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期望?”張述桐沒聽懂。
“沒什,就是覺得你倒是挺坦蕩的,張述桐同學。”顧秋綿將“同學”兩個字咬得重了一些,她漫不經心道,“對了,中午想吃什?”
張述桐心說話題跳躍得未免太快了。
可不等他開口,大小姐便直接做了安排:
“我中午沒讓吳姨做飯,正好讓司機出去買飯,幫你捎過來。”
張述桐正好沒想好吃什,他點點頭剛想說麻煩了,卻意識到自己好像有約了
也不算太具體的約定,大概是從校門口出來的時候,和路青憐簡短商量過幾句,起因是昨天那袋火腿腸,但他們倆都是很隨意的性子,沒商量出什結果,便準備等出了醫院再說。
這時顧秋綿又問:
“路同學呢,想吃什,我讓人一起捎回來?”
大小姐走到哪都是東道主的姿態,她的字典似乎沒有“客氣”兩個字。
張述桐剛想說點什,卻發現路青憐正看著自己,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唇角勾出一道微妙的笑弧:
“謝謝,不過中午我已經有約了。”
張述桐很想糾正一下,你為什要對我說謝謝?
“那好。”顧秋綿並不追問,她隻是捋了一下耳邊的發絲,又看向張述桐,笑吟吟地問,“還沒想好啊,你不說我就幫你定了?”
張述桐偶爾也會經曆大腦空白的時刻。
是對顧秋綿說,其實中午我和路青憐約好了,要不改天去你家吃?
還是對路青憐說,突然有事走不開,要不明天請你一頓?
張述桐,沉默了。
他這人直覺一向很準,可唯獨此刻失去了作用,不是失靈,而是混亂,就像是一台正常運行的機器忽然碰到了一段不可執行的代碼,一旦自己有開口說話的打算,報警器就滴滴響個不停。
一月的天氣,他穿了一件很厚的外套,醫院的暖氣開得還算足,一滴冷汗卻從額角流了下來。張述桐冷靜地指著手機:
“你們想不想宋老師,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給他打個電話問聲好?”
“現在打什電話,吃完飯再說嘛,我都餓了。”顧秋綿的語氣很像撒嬌,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條握著手機的胳膊仿佛有千鈞重,怎也舉不起來。
路青憐沒有說話,隻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那眼神很像一條蛇打量著一隻小白鼠。
忽然不遠處響起一陣噠噠的腳步聲,小護士換了一件羽絨服,伸著懶腰從觀察間走出來,她笑著問了聲好:
“弟弟,你……”
張述桐正要打個招呼一
小護士在原地轉了個身,走了。
三人收回目光,張述桐坐在椅子上,明明還算寬敞的椅麵,卻隻有他一個,顧秋綿和路青憐沒有坐下,她們站在張述桐的身側,兩道意味不同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鍾表的指針轉動著,他靈機一動:“我去買飯吧,你們想吃什?”
兩名少女都愣了一下。
“你要打吊瓶,她的腳有傷,都不能亂跑,不如我去買,”張述桐晃了晃手機,“想吃的東西發我QQ上,我先出去排隊。”
時間仿佛不再凝固,走廊吵吵嚷嚷的人聲傳入耳朵,他站起身子,覺得老宋加老媽加若萍在這也不可能想出比這更好的辦法。
張述桐說完就大步朝樓梯走去,直到一口氣跑出了醫院大門,呼嘯的寒風砰地撞在臉上,才停下了腳步突然很懷念和死黨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家往往一拍即合。
拿出手機,顧秋綿是最先發來消息的,明明是個一指禪。
“你怎把我感冒的事說出去了?”
張述桐自知理虧,可顧秋綿又發來一句,算了說了也不錯,沒等他想明白“不錯”是什意思,顧秋綿又說回來再找你算賬。
“你這人非要跑出去挨凍,我吃什都行,也不算餓,快點回來!”
與此同時,路青憐的消息也發過來了。
她隻發了幾個字:
“包子,麻煩了。”
賣包子的店鋪離醫院很近,就在超市旁邊。
張述桐在包子鋪門口排隊的時候,又想了想生病的人該吃什,豆腐腦不錯,小米粥也很養胃,雞蛋羹看著蠻有食欲,反正等他提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回到醫院的時候
很想回溯一次。
然後掐著十分鍾前的自己問問他為什要去買飯。
顧秋綿和路青憐坐在那張長椅上,她們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正如兩人雖然輕聲說著話,但語氣不算太熱情,也不算太冷漠。
顧秋綿先回過頭,起身接過他手中的塑料袋,她微微一笑:
“辛苦了。”
“還好。”張述桐心說我倒希望再排一會隊。
“剛才和路同學聊了幾句。”
“哦。”
“我還不知道有這多瞞著我的事。”她的笑容更加嫵媚了。
張述桐心咯一下,可顧秋綿說完了就不再看他,而是將塑料袋放好,然後徑直朝洗手間走去。張述桐眼皮狂跳,他坐在路青憐身邊,半晌才回過頭:
“你到底和她說什了?”
“你覺得呢,張述桐同學?”
張述桐怎知道這個腹黑的女人說了什。
“元旦的事。”路青憐又補充道。
“元旦?”張述桐想了想,“元旦怎了?”
“比如顧秋綿同學剛才問我,你是怎發燒的。”
張述桐沒由來地心虛了一下。
“我說那天你、我、還有孟清逸同學去湖撈了那隻狐狸,你不小心著了涼,然後發了燒,不光是她,這件事馮若萍同學和杜康同學都不知情,”路青憐頓了頓,“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所以你還是撒謊了啊。”
“你確定,要我告訴她真實的經過?”
張述桐一時語塞。
路青憐又淡淡地說:
“你總是瞞著她不是辦法,早晚會有露餡的一天。”
張述桐暗歎口氣:
“然後呢,還說了什?”
“我說,我也不清楚他瞞著你的原因,但想來是希望你遠離危險,她聽了後什都沒有說。”“謝了。”其實張述桐也是這個意思,但往往不知道怎開口。
“所以你最好不要撒這多謊,”路青憐輕歎口氣,“既要幫你解圍,又要掩蓋一些事,我會很頭疼。“還不是你先把感冒的事說漏嘴了。”張述桐吐槽道。
“你以為我為什會那樣說?”誰知路青憐反問道。
“為什?”
張述桐下意識看向她,她卻沒有投來視線,而是看著前方,久久沒有言語,半響,路青憐才垂下眸子:“算了。”
“什叫算了?”張述桐真的聽不懂了。
“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她輕聲說完,也站起身子,“我去洗手,你們吃飯不用等我。”張述桐就這摸不到頭腦地看著路青憐走了。
但路青憐走了不代表事情告一段落,因為顧秋綿又回來了。
本以為又會接受一通盤問,張述桐在她那一直有算不清的賬,如今又多了一連串,他都做好老實交代的準備了,顧秋綿卻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地將塑料袋解開,顧秋綿仔細將打包袋翻在塑料的小碗上、將一個個碗擺好,她嘟囔道:
“下次再有那種事我也可以幫忙。”
張述桐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然後又提起來了。
一眾所周知,醫院的二樓沒有專用的食堂。
等路青憐洗手回來,三人隻好繼續坐在那張椅子上,張述桐擠在最中間,動作僵硬地拿起一次性筷子,看得出來誰都不願意坐在這,可除了這也沒有其他去處。
其實顧秋綿是有一間病房的,可她好像忘了能去病房吃飯,而是並攏著雙膝,拆了一包紙巾鋪在腿上,她捧著雞蛋羹,嘟起紅潤的嘴唇,嫌燙似地吹著勺子,吃相優雅極了。
可勺子是空的。
顧秋綿吹了一分鍾的勺子,愣是沒有發現這點,她有些呆地看看天花板,又看看手的雞蛋羹,似乎在思考為什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張述桐暗暗想笑,顧秋綿也暗暗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是剛才打開包裝盒時沾上的油漬,張述桐無奈地擦下手,顧秋綿又遞給他一張濕巾,然後繼續吹勺子。
路青憐則一直是淡淡的樣子,張述桐知道她有潔癖,買包子的時候便多拿了幾個塑料袋,眼下她套著袋子捏起一個小籠包,粉色的小口印在上麵。雖然看不出什表情,張述桐卻從她眉宇間看出一絲很輕微的後悔,好像在想剛才為什不轉身就走,而是擠在一張椅子上吃飯。這時有個人咳嗽著從身前經過,路青憐不漏痕跡地皺了下眉毛。
被自己坑了吧,張述桐剛在心幸災樂禍了一句,就迎來一道危險的視線。
三人誰也不說話,一時間隻有進食的聲音。
張述桐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的氣氛是有些尷尬,無邊無際的尷尬在空氣中蔓延著,他們胳膊擠著胳膊,手背蹭著手背,每次想伸手拿些東西的時候,總會盡量控製著動作的幅度,但盡管如此,肢體上的接觸還是難免的事,前一秒他和顧秋綿捉住了同一張衛生紙,後一秒他去捏一個包子吃的時候,和路青憐的指尖又碰到一起。
“話說……”張述桐準備活躍一下氣氛。
“不聽!”
“麻煩安靜一點。”
他又閉上嘴。
一個護士經過,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大概很不明白怎會有這想不開的人。
為什不能在病房或者出去吃飯呢?
張述桐也想不明白。
顧秋綿喝完雞蛋羹就抽出一張濕巾擦了擦嘴,路青憐吃了兩個包子,同樣停下手中的動作,張述桐很想說你們吃這點是不是吃不飽,可兩道視線又同時看向他。
她們沒有說話,可意思很清楚
能不能吃快一點。
張述桐悶頭清掃著飯菜,其實腦子在想吃完飯又該怎辦,可他吃著吃著,又有個護士小跑過來:“三號床,你的藥要打一個小時,再不去就打不完了。”
顧秋綿似乎一下子放鬆了:
“下午見了。”
她說完那句話起身就走。
張述桐還沒來得及和她道別,路青憐也說:
“我先回去了。”
張述桐拿著筷子,看到她們就這很突然地走了。
剛才還擁擠的椅子一瞬間沒了人,才有一個人從觀察間探出頭來:
“弟弟,用不用再給你包紮一下?”
“沒受傷,”張述桐解釋道,雖然需要刻意解釋就很奇怪,“就是吃了頓飯。”
小護士在他身旁坐下,拿了一個包子,一邊吃一邊打量了他幾秒,很是驚奇地說:
“你怎給她們說的?”
張述桐也很納悶,要說有多濃烈的硝煙味,其實也沒有,但要說多自在,他覺得空氣都有些沉悶。“你這犯了大忌啊,”小護士幽幽地說,“知道嗎,把兩個女生單獨放在一起,你要是平時沒瞞著她們還好,一旦有什秘密……”
她一聲:
“自求多福吧。”
“是你說的出去買飯……”
“誰讓你買兩個人的飯了?”
小護士無語了一陣,又說:
“你覺得今天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張述桐頭大地想,難道還有?
小護士卻看了看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
“那是你今天受了傷,你要不信姐姐的話,要不等傷好了再試試看?我不一定多了解她們怎想的,但女人一定最了解女人。”
張述桐卻顧不得再問女人的想法,他隻想趕緊走人,便匆匆吃完了剩菜,抹了把嘴就下了樓梯。他吃得確實有些多了,所以回去的時候腳步很慢,行道樹的枝幹是蕭瑟的,在寒風中沙沙作響。張述桐百無聊賴地看著周圍的車子,元旦之後他就有個習慣,走在路上總喜歡看看汽車的型號,不是因為感興趣,而是想找到那個地下室男人開的小車,雖然他也不確定對方是否換了車。
醫院的停車場,的確停著一輛黃色的小車。
張述桐用力眨眨眼,再次確定是那個地下室男人的車,雖然車牌號已經換掉了。
可對方來醫院幹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