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式大厝內,收俸官與橫門匪臉頂著臉,眼盯著眼,手中的武器距離對方隻差毫厘,卻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偷動一刀,給對方致命一擊。
殘肢斷臂中,徐通和龐山彼此之間相距一丈,眼中殺意凜凜,可擺出的動作卻格外滑稽可笑。兩人同時擺開箭步試探向前,右手筆直朝前伸出,掌心之中托著已經跟自家老大接通的電話機。此刻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這場隔空對話上。
如果談的攏,那就是化幹戈為玉帛。
要是談不攏,則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鳳鳴山?你們是綠林會哪座大山頭下的人馬?”
“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們拜的是猛龍山的山頭。”
謝鳳朝笑道:“不過我勸你最好別想著用猛龍山來壓我,咱們兄弟既然進了城,如果拿不到好處是不可能離開的。”
葉文龍沉默片刻:“你們是王興祠放進來的吧?他給了你們多少錢?我出雙倍!”
“守著這大一座寶庫,卻隻給雙倍?葉官首你未免也小氣了吧?”
“真正的登神綱不在這,你不可能拿的到。我奉勸你見好就收”
“不在這就不在這,多簡單的事,老子打到你開口不就行了?”
聽著自己大當家說出如此囂張跋扈的話,在場的鳳鳴山群匪不約而同露出一抹興奮的獰笑。仿佛全都不在意談崩之後立刻就會爆發的血戰,也不在乎自己最後有沒有命能享受搶來的富貴。長槍快馬,嘯聚山林。貪財嗜殺,秤分金銀。
這就是人道橫門,綠林悍匪。
葉文龍冷哼一聲,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趁火打劫,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
“這說,葉官首是不願意再漲價了?弟兄們!”
“在!”
龐山領銜群匪,以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回應大當家的召喚。
“五分之一!”
徐通掌中的電話機傳出葉文龍冷如寒霜的厲喝。
謝鳳朝譏諷道:“葉文龍,你這還是沒拿咱們兄弟當人看啊,五分之一就想打發我們?”
“這是我的底線,不可能再多了。”葉文龍冷聲道:“謝鳳朝,你想清楚了,再繼續打下去,那就是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富貴險中求,怕死還上什山?當什匪?”
謝鳳朝打斷葉文龍的話音,一聲斷喝:“殺!”
砰!
兩聲雷鳴般的槍響同時碾進官式大厝上方的夜空。
如同鳴鑼開鼓,宣布再起殺戮!
徐通和龐山早已經先動一步,抽身閃入屋簷之下,躲進狙擊無法籠罩的死角,撞破廂房牆壁,再次戰作一團。
其他人反應雖然沒有兩名頭領這快,但身前就是敵人,見血反而還要更快一步。
“殺!”
怒聲四起,狂躁的火焰蒸不幹飛濺的鮮血,空氣中瞬間充滿嗆人的血腥氣味。
砰!
距離官式大厝五百米開外的某處高樓中,葉文龍心頭忽然警兆大作,再顧不得自己官首的威嚴,果斷翻身一滾。
迅猛的狂風擦肩掠過,將他先前架槍的位置宛如被一顆炮彈擊中,激射的碎石打得葉文龍側臉生疼。與之相對,是遠端一棟同樣被子彈鑿開一個大洞的鍾樓。
窟窿內同樣空空如也,沒有半點血跡,隻有一片斷壁殘垣。
葉文龍臉色冷峻,失去了神網的輔助,這座縣城已經不再是他的主場。而單論槍法和感知,對麵的橫門匪競比自己還要犀利幾分。
更讓他感覺煩躁的是當下的形勢,原本是三方鼎力,勢均力敵。
但如果自己不能盡快解決這群匪徒,要是稍稍陷入劣勢,哪怕隻是僵持,都很可能被另外兩方同時針對,先行把自己踢出局。
“王興祠這條老狗,如此引狼入室,就不怕最後反噬自己?!”
葉文龍在心頭暗罵一句,口鼻間的氣息因憤怒而稍微紊亂了幾分。
可就是如此一個微不足道的細小變化,葉文龍卻突然感覺一陣刺骨寒意席卷全身。
轟!
磚石橫飛間,一抹血色浮現其中。
“葉官首,玩命的時候可不能三心二意啊。”
謝鳳朝弓步半蹲,手中端著一把長度接近五尺的恐怖步槍。
人道命器,千擊!
鏘!
謝鳳朝拉動槍栓,將一顆叼在嘴角的狹長子彈推上槍膛。
眼眸微闔,視線拔高升入天空,方圓四範圍內,事無巨細,全部映入他的腦海當中。
人匪命域,無遠弗界!
“人人都說我是引狼入室。但他們忘了,惡狼進門之後,第一個吃的不會是開門的人是,而是最肥的人。等他們吃飽了,要趕出去還有何難?”
營將府中,王興祠安坐大位,笑意盈盈的看著對麵之人。
“黃仲先生以為如何?”
堂上貴客穿著一身閩教黑袍,相貌普通尋常,看上去和一般教眾並沒有什太大的區別。
在如今的九鯉縣內,屬於一抓一大把的那種人。
但王興祠此刻的態度和對方的姓氏,已經足以說明對方的身份,不是其他,正是黃家來人!此刻若是劉餘安在場,定然會驚的手腳冰涼。
在他得到的消息當中,黃仲此刻應該藏在縣外某處。可對方不止已經進了城,而且還成了王興祠的座上賓。
黃仲讚歎道:“王營將這手驅狼吞虎之計果然厲害,想必此刻葉文龍已經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了。”“那倒也不至於,先生過譽了。”
王興祠朗聲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隨口問道:“對了,怎沒有看到貴家的弟馬劉餘安隨行?”黃仲反問:“我本人都來了,還需要他嗎?”
“這倒也是,能直接和黃家直係子弟麵談,當然就不需要再讓一個外姓人來牽線搭橋了。”王興祠說道:“方才我已經將條件告訴了先生,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營將的條件很公道,黃家很有興趣,但是”
黃仲話鋒一轉:“我初來乍到,暫時還不知道貴派現如今到底是個什情況,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跟家匯報啊。”
王興祠聞言,心頭一陣冷笑,明白對方這是打算跟自己坐地還價了。
“做生意不止要詢價,還要了解行情,這是理所當然的,是我太著急了。”
王興祠向對方解釋道:“現如今九鯉派內,能有實力一爭勝負的,隻有我,葉文龍,何九鱗。其中何九鱗雖有神祇之名,但實際上已無神祇之實。”
黃仲眼前一亮:“此話怎講?”
“自從與晏公派一戰之後,何九鱗就一直深受命數之傷的困擾,療愈多年也沒有恢複,不然他也不會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投靠黃天義。再加上巴睿臨死之前自爆神網,將九鯉信仰徹底攪亂,所以何九鱗現在的實力恐怕已經從六位的【聖嗣】跌落到了七位的【奉正】!”
在神道命途之中,人人都信奉神祇,但同樣人人都想成為神祇。
這個位置不單單代表著巨大的權利,同時也賦予了神祇強悍的實力。
隻要身處在自己教派的教區之中,無數信徒匯聚的信仰之力就會極大增幅神祇命域的覆蓋範圍和強度。教區便是神祇的主場,即便是同命位的外神入侵,也絕對不是主場神祇的對手。
這便是神祇的厲害之處。
但是因為這一番接連的變故,何九鱗差不多算是丟完了主場優勢,實力大打折扣。
黃仲聞言了然,這恐怕也是王興祠和葉文龍不著急聯手對付何九鱗的真正原因。
既然現在大家都是七位命途,那最終鹿死誰手,可就要好好斟酌了。
“堂堂創派神祇混到如今這個地步,何九鱗在整個正東道恐怕也是獨一號了。”
黃仲感慨一句,隨即繼續問道:“我聽說葉文龍的背後有清水派的支持,這事是真是假?”“真也好,假也罷,都影響不了大局。”
王興祠冷笑道:“先生覺得清水祖師可能會親自下場?難道他就不怕跟何九鱗一樣受命數之傷?這些神祇坐慣了高位,親眼看著何九鱗這些年是如何痛苦煎熬,不可能會親身赴險。”
王興祠篤定道:“所以我可以斷定,就算清水派押注了葉文龍,也最多派來一到兩位大神官,不可能再多。”
黃仲皺著眉頭,憂心忡忡道:“那也是兩名七位神道啊,這實力不容小覷。”
“先生是不是忘記了什事?”
王興祠頗為得意的笑道:“現在鳳鳴山的悍匪已經盯上了他們。那個謝鳳朝可是一條視財如命的瘋狗,被他咬上,葉文龍除非願意把登神綱拿出來,否則謝鳳朝絕不會罷休。可這筆錢葉文龍要是拿了,他可就無法跟清水派交代,後退無路,那便隻能死磕。”
“原來如此,王營將深謀遠慮,在下佩服。”
“所以隻要黃家願意下場助我,那我們的贏麵便是三家之中最大的一方。”
“條件清楚了,行情也清楚了。這確實是一筆值得投資的好生意。”
黃仲點頭道:“人,我們黃家有。槍,我們黃家也有。而且我現在人到了這,人和槍便隨時都能過來。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先生但說無妨。”
“如果王營將你成功登神,那我們黃家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王興祠微微皺眉:“先前我不是已經跟先生講明了嗎?隻要我成功執掌九鯉派,今後無論是保蟲、糧食、命器、九鯉海珠,隻要是黃家需要”
這邊話還沒說完,便被黃仲搖頭打斷:“這些黃家都不需要。”
王興祠輕闔雙眼:“那貴方到底想要什?”
“前段時間,正東道五環發生了不少事情。黃天義的義子薑拿下了香火鎮主祭的位置,又勾結狼家的叛徒紅滿西,在一個叫二道黑河的地方鬧出了不少醜聞。不知道王營將有沒有聽說?”
黃仲並未直接回答王興祠的問題,轉而說起了一個跟當下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
“略有耳聞。”
王興祠說道:“不過這應該是狼家的事情吧,恕我冒昧一問,跟黃家有什關係?”
“此言差矣。黃家乃是“內五家’之一,領銜整個地道命途,發生如此有損虛空法界名譽的惡性事件,黃家當然責無旁貸。”
黃仲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可王興祠卻在心頭冷笑不止。
領銜地道?
這句話換胡家來說還有幾分可信度,你們黃家湊什熱鬧?
怕還是想要在太平教的身上做文章罷了。
王興祠並不點破對方,配合道:“黃家果然大義,那先生的意思是?”
“今夜一戰,太平教和閩教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兩教在內環的大神們如何談判,我們這些小人物自然管不著。不過我聽說貴教在五環掌握著一座城鎮,而且恰好就在保生大帝一係麾下,不知道對不對?”對方口中提到城鎮,王興祠自然是知道的。
名叫福源鎮,距離太平教掌握的香火鎮並不遠。
王興祠心頭一沉,佯裝不耐道:“我這次跟黃家合作,是懷揣著足夠誠意的。先生也不用在這跟我打啞謎了,有什話不妨直說。”
“王營將你這次成功阻止何九鱗賣教,算是為閩教立下了一件大功,更是保住了保生大帝一係的顏麵。這種情況下,索要一座五環城鎮,我想應該不會太難吧?”
黃仲笑道:“黃家要為地道命途找回場子,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太平教趕出香火鎮,但直接動手影響不好,容易激化矛盾。因此如果能有福源鎮作為臨時跳板,給黃家時間和空間來徐徐圖之,此事應該不難成功。”
“正好我們黃家最擅長的就是偽裝,在五環放一兩個人絕對沒有問題。”
黃仲眯著眼道:“主祭我們不敢奢望,但是一個城防所長,也就是貴道慣稱的護法的位置,黃家子弟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價錢、行情、回報,一門生意的要點已經全部擺開說清。
從麵上看起來,用一個護法的位置來換黃家的幫助,簡直不要太劃算。
但王興祠心卻門清,對方要的遠遠比表麵上多得多。
福源鎮的規模雖然不如香火鎮,但是所在位置卻比毗鄰東北道五環的香火鎮更加關鍵,是整個正東道五環的交通樞紐之一,跨環列車的必經之地。
等到八主之爭爆發,黃家一但控製了福源鎮,那便等於是掌握了掐住了神道命途的喉舌要害。隻要在某個關鍵時刻將鐵路線一炸,那很可能就會對五環戰局的走向造成舉足輕重的影響。黃家所圖甚大啊!
王興祠凝視著對方的雙眼,沉吟片刻之後,忽然冷聲開口:“先生你這是要讓我王興祠當神道命途的千古罪人啊。”
“營將言重了。”
黃仲對王興祠眼中突然泛起的殺意視若無睹,語氣輕鬆道:“我之前聽過一出正南道那邊的話本戲曲,具體的名字記不住了,但有一句台詞至今讓我記憶猶新,套用此時此刻,再適合不過。”
黃仲笑著問道:“王營將你是打算要天下人負你,還是你來負天下人?”
“八主之爭歸根結底是上麵的事情,誰來當家做主,對我們這些下麵人都沒什太大的影響。相反,若是今日營將你輸了,此後就算神道有大神登臨了八主之巔,又與你何幹?”
黃仲一番話說完,慢慢悠悠拿起手邊的茶盞,輕抿一口,靜等著王興祠的選擇。
片刻之後,王興祠發出一聲沉重長歎,神情複雜的看著黃仲。
下一刻,他臉上卻忽然勾起一抹笑容,輕聲開口,說出了兩個字。
“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