,耳邊喊聲頓消,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喘氣聲。

    是,她的喘氣聲?

    莊籬伸手按住心口,心跳的很快,快到宛如兩個心。

    一個人怎會有兩個心?

    有聲音在耳邊喊。

    “娘娘,快醒來了,這是夢。”

    娘娘?夢?

    莊籬隻覺得眼前飛旋,遠處沒有了城池,而她就在城池中,身邊也有兵衛,兵衛,太監,宮女,亂亂,到處都是哭聲喊聲,四周煙火繚繞。

    這是哪?她是誰?

    “娘娘,您快走——”

    有人衝到她麵前催促,想要拉著她走。

    走?

    她才不走。

    她站在原地,挺直脊背,俯瞰著眼前。

    她能看到高大的城牆,如蟻蟲奔走的人群,她還看到身上華麗的衣裙隨風飄蕩,露出赤裸白皙的腳。

    她的腳踝上係著一串紅寶石。

    璀璨耀目。

    “蔣眠兒——哪走?”

    有聲音從後傳來。

    蔣眠兒?

    這是在喊她嗎?

    她忍不住要轉過頭去看,似乎有無數的記憶如潮水般噴湧,隻待她一回頭,就將她淹沒。

    但就在此時,耳邊又有一聲喊來。

    “白籬!”

    同時有人抓住了她的腳。

    冰涼,旋即灼熱。

    

    莊籬宛如瓷瓶般碎裂,下一刻又凝聚成形,耳邊沒有了嘈雜,眼前也沒有煙火繚繞人聲鼎沸的城池。

    她還站在大街上,夢境昏昏,寂靜無聲,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素淡的寢衣,腳上穿著繡花軟鞋。

    腳踝上沒有紅寶石,但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

    那隻手從暗夜伸出來,緊緊抓住她的腳。

    真實的手,抓住了虛幻夢境的腳。

    ……

    ……

    繃一聲。

    手從琴弦上彈開,撥動的古琴恢複了安靜,無聲也不動。

    沈青神情有些愕然。

    “大郎君——”耳邊響起黃娘子的驚呼,“蝴蝶,蝴蝶不動了——”

    ……

    ……

    白籬一動也不能動。

    那隻手緊緊抓著她的腳。

    力氣並不算是多大,隻是這是真實的手,抓在她虛幻的腳上,宛如一把火鉗。

    白籬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點燃了。

    她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以往都是她碰觸真實,真實從來都看不到她。

    這個人怎做到的?

    而且更關鍵的是,這個人喊,白籬。

    白籬。

    整個京城知道她叫白籬的隻有周景雲吧。

    而且周景雲也從不這樣稱呼她。

    她自己都快忘記這個名字了。

    是誰竟然認得她?

    這不可能。

    沒有人能認出她的相貌。

    莊籬低下頭,沿著手看到一個匍匐在地上的人,寬大的鬥篷遮蓋住了身形,她俯身側頭,看到一張發青的臉。

    雖然麵色已經發青,但眉眼依舊俊美,讓人看得不由微微一怔。

    當然不是因為美貌,而是認識。

    上官月。

    ……

    ……

    上官月不知道自己什時候跌倒的。

    當曲童一揚手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這人還有後手,他放開為了救他命而死的瑞伯,拚命地向前跑。

    他不是不管不顧貪生怕死,他是不能讓護著他的這些人白死。

    但是,終究是沒逃開。

    他聽到自己摔倒地上的聲音,他的視線變得模糊。

    天地間變得安靜,唯有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來越緩慢。

    哎,他終於也要死了吧。

    那個曲童說他有親人他沒辦法,他隻能來殺他。

    而他呢,沒有親人了,他的確是該死了。

    上官月視線是一片昏暗,人死了後,就生活在這樣黑暗吧,要不怎總是說黑夜遇到鬼呢。

    他小時候是很怕黑的,瑞伯當初被選來就是晚上給他作伴的。

    他睡著了,身邊的人不能睡,否則就大哭大鬧。

    瑞伯就跪坐在床邊一夜一夜的陪著他。

    哎,他真是個驕奢又可惡的小孩子。

    誰想到怕黑的小孩子長大後,卻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呢,他會巡遊在夜色,看著黑黑河麵,盤踞的城池。

    其實這樣想的話,死了跟活著也沒什區別,而且,死了能跟父親母親團聚。

    可是,萬一世上沒有鬼呢?

    死了也見不到父親母親。

    真的不甘心啊。

    他真的不想死。

    為什他就該死呢!

    他忍不住想向前爬,但感覺用盡了力氣,卻隻不過是伸出手,身子動都沒動一下。

    他的力氣又散去。

    罷了,這就是他的命吧,他本來早就該死了,和父親母親死在大火,是母親把他送出來,是上官駙馬接過他,讓他活下來。

    活下來的這個人是他嗎?好像也不是他,是上官月。

    他都忘記他的名字了。

    他伸出的手在地上緩緩地描寫。

    忽地他聞到了香氣,熟悉的,也曾經以為是幻覺的香氣。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出現一道身影,有人正走過他身邊。

    上官月頭側貼在地上,向上看去,夜色昏昏中一個少女,雖然這個角度看不太清麵容,但他依舊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個在夢掐過他的臉,監事院送來的緝捕文書上,被誅殺的白循的女兒。

    上官月猛地將手伸出去抓住她的腳。

    “白籬!”他喊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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