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既是藝術創作中的哲學家,又是哲學中的藝術家……有些人,他們之所以不敢做壞事,就因為托爾斯泰還活著。”
一一契訶夫
“19世紀後半葉的俄羅斯有兩個沙皇:一個是頂著皇冠的亞曆山大三世,另一個是頂著良知的托爾斯泰。”
一一巴維爾·巴辛斯基
關於這場為米哈伊爾舉辦的盛大的慶功宴會,米哈伊爾雖然見了很多所謂的大人物,也遇到了許多光是見到他就激動不已的女士們、作家們,似乎也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榮光,但這一切都沒有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而給他留下最深的印象的反而是在宴會即將結束之際,奧多耶夫斯基公爵私下找到他小聲說出來的一番話:
“米哈伊爾,我發自內心的為你感到高興,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榮光,可它們在今天卻全都照耀在了你的頭頂。可我真正想要告訴你的是,這一切都立於水麵之上。
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被這些東西給衝昏了頭腦,你的立根之本自始至終都是文學以及由此在大眾的精神世界構建出來的一座恢弘的巨像。而如今無論你在上流社會有多受歡迎,可你是沒有根基的,上流社會往往最能察覺出一個人的變化。
倘若你接下來不能再寫出好的作品,那等他們以及大眾摸清這一點後,他們會慢慢的覺得你並沒有什了不起的,會想起你平民的身份,會想起你曾經竟然立於他們之上. ..
你處在這樣一個高的位置上,也就意味著要麵臨更多的風險,我對你唯一的建議就是堅持不懈地寫下去吧!等到你再寫五年、十年、二十年......就這一直寫下去,就這樣讓整整兩三代的人全部記住你。那時你會成為俄羅斯文學界真正意義上的口含天憲者,這在很大程度上要遠比一大片封地、一個頂尖的職位要高的多得多,因為那時你一開口,總會有人爭前恐後地追隨你 ....”
帶著一種似乎來自上個世紀的浪漫主義激情,奧多耶夫斯基公爵說完了這番話,然後便帶著一種歉意的微笑補充道:“或許你會覺得我在嫉妒你,但是我還是要說,你迄今為止的作品除了那些格外高明的短篇小說和詩歌以外,都太過市場化了。
迎合大眾的作品會為你贏得一時的名聲,甚至多年以後他們都還能想起你,但唯有真正深邃、宏偉和足夠真誠的作品才能走進人的內心,才能令人淚流滿麵,才能跨越時間,令人在認識你之前就發自內心的崇敬你。
而對於詩人們和作家們來說,判斷出這一點並不算難事,因此你接下來就更應該堅持寫下去,以此應對那些注定要到來的質疑和挑戰。我覺得這比你接下來跟各種大人物打交道要重要的多。”
在聽完奧多耶夫斯基公爵這番意味深長的勸告後,盡管公爵的這番話可能並非完美無瑕,但這些話卻是真正的走進了米哈伊爾的內心,對此米哈伊爾也是真心實意地點頭回道:
“尊敬的奧多耶夫斯基公爵,我會記住您今天的這番教誨的。”
“你做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該不該跟你講這樣一番話。”
在看到米哈伊爾的反應後,奧多耶夫斯基公爵也是高興地回道:“那我就好好期待你接下來的作品了。另外我現在要說的是你那些像《八十天環遊地球》和《海底兩萬》的作品也是很有趣味的,跟我曾經寫過的一部幻想小說有些相似,不過你的想象是基於現實的想象... .”
跟許久不見的奧多耶夫斯基公爵聊上這一陣後,不知為何,米哈伊爾一時之間競然放鬆了不少。除此之外,在這場宴會當中,米哈伊爾還同另一位老朋友,即審查官尼基千科聊了聊。
兩人在說上話後先是高興的寒暄了一陣,不過很快,尼基千科這位幫了《現代人》雜誌很多的審查官就有些愧疚的小聲說道:
“米哈伊爾先生,雖然今天是個令人高興的日子,但我可能還是得告訴您一個壞消息,我不久之後或許就要辭去《現代人》雜誌的編輯一職了,因為在不久之前,第三廳審查了我的工作,然後有諸多不滿的地方。
但或許是看在您的份上,過去已經刊登過的作品並未被查禁,但接下來的話,將會有新的審查官上任,不過即將上任的這位先生的話,您花一些錢就能解決掉不少問題. .
不過據說您的作品的話,很有可能會由第三廳廳長奧爾洛夫伯爵親自審查... . .”“我知道了。”
令尼基千科感到意外的是,米哈伊爾不僅沒有感到憂心和焦慮,反而是有些感慨地說道:“就算您不說我也希望您能早一些卸任,因為接下來可能會有一些大事件發生. . .”
在這年頭,讓不應該通過審查的作品通過審查,讓不應該出版的書出版,審查官和出版商當然是有連帶責任的。
就像在1836年,恰達耶夫的《哲學書簡》的第一封信在《望遠鏡》雜誌發表,引發軒然大波。文章中,恰達耶夫對俄國的專製製度、東正教和農奴製進行了猛烈抨擊,否定俄國曆史的價值,認為俄國處於世界的邊緣,沒有給人類思想貢獻任何東西。
這很快就引來了沙皇政府的殘酷鎮壓一一雜誌被查封,編輯被流放,至於恰達耶夫本人,尼古拉一世並沒有直接懲處他,而是在人類曆史上首次公開使用了一招“妙計”,那就是宣布恰達耶夫是“瘋子”,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並由此將他居家監禁,並沒收了他的所有手稿。
而這一招後來也算是被後人發揚光大了,都到了2025年了,美國還有議員起草了一份提案,內容是將“強烈反對特朗p”定義為精神疾病. ....
那說回現在,米哈伊爾並未深入解釋所謂的大事件,而是格外認真的感謝了尼基千科這位審查官這幾年的辛勤工作和包容。
在感受到米哈伊爾的真誠之後,尼基千科緊緊握住了米哈伊爾伸過來的手,然後同樣真誠地說道:“其實我一開始沒打算做到這種地步,您的有些作品實在是. . .不過我喜歡您的那些作品和為人。但接下來的話,還請您多注意一些了。”
“我會的。”
快跑吧老尼,跑晚了說不定還真要麵臨一點追責,畢竟就算米哈伊爾不在,《現代人》接下來的日子同樣很不好過。
“不過您接下來如果有新作品的話,一定要把原版的作品念給我聽,我不喜歡看刪減後的東西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有了白頭發的尼基千科還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就是老一輩藝術家的警覺性嗎?
“我明白了。”
米哈伊爾笑著點了點頭。
在這些對話結束之後,這場頗為盛大的宴會終於是迎來了尾聲,不過有關這場宴會的一切卻是深深地印在了許多人的腦海。
在隨後的幾天時間,上流社會的女士們熱情地談論著米哈伊爾的容貌和言談舉止,俄國文學界的文學家們則是一次又一次的驚訝於米哈伊爾獲得的榮光,一些所謂的大人物們也對這位在文學上格外了不起的年輕人有了一定的印象....
而無論他們怎想,甚至就連米哈伊爾的一些朋友們也是,他們往往都會談到這樣一個話題,那就是米哈伊爾究竟什時候獻上他的詩篇和文章,然後一躍成為貴族?
一位平民靠著文學上的成就成為貴族,這在俄國的曆史上可是頭一次。
幾乎沒有人懷疑這件事是否會發生,他們隻是在討論和猜測這一重大的事件究竟會發生在哪一天:“應該就在宴會剛剛結束的這兩天吧?畢竟亞曆山大皇太子殿下都去了,王室的善意已經很明顯了。”“真是好運的家夥,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他寫寫東西就得到了!”
“也不能這樣說,畢竟他做到的事情您能做到嗎?”
“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的詩歌和文章了,以他的天才,究竟會如何歌頌偉大的沙皇陛下?”就在許許多多的人都這樣猜測和期待的時候,在聖彼得堡的有些地方,尤其是在聖彼得堡的一些大學麵的一些學生當中,麵對這則報紙上都在報道和猜測的重大消息,不知為何,他們對這一消息的反應反倒是有些低迷:
“這下子米哈伊爾先生也要成為貴族了,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吧.. .”
“怎說呢?我不好形容自己的心情。”
“如果到時候《現代人》會刊登這樣的作品的話,我就準備晚一些再買了... . .”而就在這些大學生當中,年輕的車爾尼雪夫斯基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當中,他既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表達自己的想法,畢竟像這樣一件即將發生的似乎人人稱頌的佳話,又有什值得過多討論的呢?
於是車爾尼雪夫斯基隻能保持沉默,和其他一些大學生以及一些別的人士一樣,保持著沉默,並且時刻關注著最新的一些動向。
很快,兩天時間過去了,三天時間過去了,四天時間過去了... .……
快一周的時間過去了。
聖彼得堡中一些等的比較心急的人:“?”
等到又是兩三天的時間過去後,聖彼得堡的文學界和公眾:“??”
就這再過去了兩三天後,一直在等著審查米哈伊爾的頌詩和文章,並且隨時準備呈給尼古拉一世的第三廳廳長奧爾洛夫伯爵:“???”
怎還是沒有動靜?!
我都已經想好一副畫麵了!
到時候我手拿頌詩,然後一路小跑到沙皇陛下麵前,先喊上兩句:“頌詩來了!頌詩來了!”接著便親自將這首天才所作的頌詩念給沙皇陛下聽!
我都已經排練好了,所以我的頌詩或者文章呢?!
第三廳廳長奧爾洛夫伯爵在感到一頭霧水的同時,也是趕忙派人去搜集和打聽了一番消息. ....而或許是因為確實已經過去好些天了,因此即便是日理萬機的尼古拉一世以及同樣繁忙的皇太子亞曆山大,他們在偶然想到這件事的時候,腦海中竟然也浮現出了幾個問號。
動靜呢?在如此大的榮光之下,為何竟然聽不到一點反響?
當他們表達了自己的疑惑之後,第三廳廳長奧爾洛夫伯爵也是很快就匯報了他從聖彼得堡文學界搜集到的一些消息和傳聞:
“據說他在構思一首前所未有的、輝煌無比的偉大的長詩,他要獻給整個俄羅斯和擁有著漫長曆史的王室,為了寫的足夠的盡善盡美,他將會花費很長一段時間. . .”
這賣力?
不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平日需要處理很多事情的尼古拉一世和亞曆山大稍微想了想後,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解釋。由於他們本來就對文學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們便並不急著催促,更何況,真正應該著急的是那位平民文學家才對。
而就在所有的事情發生的這些天,在各種猜測和傳聞穿來穿去的這些天,米哈伊爾其實什都沒有做,甚至說長詩的說法還是他從別人那聽來的。
他這些天隻是一如既往的休息、拜訪一些人、在聖彼得堡的大街小巷閑逛,然後繼續讀書、思考和學習,與此同時,米哈伊爾也已經開始琢磨新作品的事情了,為了盡可能的確保無誤,米哈伊爾這些天當然也在詢問別人一些東西和進行實地考察。
總得來說,米哈伊爾過的還挺充實,就是難免要麵對一些詢問,不過在“米哈伊爾準備寫一首長詩”這個令很多人都感到信服的說法出來後,米哈伊爾頓時便感覺清淨了不少。
隻是有關這件事的討論總歸還是有的,於是在一個很普通的夜晚,當米哈伊爾用過晚餐後,就連小女仆米拉都忍不住問道:“米哈伊爾先生,您一點都不著急獲得貴族身份嗎?報紙上說您隻需要小小的一首頌詩就可以了,然後您就可以購買土地和農奴,說不定還能擔任一個很高的職位. . .”
“報紙上亂講的而已,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平民在如今的俄國又怎可能擔任很高的職位呢?至於貴族身價份.....我不需要這種賞賜。更何況 ..”
米哈伊爾抬起頭,看著確實值得信任、一臉疑惑的小女仆,米哈伊爾的腦海中也是一下子浮現出了他這一路以來遇到的許多人。
最終,米哈伊爾笑著開口說道:
“我生以平民為榮,並不想變成貴族。”
“嗯?”
雖然已經有點習慣了米哈伊爾一些不同尋常的想法,但麵對這句傳出去絕對能令整個俄國都感到驚訝的話,小女仆米拉還是忍不住追問道:“為什?”
“有些不好說。”
米哈伊爾仰著頭向椅背靠去,先是看了看棕色的一塵不染的天花板,接著又看了看窗外格外皎潔的月亮,米哈伊爾回答道:“真要說的話,或許是我了解到的一切不允許我這樣做。”
姑且就先這樣吧. .....
此時此刻,時間已經來到了1847年十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