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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亭亭玉立的清麗身影轉回屋中。

    蕭弈閉上眼,隨手把繩索在手掌鬆鬆纏了一圈。

    他聽那少女方才所言,沒讓更夫報官,隻找周愈而不找宋家,看來與宋齊丘也並非完全和睦。算時間,從此處到江夏縣衙得走兩刻鍾,還早,他遂繼續裝暈。

    感到她纖細的手在他身上推操著,努力將他翻過來,把繩索從他腰部穿過。

    他盡可能地放鬆身體,任她施為。

    卻還是聽到了她帶著微微喘息,小聲抱怨。

    “看著瘦,怎這般沉?”

    即便如此,她並沒有大概綁一下就算了,而是盡力將他完全綁好,最後,把繩頭紮緊。

    做完這一切,有好一會沒有動靜,嬌喘聲遠去。

    蕭弈好奇地睜開一絲眼縫打量,隻見她把燭台放在窗柩上,從袖子中拿出一麵小小的銅鏡與手帕,正在擦額頭碎發間的細汗。

    倒顯得優雅、從容。

    隨著細碎的腳步聲,他閉眼,感到燭光透過眼皮,之後,是紙張被打開的慈窣響動。

    之後,她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果然是你,北廷使節,蕭弈。”

    蕭弈不由驚訝。

    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遂睜開眼。

    “啊。”

    少女輕呼一聲,往後退了一步,神態像是看到野獸驚醒一般,須臾,她鎮定了下來,擺出掌控一切的姿態。

    “醒得倒快呢。”

    蕭弈看向她手中握著的一張紙,上麵畫了個披甲策馬的少年將軍,身姿英挺,眉飛入鬢,眼神明亮,如同朗星,嘴角微揚,帶著幾分意氣飛揚,筆墨工致,勾勒得人物栩栩如生。

    不是自己又是何人?

    再看那畫像下方的小字,寫的是“北廷翊運忠勇功臣蕭弈”幾字。

    這是……隨郭威正式登基那天遊街時的裝扮,競被人畫下來、送到了南唐。

    “像嗎?我看挺像的,是吧?蕭使君。”

    “你也不是宋家小娘子,你姓周?”

    “不錯。”

    “敢問芳名?”

    “你這北諜,好生無禮,可我也不懼告訴你,我正是大唐侍中、東都留守之女,小字娥皇。”周娥皇?

    蕭弈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認識對方,苦笑道:“久仰。”

    “我才是對蕭使君聞名已久。”周娥皇道:“你殺楚王,入鄂州,目的何在?”

    “你呢?到鄂州是為何?”

    “閨中好友成親,我自是來道賀的。”

    蕭弈心中思量,周娥皇擒拿他的計劃其實避著宋齊丘,若她與宋家全力配合,當不至於此。再一想,周宗、宋齊丘本就恩怨複雜。滅楚之際,周宗派人到鄂州,必存觀望局勢之心。

    “周娘子也知道,我是來助李璨搶婚的。”

    “最初我是信的。”周娥皇微微一笑,道:“可你既是北廷高官,豈有這般簡單?”

    “好吧,實不相瞞,我本坐船去嶽州,坐過站了。”

    “看來,蕭使君是打算挨了刑再招?”

    “真話你不信,你總不會懷疑我是來見宋齊丘的?”

    “你是嗎?”

    蕭弈不答,隻是笑了笑。

    周娥皇道:“笑也沒用,我查得出。”

    “你呢?一個小女子,為何要以身涉險,參與其中?”

    “競有臉問?你汙我一介小女子的清名,我當然該自證清白。”

    “抱歉,我並非故意的。”

    “現在道歉,晚了。”

    “所以,你致信問令尊,我是否周府幕僚,令尊將這份畫像寄給你?”

    “聰明,競猜到了。”

    蕭弈露出無奈的笑容,問道:“可否告訴我,畫像從何而來?”

    “你拿一個秘密交換,嗯,且說你為何能作出兩首風格迥異的詞?”

    “抄的。”

    “從何處抄的。”

    “腦子。”

    周娥皇一扁嘴,嗔道:“耍我?”

    “據實而述。”蕭弈道:“現在可以說,這畫像何處來的?”

    “自然是從中原流傳到我阿爺手中。”

    “哦。”

    蕭弈已悄然鬆了手中的繩索,先解開手中的束縛,坐起。

    “啊,你……”

    周娥皇正得意,見狀色變,轉身,拿起包裹的一支弩,嬌叱道:“別動。”

    “別動。”

    話音未了,蕭弈已欺身近前,一招空手奪白刃,搶下弩,抵在她雪白的脖頸上。

    很快,他放下弩,道:“箭還沒裝填。”

    “你已經被包圍了,我的人很快就來,勸你快逃為好。”

    “怕我對你不利?”

    “我才不怕。”

    “手伸出來。”

    “你……做甚?”

    “綁你。”

    周娥皇轉身就跑。

    蕭弈伸手,一把就將她拎了回來,捉住她的兩隻纖細的手腕就開始捆。

    “放開!”

    周娥皇立即就哭了,梨花帶雨的。

    “哭?”蕭弈問道:“現在哭有何用?你知我殺了查元方,還敢親自作餌捉我?是膽肥還是沒把我放在眼?”

    “嗚……我以為萬無一失……”

    “指望我心慈手軟?”

    “你捉了我無用,若能放了我,阿爺一定記你的恩情。”

    蕭弈把繩索圈在手腕上,如牽羊一般,邊整理行囊,隨口問道:“知道我為何要帶走宋小娘子嗎?”“不是為了李璨?”周娥皇止了淚,轉念一想,道:“我明白了,若她與李璨去了中原,朝廷就會懷疑宋齊丘。”

    “聰明。”

    “你為何要陷害宋齊丘?”

    蕭弈不答,從行囊中拿出兩雙底部紋理不同的靴子,分別穿上,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踩出雜亂的腳印。周娥皇問道:“你在做甚?”

    “別動。”

    蕭弈牽過她,讓她在角落站定。

    稍稍推她,讓她背貼在牆上。

    低頭看了眼,裙擺拂過蛛網,藕色的繡鞋留下秀氣的腳印。

    他伸出手,從她腰間穿過,碰在木牆上。

    “你……”

    周娥皇害怕地閉上眼,偏過頭,把嘴唇抿得緊緊的。

    蕭弈抬手,從她發髻上摘下一根金簪。

    “啊,別……”

    “好了,走開。”

    “哦。”

    周娥皇連忙幾步走開,離蕭弈遠遠的,直到繩索被繃直。

    “別動。”

    蕭弈拽住繩子,手持金簪,蹲下身,在木牆上方才標記的高度刻字。

    他故意刻得歪歪扭扭。

    “宋府奪人。”

    四個字刻完,他把金簪隨手一丟,丟在角落。

    周娥皇急道:“我的……”

    她忽然住口,道:“我知道了,你陷害主戰派黨魁,挫其銳氣,讓邊鎬、劉仁贍失去後援,你是想…策反楚人?”

    “差不多。”蕭弈道:“那你再說,我若劫走你,與劫走宋娘子有何區別?”

    “劫我無用,我阿爺並未主導滅楚之事。”

    “但你阿爺比宋齊丘更能影響李璟對楚國的態度,不是嗎?”

    “你要威脅我阿爺?!可是,可是我阿爺其實萬事不管呢。”

    “我信你,走吧。”

    如牽羊一般,蕭弈牽著周娥皇出了破屋。

    他不急著離開,而是拿出行囊中的小斧,把院門的門栓劈爛,做足有人闖屋劫人的細節。

    “你可真壞,挑撥離間,小人伎倆,算甚英雄好漢?”

    “我眼隻有成敗。”

    “詭辯。”

    周娥皇想了想,開始聊蕭弈感興趣的話題。

    “你陷害宋齊丘,前提得擊敗邊鎬,否則一切都是無用功。所以,其實北廷支持的是劉言?可劉言的實力遠遜於邊鎬。”

    她聲音頗大,如鶯般清脆,在巷中回響。

    很快,她追問道:“被我猜對了,你怎不答了?因你也沒把握吧?”

    蕭弈從懷中掏出一撂手帕,道:“你挑一隻。”

    “做做做……做甚?”

    “你故意大聲說話,吸引追兵,我隻好堵上你的嘴。”

    “人家隻是與你聊天,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說便是。”

    “打算一會喊“救命’?”

    “哪有。”周娥皇無奈,道:“那你用我袖子的帕子。”

    蕭弈上前,從她袖子拿出帕子。

    “張嘴。”

    “啊。”

    “太小了。”

    “啊。”

    “再張。”

    “我隻能張這大。”

    “需要我動手?”

    “啊。”

    終於將她的嘴堵上。

    之後,蕭弈並未走太遠,拐進了他備好的另一個藏身處,是個比剛才那更破的屋子。

    這次他自己睡床榻,拚了兩張板,鋪上毛氈,給周娥皇睡。

    安頓下來,不多時,便聽到遠遠有馬蹄聲、腳步聲傳來,喧鬧了好一會,遠去了。

    “咚、咚、咚。”

    耳畔總是傳來響聲,蕭弈起身,道:“別敲了,你阿兄已經走遠了。”

    “嗚嗚。”

    蕭弈過去,拿下周娥皇嘴的帕子,已經被口水浸濕了。

    “我沒敲,我是睡相差,磨牙打呼,不動不行,而且這木板也太硬了,一動就響。”

    “哦,我還以為你想給你兄長報信。”

    “才沒有,你冤枉我了,別再堵我的嘴了,這般如何?我助你出城,再寫封信給阿爺,讓他勸陛下勿對劉言興兵。”

    “當我是小孩好哄嗎?”

    “你又能帶著我這個累贅走多遠?”

    “那我殺了你?嫁禍宋齊丘?”

    “我聽話就是。”

    蕭弈詫異於周娥皇話挺多的,更奇異的是,彼此雖處敵國,竟也能聊得來,談到現在,臉都有點酸。天亮之前,他還是睡了一會兒。

    醒來時,周娥皇還是熟睡,也是心大。

    她睡相其實很好,很乖巧的樣子,如一枝沉睡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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