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愣住了。
他用力晃了晃雙手,繩子不算太緊,不至於勒得手腕疼,可就是掙脫不開,張述桐又用力晃了幾下,這時有人輕聲說:
“別吵。”
張述桐隨即轉過頭,路青憐正在書桌前端坐著,她手邊放著一盞小台燈,亮著微弱的光。
“這是幹什?”張述桐徹底懵了,“我發酒瘋被你捆起來了?”
“張經理。”路青憐隻是翻過一頁書,“你好像還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
張述桐反應了兩秒,腦海中忽然升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綁架?”
張述桐心道不就是拿了一件毛衣至於把我被綁起來?路青憐卻平靜地說:
“拆遷的事讓我很難辦,想來想去,還是讓你待在這為好。”
張述桐低下頭,手機就裝在西裝的口袋,可就是摸不到,他忽然歎了口氣:
“路青憐同學,何必呢,泥人的事你記得,狐狸的事也知道,再裝下去就沒意思了吧。”
“看來你還是沒有醒酒。”
“那是誰大半夜跑去找泥人的?”
“泥人?我隻是察覺到了廟祝的氣息,對了,既然你知道那些蛇的秘密……”她若有所思道,“就更不能放你離開了。”
張述桐一時間分不清她是裝的還是認真的,如果能看到路青憐的表情,也許能判斷一二,可如今兩人背對著背,就算將頭轉過一百八十度,也隻能看到那頭如瀑的青絲。
“就算今晚沒人發現,明天也會有。”張述桐提醒道,“她們清楚我今晚是來找你的,要是有人來廟搜查呢,早晚會被發現。”
“那就徹底消失掉?”路青憐聲音冷淡。
“呃,還是算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張述桐又問,“有沒有水。”
路青憐不為所動。
“我剛喝完酒,就算你把我綁了也沒必要虐待人對不對?”
身後先是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張述桐扭過臉,路青憐走向了一處炭爐,是那種連著煙囪的老式爐子,上麵放了一個水壺,一陣倒水的咕咚聲過後,路青憐出現在他麵前。
張述桐抬起頭,可屋子實在太暗了,僅有的一點光亮還在背後,也就看不清她的表情:
“話說能不能先把我解開,喝完水再捆上,你總不能喂…”
“張嘴。”
“我現在手被捆著。”
“張嘴。”路青憐又淡淡地重複道。
這個辦法也不管用,他無奈地張開嘴,黑暗中杯壁貼在嘴邊,張述桐嚐了一口,溫度剛剛好。他的確渴極了,一口氣把水喝光:
“能不能再來一杯?”
路青憐沒有說話,隻是從炭爐上提起水壺,將水倒滿,而後遞到他嘴邊。
“要不這次我自己來?”
隻有杯子回應他的話,它開始傾斜了,這個女人倒水的時候倒了一滿杯,眼看水就要灑出來,張述桐隻好喝光了第二杯:
“還有沒有?”
“張經理,我有很嚴重的潔癖,如果你待會借口想要方便的話,我不介意直接把你和椅子一起扔在山。”
他想出的第二個辦法也被提前堵死了。
胃的灼燒感的確減輕了不少,路青憐又去書桌前看書了,張述桐放棄和她爭辯的打算,他暗暗積蓄了些力氣,隨後猛地起身,可椅子腿剛離開地麵,隻聽鐺地一聲,他又脫力般地跌坐回去,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路青憐說:
“不要白費功夫,這根繩子比你想得要緊,不如休息一會……”
“我肚子疼。”
“………不如休息一會,等明天……”
“晚上吃壞肚子了。”
路青憐繼續看起書。
“廟有沒有廁所?”
張述桐來回看看。
“路青憐同學?”
“路小姐?”
“路女士?”
耳邊隻有紙張翻過的聲音。
張述桐索性住嘴,他靠在椅背上發呆,過了一會又朝身後喊道:
“喂,胳膊有些酸,可不可以讓人活動一下?
他喊了半天,路青憐卻靜靜地看著書,苦肉計也失敗了。
“真的沒必要吧,”張述桐無語道,“我又打不過你,你把我綁起來幹嘛?”
“張經理,我說過了,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處境,你沒有惡意,但不代表我在和你開玩笑。”她緩緩道:
“從一開始我就和你站在對立麵,大門是你手下的人弄壞的,就算你不知情,也絕不無辜,你被我綁來當了人質,是因為這有幾個和我親近的孩子,也是防止那些人不擇手段,這樣說能理解嗎?“所以這是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對張述桐這個名字沒什印象,更不想和你有多少交集,等這件事結束了,我會放你回去。”
“你聽到下午的對話了?”
“當然。”
“就算拖到我從島上離開能解決什問題?”
路青憐卻聊起一個毫不相幹的話題:
“我聽小滿說,你現在在一家大公司擔任很高的職位?”
“也不算很高。”
“那就是很高了,既然這樣,何必和這座廟過不去。”路青憐又翻了一頁書,“你今年二十三歲,有很好的人生……”
“路青憐,你真以為雙手被反綁著很好受嗎?”
張述桐很少打斷她的話,但這一次真的忍不住了,他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有很好的人生又怎樣,這個人生是屬於他的又不是屬於他的,他還有很多事做,這是七年後,他甚至不清楚路青憐明年還會不會死,要搞清發生了什然後回到過去改變這一切,張述桐壓抑著心中的惱意,一字一句:
“我不管你是裝的還是真失憶了,如果你還想從這個島上出去,那就說清楚發生了什,我是從過………
可說到這,他突然感覺心髒猛地收縮一下,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襲來,宛如命定的枷鎖,張述桐猛地低下頭,大口喘息著,他罵了一句髒話,拚命壓抑住胃的翻湧,又咬著牙說:
“如果你什都不記得了,那就聽我把從前的事講一遍……”
“抱歉,沒有興趣。”
這一次是路青憐打斷了他,她終於合上了手中的書,點起一根蠟燭,走到張述桐麵前。
張述桐也終於看到了她的臉,那張無暇的臉上沒有任何感情,雙眸如一潭死寂的水,隻剩漠然:“其實我很早就想說了,你比你自己想得還要自負,你來拆掉我從小生活的地方,然後告訴是為了我好,張述桐,你所有的話都可以概括成一個意思,無非是想說拆了這座廟,就能把我解救出去。”張述桐愣了一下。
原來路青憐早就聽出了自己的意思,張述桐盯著她的眼睛,想從那麵看出什,路青憐也毫不回避地看著他的雙眼,他們久久對視著,路青憐的語氣卻忽然冷到了極點:
“可這,有誰說過需要你的解救?”
張述桐移開了視線,動了動嘴,最後低聲說:
“嗯。”
蠟燭被吹滅了,椅子微弱的挪動聲中,路青憐回到了桌子前看書,張述桐也盯著前方一言不發,偏殿沒有鍾表,便聽不到機括運行的聲音,無法追尋時間流逝的痕跡。沉默蔓延至整個房間,幾近凝固,快要讓人窒息,可該說的話已經說盡了,他們兩個誰也不準備再說一句話。
長久的沉默中,有人開口說:
“我有點惡心。”
可沒人理他。
“我真的想吐。”張述桐閉著眼,從牙縫擠道,“這次不是耍花招騙你,你知道我喝多了。”路青憐依然在看書,似乎厭倦了這樣的把戲。
“之前的事我道歉,我建議你現在趕快把我鬆開,哪怕把椅子抬出去也行,盡快!”張述桐越說越快,“我快忍不住……“
張述桐敢發誓他這輩子從沒這丟人過,他很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可雙手被捆住了,也很想告訴自己的胃爭點氣,可咽喉偏偏不聽他使喚,哇地一下,從中午積攢的酒液一滴不剩地全被吐了出來,他吐得七葷八素、滿地狼藉,整座偏殿全是嘔吐物的臭味。
但這還不是最狼狽的,最狼狽的是他坐在椅子上,上衣和褲子都遭了殃,等張述桐直起腰、意識模糊地靠在椅子上的時候,聽到路青憐也站起身子。
她果然走出了屋子,剩張述桐和一堆嘔吐物獨處。
算了,難聞就難聞吧,他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隻想坐著睡一覺,張述桐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
“都到這個份上,你不如放我走算了。”他歎氣道。
可黑暗中有一塊溫熱的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嘴,接著是整張臉龐,不知道是鼻涕還是眼淚的分泌物被擦走了,張述桐愣著抬起頭,看到路青憐在水盆洗著毛巾。
她端起一個杯子,眸子還是漠然得什都沒有:
“張嘴。”
張述桐漱了漱口,又把水吐掉。
路青憐隻是從外麵的菜園鏟了些土,覆在那堆嘔吐物上,她皺著眉毛好似嫌厭地將土掃走,又提著簸萁出了房門,張述桐鬆了口氣,雖然衣服上也很惡心,但不用和這堆嘔吐物待一夜就是最幸福的事,可路青憐很快又回來了,她將毛巾伸在了他的胸前,張述桐剛想說話,路青憐又拿起一條毛巾蓋在了他臉上。這下鼻腔那股酸臭的味道淡了許多,他仰起臉,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能感覺到襯衫的紐扣被一顆顆解開,一隻冰涼的手他在胸前移動著,從脖子到小腹,讓人肌肉繃緊,張述桐想這件襯衫跟著他真是吃夠了苦,又小聲嘀咕道:
“光擦上身就好了………”
可還是沒人理他,隻有那雙手移動到了腰間,哢噠一聲,是金屬的環扣被解開的聲音,接著張述桐下身一涼。
他一時失語,下意識低下頭去,可那隻手按住了他臉上的毛巾,張述桐既說不出話又看不到任何東西,隻知道路青憐俯在他身下,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整個身體幾乎被擦了一遍,毛巾便鬆開了。“何必呢……”張述桐低聲說。
可他話沒說完,大腿根部突然一疼,同樣冰涼的手指掐在了內側的軟肉上,張述桐嘶了一聲,接著一條毯子蓋在他腿上,房門再次打開、合攏,整座偏殿隻剩他一人。
路青憐再次回來的時候,端了一個碗過來。
這次不需要她說什,張述桐就張開嘴,勺子送進他嘴,酸酸甜甜的水果,原來是蘋果煮的糖水,他一點點喝下去,覺得胃好受了不少,隻是蛇果這東西口感太麵,隻適合送禮,卻不適合自己拿來吃,何況被煮熟,張述桐自言自語道:
“……以後不買蛇果了。”
還是沒人回應,路青憐又出去了,張述桐在椅子上等她回來,可房門卻再也沒有響過,他一點點垂下腦袋,再也抵抗不住睡意,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張述桐忽然驚醒,他睜開眼睛,發覺天邊亮起了魚肚白,一條西裝褲在衣架上飄舞著,再扭頭看看周圍,等天亮他才發現,原來這些年過去了,這座偏殿還是她的房間,兩張椅子,一張書桌,一張小床,一架屏風,還有兩個大大的書櫃,然後就是坐在屏風前麵的自己。
屏風後麵也坐著個人影,因為是紙做的,有些透光,隱隱能看到椅子上是個窈窕的身形。
路青憐不知道什時候回來的,隻知道她也折騰了一夜,想必累得不輕,張述桐觀察了一會,卻發現她也睡著了。
房間有股若隱若現的酸味,張述桐皺皺鼻子,下意識活動下胳膊,卻驚訝地發現,繩子竟然鬆開了很多,他艱難地伸出手指,終於摸到了繩子的末端,然後是繩結,這條繩子確實比自己想得結實不少,可很少有人知道他跟清逸學過如何打各種繩結,哪怕路青憐也是。
張述桐慢慢摸索著,光靠指甲的力氣很難摳開,掙紮間他又摸到了金屬的表帶,是那塊勞力士表……據徐芷若說這是自己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他把表摘了下來,又把表帶折疊在一起,充當翹板伸進繩結,張述桐能感覺到繩子慢慢在鬆動,他屏住呼吸,一邊關注著椅子上那道身影,一邊活動著身子,生怕鬧出半點動靜。
就差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