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下的那瞬,腰嘎吱一聲,競是裂了。
趙老頭想爬起來,老腰傳來刺痛,再次跌進泥坑。
風冷,雨寒,他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恨毒了趙六娘。
嘴上不幹不淨罵著。
“個賠錢貨,不孝順的爛東西,仗著婆家落我這個老子的麵子,給老子等著,早晚要你娘的好看……”罵了好一會,趙老頭身上的破棉襖全部進水,冷得他上下兩排牙齒相撞,發出噠噠噠噠噠的聲響。這時他才想起喊救命。
“有沒有人,救命!救命啊!!!”
趙老頭喊著,可這大的雨,哪有人出來,縱是有趕路的,也是匆匆而過,雨聲那大,響在耳邊,什求救聲都是聽不見的。
喊不來人,趙老頭隻得想法子自救。他一點一點往上爬,速度緩慢如蝸牛。
他最終爬了出來,為躲雨,窩在一棵粗壯的樹下。
趙老頭渾身濕漉漉,凍得發抖,腦子也昏昏沉沉。
他運氣不錯,在暈死過去前,有人經過。
戴著鬥笠的漢子看見樹下有個人影,腳步頓住。這大雨天,突然冒出個人,怪嚇人的。
好在他膽子夠大。
念叨著紅色語錄,漢子壯膽上前。
趙老頭感覺到有人,從昏沉中清醒,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冒出亮光。
“救我,救我。”
他抓住來人的褲腿,出言懇求。
好歹是條人命,漢子二話不說地脫下鬥笠,戴到趙老頭頭上,背起他。
趙老頭腰部受傷,稍稍扯動,便大聲喊疼。
“輕點兒,我的腰!!”
漢子放輕動作,心說麻煩。
看在是個老人家的份兒上,他沒說出來,隻大聲問:“你家在哪兒?”
趙老頭說出大隊的名字。
聽到是同路,漢子緊繃的神色舒展。
“這大雨,你這大雨,咋出門了?”
一聽這話,顧老頭想起自己搜刮到的東西,掙紮起來。
“我的東西,我的東西……”他著急地喊。
背他的青年停下,抹掉臉上的雨,心情煩躁,“啥東西?”
鬥笠給到趙老頭,他頭發全濕,冰冰涼,冷極,很想回家烤火。
“渠,我閨女孝敬我的東西。”趙老頭說。
“這大的雨,還管啥東西,得回家躲雨才行。”漢子大喊。
此時他有些後悔上前了。
這人就是個麻煩!
“不行,我的東西。”趙老頭大力掙紮。
青年抓不住,隻得先把人放下。本著救人救到底的心思,他下渠找麻煩老頭說的東西。
得虧他鞋腿綁著防水的尿素袋子,否則他不會下溝渠。
幫人也有限度。
到底年輕力壯,青年將渠的東西拖上來。
“是這些吧?”他大喊。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滴落下頭上,砸得人腦袋發懵。
“對。”趙老頭扒拉到手邊。
青年重新背起他,一步一泥濘地往大隊走。
雨下了好一會,土路全濕,腳踩下去,難免陷頭,再拔出來很費力。他還背著個渾身濕漉漉的人,走得更是艱難。
青年臉是濕的,他也不知是雨還是累出的汗,隻知往前走,隻想快快回家。
土路冒出粗粗的蚯蚓,癩蛤蟆自在地跳。
路上沒人,一眼望不到頭。
青年咬咬牙,加快腳步。
趙老頭忍不住感歎,“還得有兒子啊,有個兒子真好。”
在豐收大隊的糟糕經曆在腦海浮現,他那張樹皮臉都皺起來。
青年:“?”
他沒說話,艱難地行走。
好在是幹慣了重活的人,力氣大,背個人也能撐住,一步一腳印地往前。
時間消逝。
青年頭發濕透,上身的襖子也浸了水。
終於到了麻煩老頭所在的大隊。
“你家往哪兒走?”青年扭頭,大聲道。
趙老頭快睡著了,被這聲震醒。
他迷糊地指了個方向。
“往前頭走。”
青年:…”這是真大爺。
他認命地繼續往前走。
好不容易看見一個來去匆匆的人。
他忙把人喊住,此時聲音依然沙啞。
“等等!”
要跑回家的人猛地停下,看過去,“幹啥?”
雨太大,說話都是用嚎的。
隔著雨幕,看不清人影。
青年上前幾步,來到屋簷下躲雨。他放下趙老頭,鬆了口氣似的說:“這大爺是你們大隊的吧?”離得近了,村人看見趙老頭那張熟悉的臉。
“對啊,這是我們村的趙大爺,他咋了,你把人撞了?”說話這人狐疑地看著青年。
青年瞪眼。正想說什,趙老頭渾濁的眼精光閃過,揪著他濕漉漉的棉衣,喊道:“對,就是這人撞的我!!”
“可憐我這大年紀,被推進水渠,扯到腰,哎呦疼死老子了……”他嚎著。
青年傻眼了。
愣在原地。
半天回不過神。
他扭頭看趙老頭,神情嚴肅,“大爺,你記錯了吧,你自己摔進水渠,我救了你。”
“不是,你推的我。”趙老頭強調,“我的腰傷到了,你得給我賠錢。”
青年震驚。
不是,他不是做好事嗎,咋突然變成肇事者了?!
他真是一肚子髒話想罵。
“我沒推你,我經過的時候,你就摔了。”青年情緒還算穩定,隻以為這個老大爺記性不好。“就是你推的,不是你推的,你咋會背我回來,就是你,你得賠錢,不賠錢你別想走。”趙老頭死死抓著他的襖子,耍賴皮。
門外的動靜,驚動屋的人,這家人戴上雨具,衝進雨幕,來到門口。
“咋了咋了,出啥事了,這大雨天,不回自己家,擱這兒幹啥呢?”
見證了鬧劇的小夥子如實說了眼下的情況。
剛出來那人低頭看賴在地上的趙老頭,“你真是被人推的?”
趙老頭很生氣,直起腰想同他理論,還沒起來哇哇喊痛。
“哎呦疼死我了。”
他倒吸一口冷氣,說道:“不是他推的,我咋會摔,就是他推的我。”
青年忙說:“我沒推你,你這人咋這樣,我好心背你回來,你居然冤枉我,哪有你這樣的人,這不是現實版的農夫與蛇嗎,我是農夫,你是那條沒良心的蛇!”
他越說越氣,一個用力,抽回被箍住的腿。
趙老頭腰疼的厲害,不敢用力。
他喊村人,“快拉住他,叫他賠錢!最少……最少五塊,推了人,不賠錢別想走!”
趙老頭名聲稀爛,村人不知道該不該信他。
猶豫的關口,好心青年氣怒地給了趙老頭一拳,扯走自己的鬥笠,拔腿就跑。
連趙老頭蓐自己閨女的東西都沒還他。
青年邊跑邊大喊:“好心沒好報,你這老東西早晚得報應!”
趙老頭一看他拿走自己的東西,急得拍大腿,“我的東西噯!”
卻隻看到那道身影快速消失。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村人,“都愣著幹啥,還不去把人抓回來,他拿的是我的東西!!”
村的小夥兒說:“那人跑那快,這雨有這大,一踩一腳泥,咋追嘛!”
這個屋簷的主人點頭,“是啊,不好追。”
實則,他對趙老頭的話,半信半疑。
這黑心老頭怕不是,想訛詐剛那小夥子。
簡直壞的流膿。
他們不能讓好心人心寒不是,不追,說啥都不追!
“算了吧,那些東西就當謝禮,人家好歹把你送回來。”他說。
趙老頭氣得快撅過去。
“那是我閨女孝順我的!”他躺在地上,整個人在發燒,臉紅的像喝醉了酒,眼睛也是紅的。孝順?!
在場的人心底嗤笑。
搶的吧?!!
“那怎辦,人都跑了。”小夥子聳聳肩,說話很氣人,“我們連人家往哪邊跑都不知道,去哪兒追?那個人咱們也不認識,除了算了,還有啥辦法?”
他一句句的,趙老頭腦袋充血,他燒的厲害,直接撅了過去。
“呀,這咋辦?”小夥子見自己把趙老頭氣暈,嚇得臉都變了。
房屋的主人蹲下,掐趙老頭的人中,感覺他繼續很燙,哎呦一聲,“發燒了!”
他們抬起趙老頭,把人送回去,脫掉他的濕衣服,蓋上那臭哄哄的爛被子,煮了草藥給他喝。“要請衛生員嗎?”小夥子想起趙老頭說腰上有傷,突然問。
回答他的是另一人的搖頭。
對方話語凝重。
“這大的雨,去哪兒請衛生員?而且,請了衛生員誰付錢,你付嗎?”
小夥子忙搖頭,“………憑啥我付,我沒錢。”
說話的人給他一個“就這你還想請衛生員”的表情,搖了搖頭,戴上鬥笠,慢悠悠走了。
見他離開,小夥子關上門,也趕緊走人。
這一來,趙老頭的腰傷被徹底耽誤。
次日醒來,人都起不來。
競是,下半身竟是動也不能動了。
艱難地熬過一夜,那張臉滿是灰白,不複往日的精神,像被扒了皮的豺狗。
他大喊大叫。
摔東西。
都沒用。
他的女兒被他虐待,和他不親,除過年,從不登門。
鄰居們都在家,誰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為人糟糕,串門兒的更是沒有。
趙老頭扭動身體,跌下床,爬到門口,夠到一根木棍,開始敲門。
“鐺鐺鐺!”
一聲接一聲。
終於,有人聽見,叩響趙家的門。
“老趙?”
趙老頭燒了一夜,連口水都沒喝上,聲音啞得吐字不清。
他試圖出聲,以失敗告終。
繼續敲。
敲門的人很納悶兒。
猶豫好一會兒,推門而入。
看見趙老頭滿身泥濘地趴在地上,忙走過去,“老趙,你這是咋了?”
趙老頭說不出話,伸手指自己的腰。
來人和他關係還行,讓他等等,喊來自己兒子,把趙老頭扶到床上。
又吩咐兒子去喊衛生員。
這時候的衛生員幾乎都是培訓幾個月,然後上崗,邊給人看病邊學習。
趙老頭這嚴重的情況,衛生員自然是搞不定。
他也沒瞎治,開了些退燒和止疼的藥,建議患者去縣醫院。
趙老頭哪舍得花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錢,這會想起幾個閨女來。
趙六娘得知消息的瞬間,心底冒出陰暗的念頭。
怎沒摔死他?
這種禍害活著曜曜她們嗎?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找借口打發掉報信兒的人,趙六娘當作什都不知道,忙活起自己的事。
魚魚還小,來妹又傷著,她哪走的開。
這事,林昭是從顧母嘴聽說的。
“二嫂不回去吧?”她問。
“不回。”顧母說,“來妹被欺負成那樣,她要是回去就是缺心眼兒。你二嫂說以後當自己沒娘家。”除非村人報喪,否則不再踏趙家半步。
“嗯。”林昭沒多說。
看來二嫂還是很拎得清的。
顧母是被林昭喊來縫被子的,她手腳麻利,說話間一床被子已經縫好。
“縫好的放哪?”她問。
林昭上前,“給我,我放到櫃子去,等天再冷點再拿出來。”
顧母疊好,然後遞給她。
等兒媳婦離開,她對聿寶珩寶說:“你們娘對你們真上心,看那被子多厚,六斤重呢,再怎下雪你倆都不會冷。”
這會雙胞胎蓋的薄被,等天冷拿出厚的,蓋在上頭,不知道多暖和。
聿寶摸過那厚被子,因為這,他不再害怕冷冬。
“嘿嘿嘿,我媽媽最好了,奶也好。”小朋友捧著搪瓷缸,喝著甜甜的麥乳精,喜滋滋的。珩寶知道要想馬兒跑,得給馬兒吃草的道理,他殷勤地給顧母端被子。
“奶,喝麥乳精,可甜呢,我們一人一杯!”
顧母意外,“……還有我的呀?”
“有咧。”珩寶說,“都有。”
聿寶:“我媽媽說奶縫被子辛苦。”
“縫被子有啥辛苦的。”顧母的嘴角翹著,可見很高興,“給我們聿寶珩寶縫,奶一點也不累,渾身都是力氣。”
她接過搪瓷缸,揭開蓋子,熱氣升騰,吹著喝一口,本就暖和的身子更加暖,暖意傳到四肢百骸,別提多舒服。
顧母忙活一下午,幫三房縫好幾床被褥。
正要回去做飯,林昭塞給她五斤棉花。
顧母不解,“這是幹啥?”
“給你們的。”林昭說,“你和爹的被子不是不保暖了?正好棉花有多的,填進去……”
顧父顧母的被子確實蓋好幾年了,棉花硬邦邦,不怎保暖,再冷些全靠燒炕,燒炕也就剛睡那會舒坦,早上手腳冰涼。
顧母沒推脫的接過,笑道:“成,我和你爹也蓋新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