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仕女專場
張鐵嘴說書的效果便於此時顯現出來。
食客雖如潮水湧至,然皆知吳記規矩。來時固然爭先恐後,及至攤前,便不再爭搶,自覺排起長隊。
頃刻間,攤前已排起長龍。與往日不同,今夜堪稱仕女專場,更確切地說,乃是婢女專場。
名門閨秀的貼身侍婢,容貌妝扮自非尋常,談吐行止亦端方有度,迥異於坊間婦人。
張關索平日接觸的女子多為賽關索韓春春等颯爽巾幗,何時見過這許多嬌俏伶俐粉黛含春的小娘子?隻覺耳畔鶯聲嚦嚦,鼻端似有暗香浮動。
他照舊維持秩序,神態卻大異往昔。平時慣是板著臉孔,聲調刻意壓低,配上那副虯髯,氣勢端的壓人,任誰看了都要怵三分,誰敢不守規矩?
今夜卻一反常態,不僅神色柔和許多,招呼聲也變得輕柔。
吳銘看在眼,心下莞爾。此鐵牛到底不是那個隻懂打打殺殺的黑旋風,二十歲正是多情的年齡,見美人而意動,實乃人之常情。
排頭的婢女名叫穎兒,聞知蛋烘糕每人限購兩個,便軟語相求:「吳掌櫃,我家娘子亦姓吳,看在本家情分上,可否多賣幾個?」
吳銘正色道:「規矩既定,不可輕廢,還望小娘子體諒。不知客官欲要何種餡料?」
穎兒早知無名氏定下數條古怪規矩,縱是達官貴人到店亦須遵從,原本還不太信,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虛。
她與身後的同伴各點了兩種餡料。
吳銘引燃風爐,將四口小鍋分別置於爐口,依次刷層薄油,舀起麵糊,倒入鍋中。他眼觀四鍋,待麵糊凝固成形,便舀起餡料抹在蛋皮上。
穎兒看得暗暗心驚,同時照看四鍋,動作卻如行雲流水,井井有條,此等手藝,委實非同一般!
吳銘尚有餘裕,一邊烹製一邊問:「飲茶處距此間可遠?此物宜趁熱食用,如今天寒霜重,待你取回,恐已涼透,滋味便要大打折扣。」
「無妨,我跑回去便是!」
不多時,四枚熱氣騰騰的蛋烘糕依次出鍋。吳銘取油紙裹好,遞與對方。
穎兒及其同伴接過,顧不得燙手,立刻轉身朝茶苑奔去。
東京城茶坊茶肆林立,其密集程度好比今天的咖啡館奶茶店,且分作不同的檔次類型,五花八門,猶勝現代。
最常見的當數供行人歇腳解渴的大眾茶肆,兼營中介勾當,《水滸傳》王婆經營的茶肆即屬此類。
另有文藝茶坊,乃富家子弟清流雅士交流樂律切磋詞曲舉辦藝術「沙龍」的場所。
士大夫清談會友,則多選清雅幽靜的高檔茶坊。
亦有花茶坊,內蓄娼妓,兼營皮肉生意。
北山子茶坊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是一家仕女茶坊,主顧多為閨閣女子。
名門閨秀要守的規矩較市井婦女森嚴許多。宋代風氣雖然相對開放,但男女終歸有別,尤其在及笄之後,莫說混跡市井,便是外出遊玩,能去的地方亦極有限。
這些閨閣女子雖鮮少出入市井,消息卻十分靈通,坊間凡有怪事奇聞,皆瞞不過她們的耳目。
無名氏及其經營的吳記川飯無疑是時下最火的話題之一,眾淑女豈會不知?
前些時日,官家還召其入宮設攤了哩!真不知是何等珍饈,竟令九五之尊亦為之傾倒!
隻可惜,身為待字閨中的淑女,等閑不得拋頭露麵,更遑論出入市井食肆。
欲遣人打包些吃食回來,偏生吳記定下一條「熱菜概不外帶」的規矩,真個惱人!
幸而近來,每至夜晚,吳掌櫃便會駕著他那輛別具一格的餐車於城中各處擺攤。
北山子茶坊是京中仕女雅集的「大本營」,遂特意囑咐馮三娘:若遇無名氏駕著餐車路過,務必邀其入坊內設攤。
即便吃不到堂食,能嚐其攤售小吃,也能稍微滿足好奇心和口腹之欲。
說來也巧,眾人剛聽罷張鐵嘴講說《無名氏傳奇》,便得知無名氏已應邀入坊內設攤,真乃雙喜臨門!
念及吳記有限購的規矩,遂紛紛盡遣侍婢前往采買。一人限購二枚,多遣數人,豈不倍增?
「春燕姐姐,聽聞上個旬日,臨川先生請了無名氏上門操持宴席,貴府與王家毗鄰,姐姐竟也沒嚐過無名氏的手藝?」
茶苑,等待之際,眾人隨口閑談。
吳春燕或許是最早知曉有吳掌櫃這一號人物的閨閣女子,早在吳記川飯聲名鵲起之前。
吳家乃官宦世家,前參知政事吳育是她的大伯,她的父親吳充時任群牧判官,與王安石是同僚,兩家又是鄰居,往來頻仍,情誼日篤。
王芷十歲生辰正日子那天,爹娘應邀赴王家作客。席間興濃,酒至酣處,甚至定下了弟弟安持與芷兒的婚事哩!
吳春燕心想:若非元澤(王雱)尚且年幼,父母或已將自己許與王家。
早在六月間,王家的小女兒來家串門時,便曾雙手叉腰,對著她的弟弟妹妹眉飛色舞地吹捧吳川哥哥的手藝。
彼時的吳春燕隻道是吹捧,直到無名氏來王家門前擺攤,她嚐得一個蛋烘糕,方知小七娘所言不虛。
上個旬日,王蘅來家招呼弟弟妹妹去王家作客,她恨不得同往,終究是臉皮薄了些,沒好意思啟齒。待弟弟妹妹歸來,將那宴席菜肴讚得天上有地下無,她心中既悔且饞。
卻不知何時才能親至吳記店一探?莫非真要待到出嫁之後,可如今親事尚無著落,父母似也無合意的人選————
她按下紛繁的思緒,展顏而笑:「蛋烘糕我是嚐過的,滋味妙極!」
「當真?」眾人好奇追問,「妙在何處?」
「個中滋味,言語難以分說,待會兒吃罷,妹妹們自當心領神會。」
話音剛落,便見兩條身影快步奔入,正是吳春燕遣去買食的兩個婢女。
兩人奉上仍然熱乎的蛋烘糕。
眾皆麵露懊惱之色,打趣道:「姐姐既已嚐過,不若讓先妹妹們嚐鮮罷!」
吳春燕莞爾道:「先嚐未必是好事,美食合該在饞涎欲滴時品味,其滋味方能倍增。」
說罷,張嘴咬下,蛋香裹挾著奶香在舌尖上綻開的瞬間,不禁脫口道:「妙哉!」
眾人越發眼饞,隻盼自家的婢女早些歸來。
茶苑外,吳銘一通操作猛如虎,一個個蛋烘糕接連出鍋,然而攤前排起的隊伍卻不見變短。
新客絡繹,複購者亦眾,甚至連坊的茶博士,亦難抵這香氣的誘惑,悄然在隊尾排起隊來。
末了,連楊坊主也來了,準確地說,是坊主夫人馮三娘親至。
北山子茶坊因其主顧多為閨閣女子,故由楊時馮三娘夫婦共同經營。楊時主外,日常采買應酬官商等事務皆由他出麵;馮三娘主內,掌理坊中一應事宜。
好在今天備料充裕,馮三娘來時,餘下的麵糊恰好還可以做兩個蛋烘糕。
先前,吳銘已聽張鐵嘴介紹過這對夫婦的事跡。
北山子茶坊開張至今不過十數載,卻能擊敗眾多老字號,一躍成為京中第一,足見這對夫婦的手腕。
平心而論,專為閨閣女子營建高檔茶坊,這一經營策略真可謂直擊受眾痛點。
大家閨秀不似男人那般可恣意遊逛市井,難得有一處清雅所在,且位於內城繁華地段,可供少女們自在歡聚暢談,自是蜂擁而至。
莫看北山子茶坊經營的時間不長,這十幾年來接待的閨閣女子何止萬人?其中嫁入高門顯貴之家,成為一家主母的不知凡幾。
毫不誇張地說,這家茶坊所蘊含的人脈之廣潛藏的能量之大,即便號稱百年老店的礬樓,亦難企及。
馮三娘的真實年齡應在四幹歲左右,然保養得宜,看著頂多三十出頭,麵容豐潤白皙,眉目疏朗,通身不見半分豪奢飾物,尤顯雍容優雅,風韻綽約。
吳銘為對方烹製蛋烘糕時,忽然察覺一道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
馮三娘冷不丁問:「吳掌櫃可曾婚配?」
「尚未。」
「妾身有一侄女,自幼習廚,姿容清麗秀雅,雖未出師,提親者已踏破門檻。吳掌櫃若是有意,三娘願為說媒。」
有關吳掌櫃的事跡,馮三娘早已探明,心知此人前途無量,雖無法與顯貴子弟相較,但在食肆這行,京中似無可匹敵者。
民以食為天,縱是立於萬民之上的官家和朝臣,哪一個不得吃飯?
單論規模,三百六十行食行或可排第一,能在這一行幹至翹楚,亦極了不得。
此等能人,能結成姻親自是最好,故有此提議。
吳銘卻想:被小瞧了啊,莫非是嫌我門第不足,隻以侄女相許,而非親生女兒?
當然,無論何人,他都會婉拒:「吳某醉心庖藝,暫無成家之念。」
這話聽在馮三娘耳朵,自是推托之辭。
莫看吳掌櫃生得細皮嫩肉的,實則已年逾而立,怎會沒有成家的打算?顯然另有所圖。
她也能理解,男子娶正室,自當重門第,若隻為美色,大可納妾蓄妓,犯不著明媒正娶。
吳銘卻並未多想,將新鮮出鍋的蛋烘糕遞給對方。
馮三娘亦暫斂思緒,專注美食。輕咬一口,蛋皮酥脆鬆軟,果醬酸甜可口,滋味獨特,香氣盈頰,果然不俗!
見吳掌櫃食材售罄,正自收拾,她趁機問道:「吳掌櫃手藝卓絕,深受敝坊客人喜愛,不知今後可否定期來敝坊設攤?」
吳銘略感意外,想了想說:「隻怕難以定期,若得閑暇,必當叨擾。來之前會遣人知會貴坊。」
馮三娘頷首稱善,正色道:「無論何時,坊內永為吳掌櫃留有設攤之地。」
吳銘拱手稱謝,收拾停當,告辭而去。
離了茶坊,吳張二人駕著餐車沿來時路打道回府。
一路無話,吳銘凝神思索。
此番北山子茶坊之行,觀其經營策略,兼聞馮三娘一席話,令他有所領悟。
閨閣女子因深居簡出而常被人忽視。然則,她們同樣有交遊宴飲的需求,因其行止多有受限製,此等需求相較男子反而更為熾盛。
若能效仿北山子茶坊,於繁華之地,開一家專供閨閣女子雅聚宴飲的食肆,則盛況可期矣!
今日備料較往日更足,歸家的時辰自然比往日更晚。
料定吳記已經閉店打烊,兩人便先去何雙雙府上停放餐車,並囑咐馬大娘道:「近來有勞了,明日不必再將餐車送到店上,入夜後我應該會來貴府走一遭,對餐車進行一番簡單的修理。」
這當然不是實話。不出意外的話,任務已與完成,今晚便會升級,明天自然要抽空來看看實裝效果。
隨後步行回到吳記川飯。
張關索領了工錢,徑自回家歇息不提。
「小謝!」
「來了!」
店響起噠噠噠的腳無聲,隨後是門閂被取下的窸窣動靜,吱呀醜聲,店門盲聲而開,醜張略帶睡痕的小臉出現在眼前。
「睡下了?」
「沒呢!師父未歸,弟子豈能安寢?」
「先戶你嘴邊的口再漬擦乾淨了樂說。」
「啊?!」
謝清歡立時抬手捂嘴,羞得滿臉通紅。
吳銘無辰店內,隨口將途中想到的好主意誓訴徒弟。
謝清歡聽罷,笑起來:「這類食肆早便有了!城南的張宅園子正店便專供閨閣女子宴飲,我以前還去過哩!」
果然————
吳銘已與猜到自己能不是第醜個生出此念者。
問題不大,但有兩界門在,後來亦能居上。
回到廚房,看醜眼兩界門,有新消息彈出。
【任務已完成,請確認!】
伸手輕點,界麵隨之跳轉。
【飯店改造升級係列之三:餐車升級。】
【當前進度:已完成。】
【餐車將在今夜改造。】
【升級所需條件:無觀察者。】
【升級所需時間:忽略不計。】
好耶!
吳銘輕點兩下退回至主界麵,照例囑咐小謝兩句,末了道:「時仍不早,早些歇息罷。」
說罷,轉身離開飯店。忙活醜天,確也乏了,回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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