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老丁，麵談

    江蘇海門廳。

    醉仙閣是臨近長江邊的一家酒樓，明麵上是家酒樓實際卻是家私煙館，類似醉仙閣這樣的私煙館海門廳多達十幾家，相比其它地方買賣、吸食鴉片也更加方便，且價格還便宜一些。

    原因就是海門地處長江口，是廣東鴉片北上的重要中轉站。

    清廷雖嚴令禁止鴉片輸入，但巨額利潤卻驅使東印度公司大舉往中國販賣鴉片，早期不收中國商人的白銀，而是讓中國商人用茶葉交換，因為茶葉跟鴉片一樣也是暴利，從中國拉到英國轉手也是十倍以上利潤。

    四十多年來東印度公司一直偷偷摸摸往中國輸送鴉片，如今輸往中國的鴉片數量已占其與中國貿易總額的一半還多。

    內陸省份還好些，沿海地區鴉片已經泛濫，平民百姓吸，富人士紳吸，文人雅客吸，執行禁煙的官吏衙役更在吸。

    眼見鴉片在中國這受歡迎，英國人也不再執行開始的茶葉換鴉片政策，轉而以白銀計價，由此使原本作為白銀淨入國的中國開始轉為白銀流出國。

    作為鴉片貿易的重要中轉站，海門廳這邊的煙館自然興盛。

    得知同知大人的二公子來了後，醉仙閣的老板錢老四趕緊過來接待。

    醉仙閣是三層建築，一樓極為寬，擺放有數十張煙榻，每張榻上都點著一盞琉璃煙燈。

    丁平看到靠牆的煙榻上有幾個衣衫檻褸的碼頭力工正湊錢合吸一杆煙槍，你一口我一口，臉上無一不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滿足感。

    就是一樓的味道不好聞，空氣中除了鴉片被炙烤後特有的焦香還混雜著劣質茶葉、汗液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見丁平皺眉，錢老四忙道：「二爺，您樓上請！最好的位置，最好的福壽膏都給您備著呢！」

    這人原是碼頭一霸，靠著心狠手辣和打通官府關節做起了這日進鬥金的買賣。

    但再狠的人在同知大人二公子麵前都得點頭哈腰，極盡恭維。

    「走吧。」

    丁平點點頭，跟著錢老四上樓。

    二樓比一樓裝修的要好些，煙榻與煙榻之間都用木板隔著，專供有些身家的客人使用。

    轉過拐角上三樓時，丁平看到一個身著半舊長衫的讀書人正就著煙燈，搖頭晃腦地吟著誰也聽不清的詩句。

    文人雅士也是煙館常客，有些人是為了尋找靈感，有些則是為了逃避現實，有些則是誌同道合聚在一起，一邊吸食鴉片一邊高談闊論，討論時局或者品評詩文。

    在江南，到煙館聚會儼然成了文人之間主要社交方式。

    上到三樓，氛圍明顯不同。

    煙霧更醇，服務也更周到，不僅有手腳麻利的夥計不停擦拭各式精美的煙具，更有專門的煙槍女伺候。

    「彩雲，還不過來伺候二爺！」

    伴隨錢老四招呼聲，一個名叫彩雲的煙槍女就過來引著丁平進了包間，旋即跪在丁平榻邊，用煙扡從精致的象牙煙盒挑起一小塊黑褐色的煙膏，就著煙燈小心翼翼地烘烤、揉捏，直到它變成一個油亮飽滿、滋滋作響的煙泡，再靈巧地摁在煙鬥的漏孔上。

    動作行雲流水，無比熟練。

    弄好後，彩雲將煙槍遞上，柔聲道：「二爺，您嚐嚐，這是剛到的公班土，行人說是印度過來的上等貨，勁兒足，香味純。」

    「是？」

    丁平接過深深吸了一口，閉目凝神。

    良久，才舒坦地將一股帶著異香的青煙緩緩吐出，那樣子仿佛體內所有精氣神都隨著這口煙散了出去，隻留下一具慵懶的皮囊，愜意感讓他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

    隻是這笑容看著有些詭異。

    睜開眼見跪在地上伺候自己的彩雲一臉巴巴看著自己，笑著便將煙槍伸了過去，彩雲見狀忙貪婪的嗅了一口，得到滿足之後不敢奢求，繼續輕輕替丁二爺按捏起雙腿來。

    她們這種煙槍女不僅要伺候客人抽煙，客人如果有需要還得陪客人行那風流快活事。

    說來也都是苦命人。

    「我給你留兩口，你等會可要賣力些。」

    手捏了捏彩雲突起處，丁平一臉享受，結果才捏兩下雕花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頭一腳踹了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爹...爹！」

    老丁的出現嚇的丁平手中煙槍「當」一聲掉在榻上，渾身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

    「丁大人，您老怎來了..」

    錢老四反應極快，臉上堆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就迎了上去，「丁大人，小的這是正經酒樓，後廚正在熬製阿膠，氣味是衝了點，但絕對是..」

    「閉嘴！」

    老丁看都沒看錢老板，目光隻死死釘在兒子身上，眼神有怒火，有失望，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心。

    憤怒之下，上前一把抓起榻上還在冒煙的煙槍狠狠摔在地上，玉嘴頓時四分五裂，繼而轉身「叭」的一下抽了那錢老四一耳光，厲聲吩咐一眾衙役：「將煙館一幹人等連同這些煙具、煙土，全部給本官帶回衙門！」

    「庶！」

    衙役們哪個不知道錢老四，又哪個沒被錢老四打點過，可同知大人發話哪個敢不聽。

    沒辦法，隻得照做。

    一時間，驚叫聲、求饒聲、斥聲、砸東西的聲音響成一片，癮君子們被粗暴地拖拽出來，夥計、煙槍女嚇得抱頭蹲在一旁，老板錢老四則是心疼的看著這一切...

    丁平是被父親命人捆回家的，回到家老丁二話不說拿起鞭子就抽，把個次子抽的是皮開肉綻，要不是夫人王氏和媳婦秦氏哭著求情，怕是丁平這次能被打的半死。

    書房內，燭火映照著老丁那張滿是疲憊與傷心的臉，看著也是蒼老許多。

    從前在揚州甘泉任職時，老丁其實並不知鴉片危害，因而對衙門有人抽鴉片的事他不怎管。

    趙安跟他說鴉片這東西危害很大，老丁也沒當回事，直到親眼看著老二因為吸食這玩意變得頹廢至極，不僅臉色一天到晚蠟黃、身形也是極度消瘦、雙眼看什都是無神、做什都提不起興趣，整個人完全廢了的樣子，這才意識到孫女婿所說鴉片危害絕不是危言聳聽。

    可不管他怎教訓兒子，打也好，罵也好，都沒法讓兒子戒了這玩意，就跟著了魔似的逮著機會就往煙館跑。

    再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老二送到安徽去，那地方煙館不是太好找，又有孫女婿看著，怎也比呆在海門好吧。

    老大那邊如今已得了七品候補，老二這成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肯定不成，得讓孫女婿也給安排個事做。

    正要寫信時，管家捧著一封信走了進來，道：「老爺，孫姑少爺有信來。」

    噢？

    老丁精神一振，連忙從管家手中接過信迫不及待看了起來。

    信中，趙安先是問候了老丁這個祖父身體情況，隨後提及他奉旨進京陛見結束，已經啟程回安徽，約摸半個月後抵達揚州，希望能與老丁見麵詳談。

    談什呢？

    趙安肯定不會在信中說。

    此時的趙安在幹什呢？

    座船剛到臨清，就喬裝打扮一番在徐霖帶領下去見當地的漕幫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