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米。

    對於一名訓練有素的運動員來說，這不過是十幾秒的衝刺距離。

    哪怕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平地上奔跑也不需要花費太久。

    但在兩道布滿鐵絲網、彈坑和爛泥的防線之間，這一百二十米就是生與死的絕對界限。

    尖銳的哨音還在空氣中回蕩，當那些身穿土黃色軍服的北美軍團士兵翻出塹壕，雙腳踩在滿是彈坑的泥濘土地上時. ...

    迎接他們的不是榮耀，而是薩克森人早已預設好的死亡火網。

    沒有任何試探，也沒有任何過渡。

    戰鬥從第一秒開始，就直接進入了最高潮。

    “開火！”

    薩克森防線上的軍官們幾乎是同時吼出了這個單詞。

    早已將手指搭在扳機上的薩克森士兵們，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Gew.98步槍清脆的爆鳴聲瞬間響成一片，這種在訓練場上以精準著稱的步槍，在這個距離上根本不需要怎瞄準。

    士兵們隻需要將槍口對準前方那片土黃色的人潮，拉動槍栓，扣動扳機。

    他們手中的步槍仿佛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每一次槍機的撞擊，都伴隨著一顆7.92毫米毛瑟全威力彈的高速旋轉飛出。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那些早就在此等候多時的MG08重機槍。

    粗大的水冷套筒在連續射擊下散發著熱氣，帆布彈鏈像一條貪婪的長蛇，飛速鑽進槍機。

    然後化作無數滾燙的彈殼從另一側拋出，叮叮當當砸在鋪設了木板的地麵上。

    “突突突突突突”

    這種沉悶而富有節奏的咆哮聲，是所有步兵的噩夢。

    每分鍾450發的射速，讓每一挺重機槍都在正前方編織出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金屬風暴。

    再加上塹壕各處MG14輕機槍那更為急促的短點射，整個薩克森陣地仿佛變成了一隻噴吐火舌的刺蝟。衝在最前麵的北美軍團士兵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喊，身體就被大口徑機槍彈撕碎。

    子彈穿透軀幹，打斷四肢，巨大的動能將人體向後帶倒。

    前排的士兵剛倒下，後排的士兵就不得不踩著戰友還在抽搐的身體繼續前進，然後遭受同樣的命運。那些試圖維持隊形的軍官和士官，更是成了薩克森神槍手們的重點照顧對象。

    一名舉著左輪手槍，試圖揮舞手臂激勵士兵前進的士官，剛剛喊出一句“為了女王.... . ”，整個人就猛地向後倒去。

    他的胸口瞬間出現了三個巨大的血洞，手中的左輪手槍也被打飛到了幾米開外的泥水坑。短短幾十秒，原本喧鬧的衝鋒就被慘叫和呻吟所取代。

    沒有人能衝過甚至是50米的距離. .，

    剩下活著的人本能地想要臥倒，想要尋找掩護，但在平坦開闊且沒有任何遮蔽物的無人區，趴下隻是延緩了死亡的時間。

    而且，他們根本退不回去。

    出發塹壕，督戰隊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後方。

    莫林站在射擊孔後麵，麵無表情地看著這殘酷的一幕。

    通過係統地圖上的信息，他能看到大約有三個布列塔尼亞步兵營，正以一個連一個連的波次進攻方式，在大約1公長的戰線上發動進攻。

    【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北美殖民地征召軍團-第4步兵團-第1營】

    看著係統顯示出的番號，莫林心中了然。

    果然不是本土部隊。

    這些來自大洋彼岸的年輕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工業時代的塹壕防禦火力，是一個永遠無法用人命填滿的黑洞..

    係統地圖上，那三個步兵營派出的第一波連隊，兵牌已經開始劇烈閃爍，顏色也從鮮紅變成了代表潰敗的慘白。

    這意味著這支部隊的組織度已經徹底歸零，士氣崩盤。

    按照常理，這種時候進攻方應該停止進攻，或者釋放煙霧掩護撤退。

    但讓莫林感到意外的是，對麵的塹壕並沒有傳來停止進攻的哨聲。

    相反，更加急促的哨音響了起來。

    “嘟！嘟！嘟！”

    那是催促後續部隊進攻的信號。

    布列塔尼亞遠征軍的第一道出發壕，無數攢動的人頭再次湧動起來。

    這三個步兵營的後續連隊到了。

    這些剛剛從後方交通壕鑽出來的士兵，根本看不到前方的慘狀。

    他們被高聳的土牆擋住了視線，耳邊隻有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和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吼叫。

    “快！快！跟上！”

    “第一連已經突破了！衝上去擴大戰果！”

    “別磨蹭！想上軍事法庭嗎？！”

    在那一名名麵容稚嫩的士兵臉上，布滿了緊張和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盲從。

    他們信任自己的長官，相信那些關於“突破’的謊言。

    於是，第二波士兵開始攀爬木梯。

    當第一個士兵的腦袋探出塹壕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映入他眼簾的，哪是什“已經突破’的陣地。

    而是地獄。

    一百多米的距離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鮮血將黑色的泥土染成了暗紅色，還在痛苦呻吟的傷員在泥水掙紮，卻根本無人理會。

    他下意識地想要縮回去。

    “砰！”

    一聲槍響從他身後的塹壕傳來。

    這名士兵的鋼盔被打飛，整個人軟軟地滑落下來。

    一名舉著槍的年輕士兵顫抖著退下彈殼，而在他身邊站著的一名軍官，則對著周圍驚恐的士兵吼道：“這就是退縮者的下場！進攻！誰敢後退就地槍決！”

    在督戰士兵的槍口下，第二波士兵發出了絕望的喊，硬著頭皮翻出了塹壕。

    然而他們的結局也早已注定。

    薩克森機槍手已經換上了新的彈鏈，死神的鐮刀再次揮舞起來。

    與此同時，在布列塔尼亞戰線後方，第二道防線的一處加固掩體。

    幾名穿著剪裁合體的高級軍官製服的布列塔尼亞人，正舉著高倍望遠鏡，透過狹長的觀察縫，仔細地審視著對麵的薩克森陣地。

    他們看起來並沒有絲毫的緊張，甚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一名留著八字胡的中校，一邊看著前方的進攻，一邊說道：“看到了嗎？十一點鍾方向，那個土堆下麵。”

    “看到了，槍口焰很明顯。剛才第一波進攻的時候它沒響，現在忍不住了。”旁邊一名舉著望遠鏡的少校低聲說道。

    “很好，威廉. ..把這個位置記錄下來。”

    他們身邊的一名上尉點了點頭，然後在地圖的相應位置畫了一個紅圈，並在旁邊標注了一個編號。“這是第三個隱藏火力點了。”

    他又將筆尖移向另一處：“長官，兩點鍾方向那個呢？剛才似乎也有動靜。”

    “那個是假的，一直都沒有火光，應該是誘餌。”

    中校冷靜地分析道。

    “不過四點鍾方向那個廢棄馬車後麵，有一挺重機槍剛剛開火了，射界覆蓋了整個右翼。”“記下來。”

    上尉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些殖民地的鄉巴佬還是有點用處的。”

    一段時間後，中校放下了望遠鏡，看著觀察口外那些正在被屠殺的土黃色身影，嘴角甚至帶著一點笑怠。

    “至少他們幫我們把薩克森人的牙齒都試出來了。”

    “是啊，要是讓我們本土的小夥子們去試探這些火力點，那損失可就太讓人心疼了。”

    其他人就這應和著。

    這個觀察所，沒有人會在意那些正在死去的生命。

    在這些本土貴族軍官的眼，那些為了獲得“一等公民’身份而賣命的殖民地人，本質上和消耗品沒什區別。

    也就是比炮彈稍微貴一點罷了。

    “長官，看來第二波也差不多了。”

    少校放下望遠鏡，指了指前方。

    “薩克森人的火力太猛了，根本衝不過去，是不是讓第三波暫停？”

    聽到他的話後，中校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外麵已經稀疏得不成樣子的進攻隊形。

    “嗯，差不多了... ..主要火力點都標記完了嗎？”

    “基本都標記清楚了，薩克森人這次為了攔截這多人，把不少隱蔽火力點都暴露了。”

    “那就行。”

    中校拿起邊上還冒著熱氣的紅茶一飲而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軍服。

    “通知前麵，停止進攻，讓剩下的人撤回來吧. ...如果還有活人的話。”

    隨著命令的下達，原本已經在那邊整裝待發、準備踏入地獄的第三波北美軍團士兵，在最後一刻被叫停當前線的軍官告訴他們進攻取消時，許多年輕士兵直接癱軟在了滿是泥水的塹壕底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慶幸自己從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命。

    而在對麵的薩克森陣地，槍聲終於徹底停歇。

    戰鬥結束後的塹壕，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愈發濃烈，嗆得人喘不過氣。

    除了幾個觀察哨外，其他人都跳下了射擊台。

    沒有人說話，士兵們默默地靠在土壁上，或坐或站，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這樣的戰鬥並不能讓人產生任何榮譽感，不僅僅是莫林，哪怕是周圍的其他士兵，臉上的表情也十分複雜。

    尤其是幾個機槍陣地上的機槍手，在最後甚至都忍不住大吼著，希望對麵的敵人停止這樣的進攻。隻不過在這種環境下，他們的聲音注定無法傳入那些進攻者的耳朵。

    無人區，堆積如山的屍體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畫卷。

    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沒死透的傷員在泥水中抽搐，但很快，他們的動作也漸漸停止，徹底融入了這片死亡之地。

    這場麵帶給人的精神衝擊，遠比一場勢均力敵的血戰要大得多。

    那不是戰鬥，是屠宰。

    而他們，就是執行屠宰的屠夫。

    “都愣著幹什？警戒！觀察哨注意對麵動向！其他人，清理彈殼，檢查武器！誰知道那些瘋子會不會再來一次！”

    士官們的吼聲打破了沉寂，他們強行保持著嚴肅，走過一個個士兵身邊。

    他們拍著士兵們的頭盔，試圖用這種方式將他們從那種壓抑的情緒中喚醒。

    莫林放下一直舉著的望遠鏡，看著前方那片慘不忍睹的景象，眉頭微微皺起。

    “停了？”

    旁邊的上尉連長長歎了口氣，同時也有些疑惑：

    “他們這就. .，不打了？”

    剛才那副架勢，他還以為布列塔尼亞人要發動總攻了。

    結果兩波衝鋒送掉了幾百人，然後就這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當然不打了。”

    莫林看著布滿屍體的無人區，語氣平靜：“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目的？”上尉一愣，“他們什都沒攻下來啊。”

    “他們不是來攻陣地的，是來找你們的火力點的。”

    莫林指了指剛才暴露的幾個隱蔽火力點：“剛才為了攔住那些衝鋒的人，你們讓隱蔽的機槍陣地都開火了吧？”

    上尉臉色一變，冷汗瞬間下來了。

    “這...剛才情況太急，我怕守不. . .”

    “這不怪你，上尉. ....”

    莫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一個負責任的指揮官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敵人已經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你不可能為了不暴露機槍陣地，而放棄眼前的陣地和士兵的生命。”“真正該被唾棄的，是那些躲在後麵，拿人命當誘餌的家夥。”

    他抬起頭，望向對麵那片沉默的陣地，腦海中也閃過一個念頭一

    也許在那些布列塔尼亞本土軍官的眼，這些殖民地“仆從軍’的價值，也就僅限於此了吧...這種事情，在他穿越前的世界曆史上，也屢見不鮮。

    那些高高在上的帝國，總是習慣於讓殖民地的人民去流血，去犧牲。

    而他們自己則安然地享受著戰爭帶來的紅利。

    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人性的醜惡都是相通的。

    帶英的不做人也是毫無疑問的。

    說完，莫林也向這名連長點點頭，然後跳下了射擊台帶著“板甲超人’轉身離開。

    走出交通壕的時候，莫林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的那片死寂的陣地。

    那埋葬了數百條生命，卻僅僅是為了打探出幾個隱蔽的火力點。

    這就是戰爭。

    在這個巨大的絞肉機麵前，人命真的隻是一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