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司令官閣下,我笑是因為您生氣的點,似乎偏了。”
塞克特放下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總是藏在單片眼鏡後的眸子閃爍著看透一切的光芒:“您並不是真的因為他違反軍紀而憤怒,如果是別的軍官幹出這種事,您現在的命令應該是“拉出去槍斃’,而不是“關禁閉’。”
馬肯森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把頭扭向窗外:
“違反軍紀就是違反軍紀,關禁閉是為了讓他長記性!”
“真的是這樣嗎?”
塞克特站起身,走到地圖桌前,手指輕輕敲擊著代表前線的紅藍線條:
“弗德希最近的風頭太盛了,教導部隊的戰績,加上這次“聖誕停火’的傳聞……”
“在某些人眼,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軍官,而是一個不安定的變數,甚至是一塊擋路的石頭。”說到這,塞克特頓了頓,語氣變得意味深長:
“陸軍審查部門那些嗅覺靈敏的獵犬,自從教導部隊抵達前線後,就一直在他們周圍轉悠好幾天了,如果這個時候弗德希這小子還在外麵晃蕩,甚至被抓住什把柄·…”
“那是他自己找死!”
馬肯森硬邦邦地頂了一句,但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卻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您是在保護他。”
塞克特沒有理會老將軍的嘴硬,直接戳破了那層窗戶紙:
“您把他關起來,是為了讓他從風口浪尖上消失幾天,隻要他在您的“懲罰’之下,那些想要借題發揮、給這個“軍中新星’扣帽子的人,就沒法越過您這道牆去動他。”
房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馬肯森才轉過身,臉上的怒容已經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凝重。“漢斯.”
老將軍沒有正麵回應自己搭檔的問題,而是指了指地圖上那條蜿蜒曲折的戰線。
“你我都很清楚,這場戰爭已經失去了速勝的可能性,它不會在聖誕節前結束,也不會在明年春天結末.....這是一台巨大的絞肉機,它會吞噬掉所有的熱血和激情。”
“現在的陸軍,到處都是喊著“為了皇帝’就敢帶著士兵往機槍口上撞的狂熱傻瓜. . ...像弗德希這樣,在殺紅了眼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還能把對麵當人看的軍官……太少了。”
“在這種情況下,相比起狂熱的軍官,帝國其實更需要弗德希這樣冷靜的軍官。”
塞克特微笑著點了點頭:“看來我想得沒錯,您是打算把他當成未來的陸軍新星來培養。”“哼,那也得看這塊料能不能成器!”
馬肯森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流露出的情緒過於「軟弱’,立刻又板起臉,恢複了那副鐵血統帥的模樣:“行了漢斯,別廢話了,去安排吧!關他72小時!這期間,除了送飯的,連隻蒼蠅都不許飛進去!要是讓我知道有人偷偷給他遞消息,我就唯你是問!”
“遵命,將軍閣下。”
塞克特敬了個禮,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的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了老將軍那別扭的聲音。
“還有……告訴送飯的人,別糊弄了事!等會兒餓瘦了,指不定又有什電報飛到我桌上了!”塞克特背對著馬肯森,嘴角勾起一抹無奈又好笑的弧度:
“明白,我會讓廚房“嚴格’執行標準的。”
莫林被關禁閉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前線指揮部。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似乎是一個信號:那個總是創造奇跡的年輕中校,終於因為他的肆意妄為而栽了跟頭。
就在莫林被帶進位於集團軍指揮部區域深處、原本用來存放地圖的營帳後不到兩小時,幾名穿著灰色風衣、領口別著審查部門徽章的軍官就出現在了門口。
這幾個人就像是聞到了腐肉味的禿鷲,臉上的表情透著一股令人不適的興奮。
“讓開。”
領頭的一名審查官抬起下巴,對著守在門口的兩名將軍衛隊士兵晃了晃手的證件:
“我們要提審莫林中校,這是特別審查令。”
然而,那兩名身高接近兩米、穿著全套盔甲的“板甲超人’,就像是兩尊花崗岩雕像,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們手中的大劍依舊杵在地上,身上那種從屍山血海滾出來的煞氣,讓那幾名陸軍審查官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你們想抗命嗎?!”
領頭的審查官有些惱羞成怒,尖著嗓子喊道:
“這可是涉及到通敵嫌疑的審查!如果耽誤了……”
“退後!”
低沉的警告打斷了他的叫囂。
一名衛兵微微側過頭,全封閉頭盔內那雙毫無感情的灰色眸子盯著對方,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擠出來的:
“馬肯森將軍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違令者視為衝擊指揮部,就地格殺。”
“你爾……”
審查官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指著衛兵的手指都在哆嗦,但在那隨便就能將人劈開的大劍麵前,終究沒敢再往前邁一步。
“好!很好!我會把今天的事如實上報的!”
幾名“禿鷲’罵罵咧咧地走了,隻留下一串無能狂怒的背影。
這一幕,恰好被趕來打探消息的克萊斯特等人看在眼。
原本還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克萊斯特,此刻卻愣在了原地。
他看著那些平時不可一世的陸軍審查官吃癟的樣子,腦子那根緊繃的弦突然鬆了一些。
“這……這是什情況?”克萊斯特撓了撓頭,一臉茫然。
站在旁邊的曼施坦因長出了一口氣,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他拍了拍老搭檔的肩膀,嘴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看來咱們的長官沒事了,這哪是關禁閉啊,這分明是馬肯森將軍給他找了個全天下最安全的“掩體’“啊?”克萊斯特還是沒反應過來。
“行了,別愣著了。”
曼施坦因轉身就往回走,步伐變得輕快了不少:
“咱們得回去盯著那幫小子,要是等中校出來,發現教導部隊亂成一鍋粥,那才是真的要挨罵了。”禁閉營帳的環境,並沒有莫林一開始想象的那惡劣。
他甚至能躺在一張鋪著厚毛毯的行軍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上的木紋發呆。
沒有炮火聲,沒有緊急集合哨,也沒有永遠處理不完的文件。
這種突如其來的安靜,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也不知道埃希他們能不能壓住場子……”莫林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
但他很快就自嘲地笑了笑。
曼施坦因那家夥,腦子比自己還好使,這種時候肯定比誰都冷靜,自己這純屬是瞎操心。
而莫林也在這種環境下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懷表,發現時間已經過了24點,現在已經是12月26日了。
莫林喝了點水,想著是不是要繼續睡會兒的時候,營帳的門簾被拉開,一陣飯菜的香氣順著縫隙飄了進來。
“中校閣下,您終於醒來了。”
一名係著白圍裙的胖廚師推著一個小餐車走了進來一一這也是集團軍指揮部的戰地廚房才有的配置。莫林從行軍床上坐起來,剛想說隨便放那兒就行,目光卻突然凝固在了餐車上。
那上麵並不是黑麵包,也沒有那種像漿糊一樣的豌豆湯。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烤得金黃酥脆的烤豬肘,旁邊配著滿滿一大盤酸菜和土豆泥,甚至還有一瓶已經開了蓋的雷司令白葡萄酒。
“這……”莫林愣住了,指著那盤硬菜:“這是禁閉餐?!”
胖廚師擦了擦手上的油,臉上堆滿了憨厚的笑容:
“將軍特意交代的,說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不能讓您餓著。”
特殊的日子?
莫林怔了一下,然後記憶像是突然被打開了閘門。
在另一個世界,這一天是他在家人朋友陪伴下一起慶生的日子;
而在這個世界,這一天也是這具身體那個早已模糊的童年,唯一能收到禮物的日子。
兩個時空的記憶在這一刻重疊。
隻不過來到這個世界後體驗的第一個生日,莫林倒是沒有想到會是在禁閉中度過。
他看著那盤冒著熱氣的烤豬肘,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那個表麵上對他凶神惡煞、動不動就要把他“送到最前線’的老頭子,競然連他愛吃烤豬肘這種事都記得。
“替我……謝謝馬肯森將軍。”
莫林的聲音有些沙啞。
“好,不過我覺得,中校您還是等禁閉結束了,親自去謝謝將軍吧~”
胖廚師笑著退了出去,重新放下了門簾。
營帳再次恢複了安靜。
莫林走到桌前坐下,拿起刀叉。
酥脆的豬皮在刀刃下發出“哢嚓’的脆響,鮮嫩的肉汁順著切口流了出來。
他切下一大塊肉塞進嘴,熟悉的鹹香味道在舌尖炸開,瞬間驅散了這幾天積壓在心底的所有疲憊和陰霾。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吃得毫無形象,就像個餓極了的孩子。
一口肉,一口酒。
在這場殘酷戰爭的間隙中,莫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寧。
直到那個巨大的豬肘隻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頭,莫林才心滿意足地放下刀叉,打了個飽嗝。他端起酒杯,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也對著那個並不在這的老人,輕輕舉了一下。
“謝謝您,將軍...”
“還有,生日快樂,牢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