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義欣賞地看了張建川一眼。
他最看重張建川這種果決的魄力。
如果都是死,張建川寧肯選擇一無所有痛痛快快地去死,而非那種苟延殘喘的撈點兒殘湯剩飯多活幾天再死。
晏修義不認為局麵就糟糕到了這種程度,但是蘇聯的轟然倒塌對於國內的衝擊是巨大的,捍衛社會主義道路,防止西方和平演變已經成為當前頭等大事,這又不得不讓人考慮清楚每一步。
經濟改革之路剛剛啟動,卻又遭遇狂風驟雨來襲,如何在風雨中看清楚道路很關鍵。
如果從穩妥上來說,等一等看一看應該是最合適的,但是問題是你可以等,但日清、統一這些企業卻不會等。
他們會趁機狂飆突進追上來,重新奪回這份優勢。
“在討論什?”晏文寶取下圍裙走了進來。
周玉梨立即起身,主動去把晏文寶的茶盅端了過來。
晏文寶笑著道了謝,看得一旁坐著的周玉桃直翻白眼。
二姐在家從來不幹家務,現在可倒好,跑到晏家來擺出一副小媳婦兒的模樣,替建川哥長臉來了。“正在說中央政策對國有大中型企業的支持越見利好之兆,……”晏修義笑著道。
“那修義你覺得這是好事兒嗎?”晏文寶坐下反問。
晏修義訝然:“爸,你這是什意思?”
“很簡單一個道理,也是需要扶持和支持的東西,如果不是新生事物的話,那往往意味著其已經存在了巨大危機,才會需要這些政策手段了,……”晏文寶一語中的。
晏修義和張建川都在凝神沉思。
“那晏叔的意思是中央這些政策不該出,或者說沒有意義?晏叔不看好?”張建川反問道。“建川,你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啊。”晏文寶笑了起來,“我的意思是說,大中型企業局麵不太好,還是應該從其根本原因來找問題,單純依靠一些刺激性或者扶持性的政策措施,我不認為能起到決定性作用,轉換機製也好,授權放權也好,改變權屬性質也好,這些恐怕才是高層需要認真思考的改革問題。”
“晏叔,我覺得還是國有企業在計劃經濟體製下養成的僵化機製才是罪魁禍首,長期以來養成的依靠政府的慣性使得他們喪失了活力和動力,不知道晏叔聽說過鯰魚效應沒有?”張建川問道。
晏文寶和晏修義都笑了起來,“國企是沙丁魚,那誰是鯰魚?”
“國企和集體企業都是沙丁魚,而鯰魚,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鯰魚,鄉鎮企業可以是,外資企業可以是,私營企業也可以是,八十年代的鄉鎮企業應該是起到了一定的鯰魚效應作用,但是現在鄉鎮企業有集體企業化的發展趨勢,究其本質還是集體企業,其內生動力和活力正在減弱,外資企業正在取代其地位,“實際上我們仔細想一想就明白,外資企業其實就是國外的私營企業,它們和國內私營企業並沒有什區別,那種幻想外資企業進來會帶來多少先進技術為我所用的看法,我個人是不太認可的”張建川的話也引來了晏文寶父子的好奇,“建川,為什這說?”
改革開放,引入外資企業的目的就是希望外資進來,一方麵是帶來資金,二是帶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管理水平,但張建川居然否定這一點。
“外資企業不是慈善家,更不可能是為社會主義中國來做貢獻的,其本質還是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隻會把相對落後的技術產能轉移過來,形成梯次轉移的模式,不可能把真正最先進的東西代入進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要想真正發展起來,還得要靠自己…”
“他們的這種方式,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還會擠壓我們國內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發展能力,這同樣是一柄雙刃劍,當然在目前的情形下,吸納外資是大勢所趨,畢競資本也好,技術也好,哪怕在他們那邊算是相對落後的技術,在我們國家也都是急需的,更主要的還是要掌握其中尺度,…”
這種涉及到改革開放政策的探討一說起來就沒個完了,對於周玉梨兩姐妹來說就像是聽天書了,好在楊文俊的到來才算是終結了這個話題。
飯後周玉桃早早就走了,晏文寶夫婦也主動出門,隻剩下張建川三人加上一個隻想呆在張建川身畔的周玉梨。
這個時候才是涉及到益豐具體事務的時候,張建川也需要和幾個股東商量一下。
涉及到的問題有兩個,一是生產線的擴產力度和進度問題,二是引入政府和鐵路局國資的問題。第一個問題在益豐內部也有爭議,不是不擴張,但是還是覺得張建川的想法太激進,但張建川堅持自己的觀點。
第二個問題也有爭議。
蓋因選在益豐發展勢頭很好,有沒有必要引入政府的國資,值得商榷,但鐵路國資問題,內部倒是傾向於可以適當引入。
因為隨著產能提速,運輸成本和效率問題已經隱現,目前三條生產線在漢州這邊全力運轉,但要把這些產品運到華北華東華南那邊,運力就捉襟見肘了。
華東略好,畢竟還有長江水運,但上岸後的轉運問題一樣也是不好解決,時間效率上都受影響。華北華南就更具體,靠汽車運輸成本太高,嚴重削弱了利潤率,而鐵路顯然是無法滿足需求的。另外還有一點就是,一旦鐵路國資入股,整個鐵路體係,從客運站到火車上的售賣,大師傅方便麵都將居於絕對優勢,甚至直接就可以把其他同類競品排除在外了。
現在其他國內競品實力不足的時候自然無關緊要,但是一旦真正強有力的對手出現,這一點就彌足珍貴了。
而鐵路體係的壟斷排他性實在太強了,這個年代可以說強到你其他部門根本就無法插手的地步。除非競爭對手也讓鐵路國資入股,張建出不相信日清或者統一能夠付出這樣的成本代價。
“看樣子引入鐵路國資大家沒有異議,那地方國資,建川你覺得意義和好處何在呢?”
晏修義問道。
“地方國資,說穿了就是漢州市政府這邊,雖然他們現在還沒有表露出意願,但是隨著益豐日益壯大,現在的益豐如果隻從產值上來說,已經當之無愧是一家大型企業了,而且我可以斷言到明年,益豐產值會迅速拔升到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必然會有各種明槍暗箭冒出來,…”“益豐缺乏足夠的背影底蘊,作出一些必要的取舍也是有價值有意義的,漢州市政府入股,首先就可以在行政管理和執法這個角度上免除了額外的風險,無論是工商、稅務、電力、自來水、公安、衛生執法監督、質檢部門,我們不指望他們額外給予什優待,但是起碼可以獲得和國資、外資一樣的待遇吧?”晏修義臉上的欣賞之意再也掩飾不住,“建川,你這個格局氣度很大啊,但你就不擔心國資一旦入股,利益之下,反客為主嗎?”
“所以才有鐵路國資進來平衡嘛,而且漢州市政府入股也隻能入股漢州益豐,而非益豐集團,同樣,天津益豐,上海益豐,廣州益豐,武漢益豐,盡皆如此,均為益豐集團控股下的公司,……”張建川坦然道:“另外我也在考慮益豐集團在明後年如果能如期迎來一個大發展之後,也要引入戰略資本,引導益豐上市,晏修義終於笑了起來,“上市?國內上市,恐怕益豐等不到這一天啊。”
“我知道,國內上市名額有限,都是為國企解困紓困籌集資本所用,怎可能有益豐的份兒?我的打算是去香港或者美國上市,……”
雖然早就知道張建川有著宏圖壯誌,但是這一句話出來,還是還是讓晏修義和楊文俊都感到心潮澎湃,而旁邊的周玉梨更是聽得眼泛奇光,望向張建川的眼神滿滿都是崇拜的濃情蜜意。
“建川,你想過沒有這個難度有多高?”晏修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嘴巴有些發幹發苦,這是興奮和激動到極致的表現。
“當然難,因為目前還沒有一家企業到香港或者美國上市的企業,但是這不正是我們要去追求的嗎?光是這個噱頭,我相信都能吸引到無數關注的目光,我們是做快消品的,越是有足夠多的注意力,越是有足夠多的正麵傳聞,越是能讓我們的產品在市場上贏得更多的矚目,相當於免費廣告了,…”
張建川坦然道:“這也是我為什引入國資的原因,沒有國資入股,你想要去香港和美國上市,更是千難萬難,引入了國資,無論是從為國資增值,還是讓領導覺得這是改革開放的一個銳意進取的舉措,我相信都會得到更多的支持。”
晏修義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真心服了,這家夥遠比自己考慮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