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宋府,蕭弈留意了一下,尾隨他的探子少了一半。
想必是去滅火,或是混亂中跟丟了。
今日這一番折騰,肯定會打草驚蛇,他對此有心理準備。
他先去軍營,請周廷構派人幫忙滅火。
回了節帥府,卻見劉崇諫正與牙兵們議論著宋府起火之事,很幸災樂禍的樣子。
“哎,你怎才回來?”劉崇諫問道:“這般熱心救火,你想在太傅麵前立功不成?”
蕭弈道:“少將軍吩咐我去水寨請周將軍派兵滅火,這是少將軍的功勞。”
劉崇諫一聽就樂了,把旁人都揮退下去,雙腳往椅子上一踩,人坐在桌子上,一副無賴模樣。“這事,你辦得不錯,可你在堂上與宋摩詰說的,我都聽到了,你小子是周宗的人?”
“好嘛,虧我還覺得你是個人才,原來是個周黨細作,不怕我斬你!”
“宋黨也好,周黨也罷,甚至是孫黨,不都是為大唐效力。”
“中原人懂個屁,我們朝廷黨爭就是這厲害。不對,你分明知道,此事還是你先告訴我,我才問了叔父。”
蕭弈隻是淡淡一笑。
南唐內鬥激烈,又不是他的錯。
劉崇諫道:“怪不得你會寫詞,那你與周宗之女的事,也一定是真的。”
“這確實是謠言。”
劉崇諫怒砸桌麵,叱道:“你當我是傻子呢!”
蕭弈道:“少將軍請直說,打算如何處置我?”
這是他給他一個選擇,結果決定他將如何對待他。
“直娘賊,我還沒想好。”
“那少將軍想一想。”
“哈?我最討厭動腦子了。”劉崇諫道:“這樣,再給你一次機會,若真心願為劉家效力,我既往不咎,再敢兩麵三刀,我剝了你的皮!”
投桃報李,蕭弈也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好,少將軍慷慨!”
“那是。”
“既然如此,我便把周宗遣我探查的消息告知少將軍。”
“真的?”
“這是報答少將軍識人、用人之明。”
“嘿嘿,我也都是向阿爺學的,你說吧。”
蕭弈沉吟片刻,道:“宋齊丘暗通中原。”
“啊?”劉崇諫驚道:“怎可能?宋太傅可是陛下潛邸舊臣,有定鼎之功。”
“正是如此,他才會因被排擠出朝,而對陛下心懷不滿。”
蕭弈說得篤定。
他今日雖沒見到宋齊丘,卻已感受到宋齊丘的傲慢,黨同伐異、固執己見強行讓邊鎬鎮楚、強迫女兒嫁人、暗殺李璨……簡直是南唐的王峻。
“我想起來了!”劉崇諫猛地驚呼一聲,作醒悟狀,道:“阿爺好像說過,宋太傅在陛下禪代時“自悼失計,複恥無功’,恨功勞被周宗搶了,對陛下心懷怨懟,這才被外放到鄂州來。”
“不錯。”蕭弈道:“周宗得到了確鑿證據,邊鎬聯絡中原細作,派我到邊鎬軍中查探,我發現,邊鎬幕府有個名叫李璨的很可疑,細查之下,發現李璨與宋齊丘之女有私情。”
“啊?又有私情?!”
“絕不敢瞞少將軍,此事,你一問查元方就知。”
“啊?查元方也知道!你快說,然後呢?!”
“我發現,李璨為邊鎬引見了蕭弈。”
“蕭弈?!周國使者,殺了兩個楚王的蕭閻王?邊鎬不僅沒殺他,還私下見他?!”
“不錯,否則蕭弈豈能當著大軍的麵殺馬希崇,又輕易逃脫。”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當夜,糧船行於瀏陽河上,我睡到一半,聽到動靜,醒來,見李璨乘小船去了主船,因他是我在盯著的中原細作,我便泅水跟過去,隻見他帶著蕭弈見了邊鎬,具體說了什,我沒聽到,等我回到船上,典倉發現水漬,開始查船,卻沒想到,蕭弈其實在主船上。”
“哇,我懂了,好個邊鎬!怪不得能搶阿爺的功勞,直娘賊!”
蕭弈道:“後來,邊鎬察覺到了我,打算殺我,我便躲到船艙,到了潭州,沒想到,正撞到了幕後主使的老巢,所幸,得少將軍庇護。”
“你是說宋太傅?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
“我今日找到證據了。”
“難怪你跑去救火。是什證據?”
“我見到蕭弈了。”
“什?!”劉崇諫從桌上跳下來,嚷道:“在哪?我去擒住他,立個大功!”
蕭弈笑道:“少將軍莫急,擒他不難,難在宋齊丘包庇著他。”
“宋太傅為何如此啊?!”
“當然是想劃湘楚、江淮之地給中原,陛下沒給他的地位,讓郭威來給。”
“他敢?!”
“他已經在這做了。”
“消息你是告訴我了,那我該如何做,才能立大功?”
“事不宜遲,少將軍若不信我,可稟報周將軍,查證此事,可從查元方開始查。”
“好,就這辦。對了,這大的消息,我怎賞你?阿爺說了,用人得賞罰分明。”
“那就鬥膽向少將軍討一張身契。”
“好,找管事要。”劉崇諫風風火火,道:“我先屬個屎,就去辦大事。”
蕭弈不急,回到跨院,把一個打包好的包裹帶上。
小婢女見狀,試探著問道:“公子,你這是做甚?”
“隨少將軍辦些事。”
“那等你回來,病就好了吧?”
“也許吧,這個給你,若城中出了亂子、我沒能回來,你想過甚日子就去過吧。”
蕭弈把一封身契,以及身上剩的金銀都遞了過去。
“可是,公……”
“拿著吧,這次我與少將軍麵對的敵人,外號「蕭閻王’。”
蕭弈隨口說著,出了跨院。
劉崇諫正捉著一個牙兵的袍襟擦手,問道:“你為何背著個包裹?”
“繩子,捆蕭弈用的,還有些金創藥,我怕受傷了。”
蕭弈打開包裹給他看了一眼。
“哈哈。”劉崇諫搖頭道:“你可笑死我了。”
“我武藝弱,該謹慎些。”
“怕球,有我呢!走!”
一行人策馬出了節帥府,往長江邊的大營趕去。
才到街口,蕭弈忽然一扯韁繩,與劉崇諫並轡而行。
“少將軍,別急著回頭,我們被人跟蹤了。”
“啊?怎回事?”
“留意後方的那個葛布衣裳的貨郎、滿頭白發的乞丐,還有,敞蓬馬車上的婦人,胸是假的。”“你怎一眼就看出來了?”
“若他們跟到軍營,拿下一審便知。”
“好。”劉崇諫興奮道:“我平時怎沒發現城中有這許多趣事?”
傍晚,策馬進了轅門。
夕陽把柵欄的影子拉得很長,回頭一瞥,探子們停步在營地外小攤販聚集之處。
蕭弈駐馬回看,見兵士們悄然圍上去,如捕獵般撲向那些探子。
一陣雞飛狗跳,還是跑了一個。
問題不大,隻是逃掉的不知是哪家派來盯梢的,審一審就知道了。
“啪!”
劉崇諫一鞭下去,將那個假扮婦人的探子打得皮開肉綻。
“說!誰派你們盯著我?!”
“小的不是來盯少將軍的啊,是在盯西門慶。”
“狗殺才,我好騙嗎?”
“啪!”
鞭子從血肉中回彈到牆上,甩下血痕,探子疼得暈死過去,倒地打滾。
“說,誰派你來的?!”
“查……郎君……”
“派你來做甚?”
“捉……捉好……”
“哈哈,捉你娘的奸!我看,是你們的奸計被我發現了!”
劉崇諫得意,將這探子活活打得暈過去,又去審那白發蒼蒼的乞丐。
先一把將對方的頭發扯下來,果然是假的。
“好賊子!誰派你來的?!”
“你們敢動我?我是太傅的人!”
“真硬氣,看我敢不敢打你。”
“打,我招供一個字,我跟你姓。”
劉崇諫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揮鞭。
就這樣,他還誇口說敢殺楚王。
蕭弈冷眼旁觀,心想,看來這些探子沒從自己身上打探到什。但探子沒探到,不代表宋齊丘、查元方沒有別的消息渠道。
另外,跑掉的貨郎又會是誰的人?宋摩詰?或是周家兄妹?
正此時,周廷構到了,冷著臉問道:“出了何事?”
“叔父。”劉崇諫喜道:“立大功的機會來了!”
不等周廷構問蕭弈,劉崇諫已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
還多了一些就連蕭弈想都沒想過的佐證。
“叔父,我早就覺得宋太傅可疑了,聽說過嗎?他當宰相的時候,有個親信偷了國庫三千貫,他因此罷官,這事怎想都不對。”
周廷構皺眉道:“莫多嘴!你不知深淺,豈可輕涉朝堂之爭?”
“可現在,宋太傅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勾結北廷啊!”
“此事還隻是懷疑……”
“我們都親眼看見了!”劉崇諫急道:“我到宋家拜會,親眼看到蕭弈了,身高八尺有餘,長得和閻王似的。”
“萬一你認錯人如何?!”
蕭弈咳了兩下,愈顯病弱,揖禮道:“將軍,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卻也不能姑息。宋太傅若北投,鄂州不存,劉節帥亦難辭其咎。”
周廷構微微眯眼,聲音冷峻,問道:“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查。”
蕭弈神態坦然、語氣淡定。
“一查查元方為何派人追蹤少將軍,二查宋太傅與邊鎬之間的書信往來,看是否有通敵的罪證。”他算過了,周廷構肯定不敢查宋府。
那,邊鎬派來的船隻,總是敢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