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破曉,淩晨五點的雲棲市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靛藍中。
寒意微凝,陳拾安如常準時醒來,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回到客廳。
客廳中央,堆放了數日的騎行裝備已被他分門別類整理好。
他動作熟練而安靜,開始將各種行李往那輛陪伴他上下學的自行車上綁紮。
後馱包裝著帳篷、毯子、衣物和炊具,前馱包塞進備用零件和工具,防水罩妥帖地覆蓋其上,側邊掛上網兜固定水瓶和零碎……
整個裝車過程有條不紊,隻偶爾發出輕微的金屬搭扣聲和布料摩擦聲。
貪覺的肥貓兒也已經醒來,正趴坐在餐桌上,好奇地看著陳拾安忙碌。
跟李婉音她們不一樣,肥墨這次可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就在陳拾安正將最後一個包裹固定在車架橫梁上時,身後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陳拾安和黑貓兒齊齊轉頭看去。
暖黃的燈光瀉出,映出李婉音帶著倦意卻異常清亮的眼睛。
她顯然剛睡醒,身上隨意披著一件厚實的家居外套,麵是米黃色的寬鬆睡衣,長發有些蓬鬆地垂在肩頭。
“拾安……這就出發了?”
李婉音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快步走到他身邊,眼神滿是關切和不舍。
陳拾安直起身,有些意外,笑道:“婉音姐不多睡會兒嗎?天還早著呢。”
“哪睡得著,心惦記著你今天走。”
李婉音目光仔細地掃過已經全副武裝的自行車,昏昏沉沉的困意還在心頭,她卻已經強撐起精神來,幫陳拾安檢查還有沒有遺漏。
“婉音姐困了就回去再睡會兒,你今天不也還是要出攤呢。”
“沒事~”
李婉音搖搖頭,“拾安,你東西都帶全了嘛?”
“都帶了,婉音姐放心吧。”
“那就好……我去給你煮個麵吃。”
見陳拾安行李都收拾好了,李婉音也不敢耽誤他時間,衣服也沒換,隨意先洗了洗臉,接著快步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廚房便響起了油煙機作響的聲音。
貼心的姐姐堅持要早起送他,陳拾安也拗不過她,隻好先回房去換身衣服鞋子。
平日常穿的校服,已經被他收進了衣櫃,下次再穿估計就是開學了。
房間的衛生也被他打掃了一遍,窗簾窗戶都關上,床鋪上麵蓋了一張防塵布。
他穿上了自己的那一身道服,換好鞋子後又去給院子的花草澆了澆水。
等重新回到客廳時,李婉音已經捧著兩碗冒著熱氣的豐盛早餐麵出來了。
“拾安,先吃個麵吧。”
“好。”
姐弟倆和貓一起吃麵,李婉音一邊跟他聊著天,一邊將碗的瘦肉、雞蛋夾給他或者夾給肥貓兒吃。“婉音姐不吃嗎?”
“哈哈哈,醒的太早了,肚子還不餓,拾安你吃。”
“那婉音姐吃完還是回去再睡會兒,別出攤時站著都睡著了。”
“不至於啦~”
很快,麵吃完,外麵的天色也漸漸開始變得明亮了。
陳拾安想要去洗碗,李婉音卻率先接過了他的碗;
等陳拾安推著沉重的自行車走向門口時,廚房的姐姐卻又放下碗,快步走了出來,上前幫他打開家門。
清晨的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帶著冬日的凜冽。
小區寂靜無聲,隻有遠處路燈昏黃的光暈在朦朧的晨間搖曳。
陳拾安扶著自行車往外走,肥貓兒則輕盈地跳到了車後座的馱包上麵。
他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裹緊外套的李婉音。
“婉音姐,我走了,外麵冷,你快進屋去吧。”
“沒事,我送你出去。”
陳拾安隻好將自行車腳撐放下來,他忽然走到了矮了他大半個腦袋的李婉音麵前,在姐姐愣愣的目光中,他伸出手,將她衣領的布料立起,在她細膩的脖頸間緊了緊。
“好了,婉音姐回去吧,我直接騎著出去的。”
“好、好吧………”
李婉音怔怔地看著他,在某一瞬,她卻又羞赧地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來時,俏臉悄悄地泛了紅。陳拾安重新坐到了自行車上麵。
“拾安”
“嗯?”
“記得有什事就給姐打電話發消息呀。”
“好。”
“.……等到時候哪天有空的話,姐可以過去找你不?”
“可以。”
李婉音繃緊的神情鬆弛了下來,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嗯,那拾安你路上慢點騎。”
李婉音站在大樓門廊的燈光,朝他揮了揮手。
“好,走了啊。”
“喵~”
陳拾安腳下輕輕一蹬,載著滿車行李和貓兒的自行車穩穩地駛入了朦朧的晨曦中。
車輪軋過地麵,發出細微而堅定的聲響,在李婉音的視野漸行漸遠。
李婉音就在大樓前站著,一直目送這一人一貓一車徹底消失在視野。
淩晨的寒氣包裹著她,心也空落落的。
她下意識地抬手,緊了緊剛剛那被陳拾安理過的衣領,衣料上似乎還有他指尖殘留的溫度。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她才輕輕地歎了口氣,慢慢地走回到家門前。
手伸進外套兜摸鑰匙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某個木質的溫潤……
李婉音愣了愣。
她將兜的那個觸碰到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個木雕小人兒。
門燈昏暗的光線下,木雕小人兒泛著溫潤的光澤,她一眼便認出來了木雕小人兒是她自己,是拾安之前承諾送給她的,兩人的初見一
彼時的她那會兒也正在開門,穿著居家的拖鞋、一隻手還攥著塊清潔的抹布,素淨的臉上沒施半點妝容,匆忙的神情中還帶著份驚訝……
這個屬於她自己的木雕小人兒,雕刻技藝是如此精湛、栩栩如生,五官秀麗,溫婉的氣質好似要溢出。此時正站在門口外的李婉音,似乎也感受到了陳拾安那會兒與她初見時的心境。
也不知道是剛剛的哪個瞬間,拾安偷偷將這個木雕藏她兜的。
但不得不說,絕對是個意想不到的巨大驚喜!
李婉音一時間看得有些入迷,心也在怦怦亂跳著。
她下意識回頭,身邊沒有陳拾安的身影,於是已經走到門口的她,又小跑著來到大樓外麵,可外頭哪還有那偷偷送姐姐禮物的臭弟弟呀……
沒辦法,李婉音隻好拿出手機來,給手的這個木雕小人兒拍了個照,發到了他的微信上。小回音:[【照片】]
小回音:[拾安!!你什時候偷偷藏姐兜的!]
陳拾安一邊騎行著,一邊手指點著車頭支架上的手機屏幕給她回複。
陳拾安:[婉音姐喜歡不【牙笑】]
小回音:[喜歡!〕
陳拾安笑了笑,退出了微信,繼續掛載回導航的界麵。
今年已經是1月25號了,距離2月9號除夕過年,不過也就半個月而已。
過年還是得回山一趟的,這半個月的旅途,陳拾安也做了個粗淺的規劃。
以雲棲市為中心,先向西騎行到隔壁的茶州市,接著再以西南東北逆時針的方式,騎行環繞雲棲周邊的城市一圈。
可別小看這騎行的距離,這一大圈繞下來,也起碼兩千多公的,加上在每個城市的逗留和閑逛,這段路程隻會更多,總共需要穿行過七個地級市。
雲川省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特殊,既有盆地的濕潤,又有高原的磅,地處西南腹地,金沙江、怒江等江河穿行而過,喀斯特峰林、千年茶園、雪山冰川與高原湖泊錯落分布,構成“一山分四季,十不同天’的地貌畫卷。
同樣的,這也是多民族共生的家園,彝族的火把、白族的紮染、藏族的經幡、僳族的溜索等等,交織成獨特人文風景,茶馬古道的遺跡仍在訴說過往繁華,城市兼具煙火氣與自然靈韻,各城風貌迥異卻共藏山河深情。
對於此行能遇到什樣的風景,陳拾安很是期待。
此間遊曆還少不了一件事,那就是拜訪師父曾經的故人老友,順帶還個錢……
師父留下來的賬本,詳細地記錄了每一位債主的債款以及聯係方式,零零散散地全部加起來,總債款一共十萬八千餘元。
而師父給他留下的卡,一共有兩萬四千塊錢,加上他自己這半年來鬥音零零散散三萬多的收益、以及婉音姐目前分成給他的一萬五千多塊錢,還有自己偶爾擺攤賣木雕、字畫、手工香賺到的兩萬多塊錢,陳拾安兜現在一共有九萬六千多塊錢。
十一萬不到的債務顯然在如今看來不算多了,真著急還的話,陳拾安隨意弄些手工香、字畫啥的,也輕鬆能湊得夠債款。
那時候沒出過山,對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如今陳拾安也是明白了師父臨終前的良苦用心一一畢競在那會兒,這些債,就算是他跟這個俗世為數不多的牽連了,若無了這些債,他更像是孤身一人,浮萍無根。身是一身輕了,但對那時候的他而言卻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加上身懷神通道法,師父不在後,再也無人能約束他,最後會走上一條什樣的道,誰也說不清楚,而這些債更像是一種警醒,時刻提醒著他不要忘本、不要忘人情。
老頭最放心的人是他,最不放心的人也是他。
不過現在已經不比剛下山那會兒了,他已經無需再借助師父的債來跟世界有所聯係,他有了屬於他自己的,跟這個世界的羈絆。
這也是陳拾安打算開始陸續還債的原因,師父已經駕鶴仙去,總要替他了結這些人情的。
再往後便是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到那時,就是真正的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