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妃不語,昭懿公主譏笑道:“你不會想要用半封信換你那個小奶娃娃一條命吧?”
“我求你,你就能饒他嗎?”太妃反問。
昭懿公主似是考慮了一下:“那就留他一個全屍吧。”
“你競要君?”太妃滿臉的意外。
“君?”昭懿公主的語氣狠戾起來,“他也配稱得上是“君’?隻有我的兒子,才能配得上這個字!你的兒子,根本不配!”
從來隻有皇後之子,才有繼承大統的資格。為了這皇後之位,她絞盡心汁,再誕下一子,誰知就那樣夭折了。反倒是呂芳的兒子卻活得好好的,甚至還當了聖人。
她自然不會留下那小奶娃的狗命!
“你以為你殺了聖人,就能稱帝?”太妃覺得她瘋了,“你今日公然帶著鶴喙樓逆賊入我大將軍府,再圖謀君,得位不正,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何來天下悠悠之口?將軍府內外都是我的人,莫非還能反了不成?”昭懿公主抬起手指向門外跪著的文弱官吏,“就剩下這幾個軟腳的奴才而已,盡數殺了也不可惜!”
她勾起一側唇角,繼續說道:“待我殺了他們,再說他們死在鶴喙錐下。天下人都知道顏如玉是你呂芳的麵首,顏如玉是鶴喙樓的人,到時需要堵住悠悠之口的人,究竟是誰呢?”
太妃似是被她這盤算嚇到了,肩膀一僵:“好狠的算計!竟要將我呂氏滿門都殺了!”
“算計?”昭懿公主聞言,突然仰麵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得十分放肆。
好不容易收住笑聲,她還捏著袍袖沾沾眼角的淚花,說道:“呂芳啊,呂芳,你可知先聖遺書中說的“未盡之事’究競是什?”
太妃的手指死死摳著桌角:“不知。”
當初廖存遠交出這封信時,她也十分詫異。
萬勰帝是個不喜留下後患的性子,明知道昭懿公主是前朝之人,為何還要留在身邊?還要讓昭懿公主去做?
“你當真想知道?”昭懿公主扶著額頭,似是很為難的樣子。
太妃撐著桌角站起來,一步一步靠近昭懿公主:“哀家的確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你做得,哀家卻做不得。”
莫星河欲上前阻隔太妃的靠近,卻被昭懿公主抬手製止。
“讓你死個明白也好。”昭懿公主繞過她,反客為主地坐在主位上,將半封信仔細折好,才說道:“你可知左丘陽有一份名單?”
太妃絞緊了眉頭:“什名單?”
昭懿公主捏著自己的袖口,輕描淡寫地吐出四個字:“刺殺名單。”
顏如玉站在一側,神情一震,頓時大徹大悟。
那份刺殺的名單竟然是萬勰帝留下的!
這就完全說得通了。
之前始終想不通為何義母深居宮中,能查到如此多的叛國之人。勳貴的來曆易查,但有些還隻是坊間的富貴閑散之人,如雲錦繡坊的東家柳氏,當年悄悄資助了萬勰帝,這等秘辛,也是義母“查出來”的。原來,都出自萬勰帝。
這目的已經顯而易見!萬勰帝是個斬草除根的稟性,聖人年幼,怎會留著這些開國的勳貴和富貴之人開枝散葉、侵蝕皇權?他一定要借一雙手替他殺了這些人。
昭懿公主挑眉看太妃,帶著一點勝利者的挑釁:“他要殺人,我也要殺人,恰好都是同一群人,自然一拍即合。”
此時再想那封信開頭的稱呼,昭懿公主不由覺得好笑,心中甚至漾起一道暖意。
他利用了自己,自己也利用了他。
當真是天作之合。
於是又繼續對太妃說:“我設立鶴喙樓,需要時常出宮,若沒有他的默許,我何來自由?”太妃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想起先聖也曾對自己說過,有些人必須要殺。說那些人能夠賣國求榮,將來也不可信,子孫也不能用。
她當時還很佩服先聖的遠見卓識。也正是如此,她由著顏如玉去查抄勇毅侯、肅國公...原來,先聖自有安排。
昭懿公主對她這份鎮定略顯不滿,挑起手指朝顏如玉說道:“顏如玉,你那有名單,不妨拿出來,請太妃觀瞻一番。”
顏如玉遲疑了,手在袖中緊握成拳,臉上依舊恭敬:“那份名單十分要緊,孩兒放在府中,不曾帶在身上”
“顏如玉,你是怕這個老寡婦看到名單徹底崩潰吧?”莫星河打斷他,冷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卷軸,“你沒帶,我帶了。”
說著,莫星河將卷軸一橫,示意太妃拿去。
太妃沒有伸手去接那卷軸,先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顏如玉,得不到回應,又看向一旁的顧映蘭,顧映蘭皺著眉,滿眼不忍,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昭懿公主抬抬下巴:“星河,太妃體弱,不便打開,你親自打開請太妃看看。”
“是!”
莫星河躬身應答。再扯開卷軸上的繩索,徐徐展開。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用朱筆劃去,下麵寫著準確的刺殺日期。
最後一列,赫然寫著“呂蒙”二字,用朱砂筆重重劃了一道鮮紅的線,刺殺之日,正是身亡報喪那一日。
昭懿公主勾唇笑問:“呂芳,你說這事,你可做得?”
“……”太妃的喉嚨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扼住般的抽氣。
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唇色蒼白。慣常挺得筆直的脊背,此刻失去了所有的支撐,隻頹然地耷著,佝僂著。
胸口某個地方,似有一雙尖利的手,在狠狠地掏著、挖著,要將她所有的腸腸肚肚,心心肺肺都盡數扯出來一般。
她信任了半生、為之嘔心瀝血的左丘陽……原來從一開始,就在謀劃著鏟除呂家!
明白了,都明白了!
是帝王心術,鳥盡弓藏!呂家這把磨鋒利了砍人的刀,最終,刀鋒也要被折斷!他連死後都不肯放過呂家,還要借這前朝妖女的手,徹底鏟除後患!
“哈哈哈……”太妃發出一串破碎而淒厲的慘笑,“好一個卸磨殺驢!好一個過河拆橋!左丘陽……你好……好得很!”
當真是好算計!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從她口中噴濺而出,猩紅的血點落在她素白的孝服前襟。
觸目驚心。
她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要軟倒下去。
顧映蘭驚呼一聲,搶步上前欲扶,卻被她死死攥住了手臂。那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顧映蘭的皮肉。她硬是靠著這股錐心刺骨的恨意和一股不甘倒下的倔強,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重新挺直了腰背!
“嘖嘖,真可憐……”昭懿公主看著她慘烈的模樣,眼中閃爍著極度的興奮和快意。聲音卻刻意帶著幾分矯揉造作的歎息,“呂芳,你這樣的人,真是可憐又可悲。你看,我跟左丘陽,又想到一起了。”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陰毒:“他殺你兄長,我殺你和兒子!”
太妃聞言咧開嘴苦笑,嘴唇、牙齒都染著猩紅的血:“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殺你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昭懿公主,聲音嘶啞:“那孩子養在端本宮,由左丘陽親自挑選的乳母照看,一月才得抱出來見一次,我根本進不去,如何下手?”
“狡辯!”昭懿公主根本不信,臉上是瘋狂的篤定,“除了你,還有誰?你這個毒婦,就是覺得我的蚩兒擋了你那孽種的道!”
說罷,她轉向顏如玉:“顏如玉,你來,親手送她上路!”
顏如玉黑眸沉沉,看不出情緒,向前邁出了一步。
“顏如玉!”顧映蘭大驚,一步橫擋在顏如玉和太妃之間,雙目赤紅,怒視著顏如玉,“太妃待你如何?信任倚重,委以繡衣指揮使之權,你豈能背信棄義,行此禽獸之事?”
顏如玉沒有再向前走。
“怎?舍不得這個老女人了?”昭懿公主的聲音陡然拔高,“帶桑落上來!”
兩名黑衣人立刻將門外被鐵鏈鎖著的桑落粗暴地拖拽進來,狠狠按在堂中冰冷的地磚上。
昭懿公主指著桑落,又指向太妃:“選吧!!是選這個讓你念念不忘的小賤人,還是選這個“對你有恩’的老寡婦?”
顏如玉垂在身側的手,指節捏得發白。深不見底的眸光緩緩掃過桑落滿是關切的臉,掃過太妃嘴角刺目的血跡,最後落回昭懿公主那張因瘋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臉上。
思忖之後,他向前踏出一步。
“顏如玉!”桑落怕他衝動,奮力抬頭揚聲問道,“你聽一一聽見雞叫聲了嗎?”
這句話沒頭沒腦。
這深深將軍府,何來雞叫?
眾人皆是一愣。
“你聽?聽見了嗎?”桑落繼續說著。
大白天,何來雞叫?
昭懿公主先是一愣,隨即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直衝頭頂!她厲聲尖嘯:“賤人!死到臨頭還要裝神弄鬼!然而,她話音未落,一陣清晰的雞鳴聲響起:
“喔一喔喔喔”
相較於之前的那種回蕩在耳邊的雞叫,這一次真實得可怕。
昭懿公主下意識地望向院子。老臣們跪了一地,屍體躺了一地。就是沒有見到半隻雞。
莫非又是那個毒在作祟?
她的臉不受控製地抽了抽,厚厚的脂粉像是龜裂一般,讓她變得醜陋。
雞叫聲並未停止。
太真實了。
昭懿公主有些慌亂地看看四周,試圖尋找出聲音的來源:“你們聽見了嗎?”
莫星河也聽見了。
是真的雞叫聲。
不是桑落裝神弄鬼,就在這個將軍府院中,是真的有一隻雞在叫。
“孩兒這就去讓人去找出來!”莫星河走到門邊,招手喚來兩名黑衣人,讓他二人去尋。
顏如玉一身紅衣立在堂內,定定地看著桑落:“我聽見了。”
他在回答桑落的問題。
餘光留意著莫星河,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顏如玉動了!
他一步踏出,閃身襲向押著桑落的黑衣人,不過一個回合,黑衣人的腿骨折斷,直直倒在地上。莫星河立刻回身來搶,顏如玉將桑落攬在懷中,旋身躲過莫星河的手掌。
“哢嚓!”精鐵打造的鏈環競被他生生扯斷!!
趁著門外黑衣人還未衝進來,他順勢將桑落推向顧映蘭的方向:“接住!”
顧映蘭雖沒有功夫,接桑落卻也足矣。顧映蘭一手拉住桑落,一手護著太妃,快速後退到角落。與此同時,顏如玉腳下一點,右手襲向端坐主位的昭懿公主!
“義母!”莫星河駭然,立刻轉身來救。
院中守衛的黑衣人,聞見異動,盡數握著鶴喙錐朝正堂這頭飛來。
一時間,滿院鶴唳聲。
“嗡”
屋頂之上,簷角之後,密密麻麻站著緋衣繡使,他們手中的弩弓早已蓄勢待發,此刻弩箭如疾風驟雨般傾瀉而下!
先是弩箭與鶴喙錐短兵相接的當當聲。
緋紅的身影與烏黑的殺手在庭院中、廊柱間、台階上凶狠地絞殺在一起,兵刃撞擊聲、怒吼聲、兵器入肉的悶哼聲交織在一起。
屋簷滴著血,台階上漫著血。
跪著的臣子掩著腦袋,縮到了一旁,衣裳上也滿是鮮血。
正堂內,顏如玉與莫星河纏鬥在一起。
“顏如玉!我就知道你要反!”莫星河連連出掌,卻沾不到顏如玉分毫。
就在莫星河一招用老,新力未生之際,顏如玉猛地回身,灌注全力的一掌印在莫星河胸前!“!”
莫星河如遭重錘,悶哼一聲,鮮血從嘴角溢出,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跟蹌了兩步。
電光火石間,顏如玉已至昭懿公主身前。
手,精準地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連連幾步,將她釘在柱子上。
“叫他們住手!”
“快住手!”莫星河掩著胸口高聲喝止門外的黑衣人。庭院中激烈的廝殺聲驟然而止。
又轉過來恨恨地用鶴喙錐指著顏如玉:“顏如玉,你當真要反嗎?”
顏如玉冷麗的眼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手指微微收緊,將著昭懿公主那張滿是脂粉的臉擠得龜裂:“是又如何?”
莫星河悄悄調整著呼吸:“你即便要反,也要想想宮那個小娃娃。”
說罷,他又看向被顧映蘭掩在身後的太妃,“呂芳,你為了這一個麵首,兒子都不要了?呂家都不要了?江山都不要了?八萬將士,都在外等著呢!”
莫星河氣息漸漸平穩,負手而立,再次對顏如玉開口:“你今日是不可能活著離開這的。你死不要緊,桑落怎辦?跟你一起死嗎?”
“莫星河,”桑落從顧映蘭身後緩步走出來,“你可聽說過一句話?”
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