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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桅官船一路順江而下,“奉旨應試’的杏黃旗在江風中獵獵招展。

    黃峨和奢雲珞暫時留在了南京狀元府,因為後者吃獅子頭的時候嘔了,請大夫來一看是喜脈……算日子應該是在來的路上有的。

    蘇錄是又佩服又震撼,二哥二嫂這整天荒郊野外、風餐露宿的,啥也沒耽誤。

    奢雲珞還想跟著北上,但考慮到寒冬臘月的,後半程還要走陸路,終究還是被強行留了下來。黃峨自然也留下來陪著二嫂,等明年開春化凍之後再進京。

    不過蘇錄也不用擔心旅途寂寞,船上除了他一班同年,還有六指才子祝枝山。

    “咦,枝山兄,你怎在我們船上啊?”蘇錄開船好久才發現他。

    “我也去趕考呀,賢弟。”祝枝山笑眯眯道:“我還跟他們說是你朋友,才讓我上船的。”說著對朱子和等人擠擠眼道:“現在信了吧?我和蘇解元可是親切故交來著。”

    “就見過一回麵。”蘇錄吐槽道。

    “我還請你喝過花……”祝枝山瞪大眼道。

    “別別,別胡說!”蘇錄趕緊捂住六指色魔的嘴,岔開話題道:“枝山兄為何不跟蘇州的舉子一起進京?”

    “哎呀沒辦法,我兒子也進京趕考……”祝枝山歎氣道。

    “你怎罵人?!”眾舉人登時大怒,要把他扔到江去。

    “不是不是,是真的兒子,和媳婦一塊生的那種。”祝枝山趕忙擺手解釋道:“他跟你們一樣,也是今年的新科舉子,我若與他一同進京趕考,豈不彼此都尷尬?”

    “理解。”蘇錄那是相當地感同身受,讓眾人不要再為難祝枝山,又問他:“伯虎兄呢?”“回姑蘇桃花塢了,他說怕觸景生情,就不給你送行了,讓我祝你進京好運。”祝枝山便道。“哎,唐解元是個可憐人啊……”眾人便同情道。

    “他才不可憐呢。”祝枝山卻撇撇嘴,憤懣道:“就在南京這幾天,便拐了金陵名妓沈九娘,同他一起回姑蘇過年。”

    “那他還挺闊的。”白雲山咋舌道:“金陵的名妓可都是金子做的,一個茶圍就得五十兩了!”“他都不用給錢,你知道嗎?”祝枝山道:“一應開銷得女史倒貼,就這還趨之若鶩呢。”“厲害!”

    “佩服!”一眾舉子登時肅然起敬,朱子和取笑白雲山道:“跟人家唐解元一比,你這花錢的就是假才子了。”

    “還才子,冤筐子還差不多!打了幾次茶圍,花了三百兩銀子,連手都沒摸到!”雷俊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你不要憑空汙人清白,我沒花那多錢!”白雲山成了紅雲山。

    “那就是真沒摸著手!”眾同年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

    蘇錄也跟著大笑,昨夜至今沉鬱的心情消散不少……

    當晚,官船住在大運河口的瓜州驛。

    這回沒再上演全城官民恭迎蘇解元的盛大場麵,讓蘇錄鬆口氣之餘,又有點小小的失落。

    他不禁暗暗自嘲,看來人氣還不是自己的,一不給流量馬上就現原形……

    又趕緊默默自省,心中念誦道:“寵辱不驚,淡然置之。’

    “別傷心。”祝枝山笑眯眯地站在他身邊道:“這說明那些人放過你了.…”

    蘇錄聞言吃驚地看著哈兒似的祝枝山,六指兄真是麵帶豬相,心中嘹亮啊!

    “哎,別那吃驚嘛。”祝枝山笑道:“我可是弘治五年的老舉人了,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會試有那可怕嗎?枝山兄這樣的大才子,居然也十五年考不中?”一旁的林之鴻輕聲問道。“其實沒那可怕,隻是因為我有個更出名的外公,所以考官總是不願意取我。”祝枝山歎了口氣。“令外祖是哪位,這招人恨?”眾人好奇問道。

    “是武功伯。”祝枝山便苦笑道。

    “該!”眾人異口同聲。

    武功伯就是英宗朝的內閣首輔徐有貞。

    他這輩子幹了兩件大事,一是發動奪門之變,二是害死了於少保………

    “哎,你看看你們,於少保又不是我害死的……”祝枝山訕訕道。

    “枝山兄既然認定了考官不會取你,那還去遭那罪幹嘛?”蘇錄問道。

    “現在不是佞臣當道嗎?萬一他們不喜歡於少保呢?”祝枝山便小聲道。

    “好有道理啊!”眾人竟無法反駁。

    這時,船板架好,舉子們便裹緊大衣裳,在書童與長隨攙扶下,穩步踏上岸來。

    落日餘暉將整個渡口染成一片暖融融的金紅,碼頭正中的石牌坊上「瓜洲古渡’四個蒼勁大字古樸厚重。

    眼前景致,讓人情不自禁念起前人詩句:

    “片帆高掛夕陽邊,一帶長江接遠天。

    瓜洲渡口潮初落,蘆葦蕭蕭起暮煙。”

    “青丘子這首詩,定然就是在此時此地所作,實在太貼切了。”眾舉子紛紛讚道。

    岸邊蘆葦在晚風簌簌作響,嫋嫋暮煙正從不遠處的院落升起一一那正是他們今晚要投宿的瓜洲驛。瓜州驛位於大運河與長江交界口,是麵闊七間的大驛站,氣派非凡。按製配馬八十匹,船十艘,驛卒百餘人。

    再比比王守仁的龍場驛,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驛丞早已得報,率兩名驛卒出迎,拱手行禮道:“下官奉揚州府令,專候蘇解元並會試舉子駕臨!”“這待遇降得有點狠啊……”祝枝山小聲道:“稍稍做做樣子,讓人心舒服一點也好。”“又做師婆又扮鬼……”眾舉子齊齊白了他一眼,發現這家夥就是個賤人。

    蘇錄倒是已經泰然處之了,客氣地與驛丞見禮。

    進去驛站後,驛卒上了茶,眾舉子們依次出示火牌與路引。驛丞仔細驗看無誤,便引眾人往東跨院客房走去。

    “咱們驛站地處要津,十分繁忙,雖是年根下,住處也很緊張。”驛丞一邊引路,一邊賠笑解釋,“所以沒法給諸位老爺安排單間,還請見諒。”

    “無妨,大通鋪擠擠更暖和。”眾舉子笑道。他們才剛剛中舉,還沒沾染上老爺做派。

    院內幾株臘梅開得正盛。正房炭盆燒得正旺,讓屋頭沒那清冷。牆壁糊著細密的白麻紙,紙上貼著“科舉順遂’的朱紅箋紙,顯然是專為舉子預備的。

    白麻紙上已經題了上百首詩,看落款的時間都出自今科趕考的舉子。驛丞笑道:“這叫“梅榜題名’,蘇解元和諸位也務必留下墨寶,討個好彩頭。”

    “然後明年哪位高中,就可以賣錢了對吧?”祝枝山依然是看破就說破。

    “不會的,下官就可以收藏留念了。”驛丞訕訕一笑,認出祝枝山的六指道:“祝老爺,本驛都收藏了你老五幅作品了。”

    祝枝山老臉一紅道:“再給你留一幅,湊個六六大順。”

    驛丞離去不多時,晚飯便送了過來。

    眾人一一掀開飯桶,就見今晚的主食是粒粒分明、油光鋰亮的揚州炒飯,搭配色澤醇厚、香氣撲鼻的醬鴨,還有熱騰騰的小米粥以及一大壇子醃菜……這都是驛站按規製免費供給他們的。

    一眾舉子不禁感慨,有了官身就是不一樣。當年去成都趕考,住驛站不光要花錢,還得自己買菜做飯呢舉子們吃飯的功夫,長隨已經鋪好了床。

    飯後眾人簡單一洗漱,就紛紛上了大通鋪,好些人擠在一處,被窩挨著被窩,肩膀抵著肩膀,倒真挺暖和。

    熄燈前,眾人纏著祝枝山,讓他講講江南四大才子的段子。

    祝枝山登時來了精神,便坐起身,眉飛色舞道:“就講個本人的故事吧。我們蘇州知府是去年送錢給劉公公上來的,到任後自然變本加厲,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聲載道。”

    “一進臘月,他還想附庸風雅,請我幫他寫副對聯,我就當著眾官揮筆寫下“明日逢春好不晦氣,終年倒運少有餘財’一聯。”

    “老兄夠狠啊!當麵開罵了這是。”眾舉子不禁歎服。

    “那他還不跟你翻臉啊?”也有人替他擔心。

    “那可不!”祝枝山笑道:“他當場就拉下臉來,說我辱罵上官,要請提學革我的功名,我卻笑道“老公祖莫急,是你斷句有誤’。”

    “那該怎斷?”眾人追問道。

    “他也是這問的。我就慢悠悠道“明日逢春好,不晦氣;終年倒運少,有餘財!’,意思立馬翻了個個兒!”祝枝山便笑道:“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但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哈哈!妙哉妙哉!”

    “不愧是六指狂客,罵他還讓他無從發作!”舉子們紛紛喝彩,催他再講一個唐伯虎的……“唐伯虎的段子都是葷段子。”祝枝山一臉為難。

    “素的誰聽啊?”眾人哄笑道。

    “哈哈哈!”

    蘇錄靠在枕上,聽著同年們的笑談,一時竟恍若隔世。他還以為,再也回不到這種輕鬆無聊的生活中了呢。

    他不再去想前路的迷茫,隻沉浸在這寶貴的安寧,伴著滿室的熱鬧與暖意,枕著江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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