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就要做工來償。
抵達皇城後,他們將被打散安置。
精通火法煉器的入工部,協助鑄造軍械、煉製混沌珠或改造前線魔材。
擅長布陣封印或符篆者,歸鎮天司調遣。
氣力悠長或掌握獨特水元功法者,則會被兵部挑選,或納入後勤,或加入適應水戰的特殊軍伍。無論身在哪個衙門,核心目標都隻有一個,日夜不息,提煉混沌元力,煉製那鴿卵大小卻價值連城的混沌元珠,以償還欠下大秦的救命之債。
他們的仙道逍遙之夢,暫時被鎖在了大秦這座龐大戰車的鍛造爐旁。
萬年之約。
大秦青陽侯親自定下的契約,救了蓬萊,也鎖住了蓬萊。
大秦皇城。
乾陽殿。
巍峨肅穆的乾陽殿內,群臣屏息。
一身玄黑龍袍的元康帝高坐禦座之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殿下歸來的青陽侯。
張遠風塵仆仆卻氣息淵深似海,他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個被暗金布帛包裹的方印。
雙手奉上時,那布帛自動揭開一角,一方通體青翠、卻染著一絲歲月與劫火暗痕的玉璽顯露出來。九龍盤繞的印鈕栩栩如生,印文古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流轉著暗淡的光華。
這正是傳承了八百載的大齊鎮國玉璽!
布帛徹底落下,玉璽被無聲地安放在禦案之上。
元康帝的目光落在玉璽之上,修長的手指伸出,輕輕撫過那溫潤又冰涼的玉質,指腹緩緩摩挲著其上的龍紋與細微刻痕。
殿內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象征著一個昔日強盛王朝的印信上。
皇帝的臉上,沒有過分的狂喜,也沒有刻意的矜持。
那是一種極為複雜、沉澱了無數王朝興衰史後才會有的深沉感慨。
那絲感慨有對“盛衰榮辱本是王朝常態”這一鐵律的了然。
有對齊太祖薑桓當年裂土分疆的審視,更有一股幾乎凝成實質的、沛然莫禦的大勢所趨!
八百年風霜雨雪,八百年恩怨糾纏,今日終結。
這方沾染了太多血與火的玉璽靜靜地躺在案頭,其回歸本身,便是大秦以沛然莫禦的國力與意誌,書寫下的最磅史詩。
皇帝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蓋棺定論:
“齊運……終矣。”
鎮天司。
幽玄殿。
殿內並非尋常廳堂的光亮,而是模擬深海之境的幽暗。
點點星光般的符文在四壁與穹頂緩緩流淌,如同沉眠的海眼。
空氣中彌漫著鹹澀的海風與淡淡的妖異威壓,尋常司衛絕不敢擅入。
張遠端坐於上首玄鐵座,並未著甲,一身玄色常服,腰間懸著兩柄佩刀。
他對麵,並非實體,而是一道翻湧不定的幽深漩渦。
漩渦中心,兩點暗金色的光芒亮起,如同穿透萬古歲月的冰冷瞳仁。
蘊含著暴戾、孤寂,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正是玄穹妖尊那縷被困鎮海大陣核心的神魂投影。“青陽……”一道低沉、仿佛來自深淵最底層的意念震蕩在殿宇中,帶著上古大妖的驕傲,“你邀本尊至此,便是想以這囚籠為籌碼,談那……效力之事?”
漩渦微微扭曲,傳遞出被冒犯與審視的意味。
張遠麵容平靜,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扶手,發出篤篤輕響,在這靜謐的殿中格外清晰。他直視那兩點暗金瞳光:“籌碼?妖尊錯了。重塑鎮海柱,激活大陣,非為囚你,乃是定海之基,不容有失。你無處可逃,是事實。”
“然合作,卻非因你之困,乃因你有可用之處。”
他頓了頓,語速放緩,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神道初興,天地有序。你想借大秦敕封,以神魂為基,成為鎮海神靈?想法不錯。可惜”
張遠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帶著俯瞰與期許:“以你如今殘魂之身,僅餘之威,尚不足以鎮守這萬頃海疆,護佑海民。”
“這東海龍王的尊位,你還不夠資格坐。”
玄穹妖尊的神魂漩渦猛然一滯,憤怒、屈辱的波動如深海暗流般湧動,殿內星光符文瞬間劇烈閃爍,似要崩滅。
那股源自上古的凶威幾乎要衝破投影,卻被無形的殿宇禁製與張遠身上若有若無的磅氣勢死死壓製。最終,那狂暴的怒意化作一聲沉悶如雷的低吼:“狂妄人族!”
“狂妄與否,妖尊心中自有分曉。”張遠不為所動,目光穿透漩渦,似看到了更遠的未來,“但你亦非全無去處。東海大軍初定,將士浴血,其中有心紮根這無垠深藍者,不願歸陸。”
“本侯欲新建一軍,專司深海巡弋、探秘、護道。這支“鎮海潛蛟軍’,可交由你來執掌。”張遠的語氣帶著一種交付重任的鄭重。
“以你殘存之力,調教駕馭那些渴望留在海中的悍卒,借他們血氣與軍勢孕養神魂。待滅魏功成,大軍凱旋,論功行賞之時,便是你玄穹,能否重獲一具真正足以匹配鎮海之責的“神軀’之際!”“此乃交易,更是你重歸世間的唯一坦途。”
“潛蛟軍?”玄穹妖尊的意念中透出思索,那暗金瞳光微微閃爍。
執掌一支人族悍勇之師?
這比單純的孤魂野鬼要好得多。
但更大的誘惑隨之而來……
張遠身體微微前傾,眸中仿佛映照著浩瀚星河,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遼闊:“妖尊,上古崩塌,九洲分陸。大秦之刀,已定梁原域,平東海,滅齊國,不過是開端。”
“終有一日,秦艦所向,將破開無盡波濤,兵發趙洲、齊洲、乃至更遠的外域天地……”
他描繪的景象在玄穹妖尊的神魂中激蕩:“那才是真正廣袤的舞台!那,或許有未死的故人……更有當年將你誘入鎮海陷阱,或袖手旁觀的“老朋友’。”
“難道你不想親眼看著他們在大秦的鐵蹄下灰飛煙滅?或……重逢於新天?”
“老朋友”三個字,帶著刻骨的寒意和極致的誘惑。
“轟!”
那幽深的漩渦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憤怒的金光,而是一種摻雜著激動、野望、無邊渴望的血色星芒!
玄穹妖尊沉寂了十二萬年的心,被徹底的點燃了!
星辰大海!
複仇!
見證那些曾俯瞰自己的“老友”的末路!
“張遠……青陽侯!”妖尊的意念不再壓抑,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咆哮的決斷,“潛蛟軍……本尊接了!滅魏之後……我要真身!我要看到秦艦,染遍外域之海!”
無形的神魂契約在殿中交織,磅的氣運與古老妖魂的力量纏繞,最終達成穩固。
皇城。
祭天台。
大日當空,卻難掩祭壇之恢弘。
白玉砌成的九階高台直指蒼穹,其上符篆密布,古老滄桑。
元康帝身著十二章紋袞服,立於壇頂,威儀如神祇臨世。
下方廣場,十三具龐大如山巒的妖獸遺骸堆疊成金字塔狀,每一具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有巨鯤骨架森白如雪,似要背負青天。
有九首玄蛟僅餘七首,猙獰斷首處仍有電弧跳躍。
有覆海龜的甲殼破碎,卻依舊彌漫著沉重水元。
更有熔岩魔蜥、金剛境巨章……
這些都是東海之戰最輝煌的戰利品,大秦鐵血征伐的豐碑!
“赫赫大秦,承天應命,掃蕩八荒!”司禮官的聲音如洪鍾大呂,傳遍四方。
皇帝舉酒向天,神色肅穆:“今以東海之妖軀,祭告皇天後土!東海波平,逆齊伏誅,梁原底定,神道重光!此乃天眷,亦朕與大秦將士之血勇所致!”
“吾皇萬歲!大秦萬年!”
百萬軍卒、滿城百姓,山呼海嘯。聲浪匯聚成有形的洪流,直衝霄漢!
隨著皇帝將玉樽中的酒液灑向祭壇,點燃那十三具妖王遺骸中的“鯨腦玉脂”,一股難以言喻的浩瀚之力轟然爆發!
“嗡!”
十三道粗大的光柱自妖軀中衝天而起!
赤、金、青、藍、紫……
十三色神光糾纏扭曲,貫穿雲霄,將整個天穹渲染成斑斕壯麗的畫卷!
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天地間的靈氣從未如此濃鬱、活躍,神道的氣息前所未有的清晰、磅。
一股玄之又玄的意誌仿佛被徹底驚醒,天道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鬱、強盛。
萬千細微的法則絲線在光柱間閃爍凝聚,如同天地為這場盛大的凱旋重新編織了秩序。
大道轟鳴,神位震顫,山河靈脈為之歡騰!
這是大秦國運的鼎盛彰顯,是未來敕封正神的序章,是神道根基徹底錨定於此方天地的輝煌瞬間!觀禮閣樓。
雅間。
遠處的祭天異象透過琉璃窗映入,光怪陸離,照亮了依偎的身影。
趙瑜慵懶地靠在張遠懷,精致的下巴擱在他肩上,看著廣場上那十三具光華萬丈的巨獸屍骸,水潤的眼眸閃動的卻不是敬畏或激動,而是滿滿的……可惜。
她皺著挺翹的小鼻子,伸出青蔥玉指,對著窗外,低聲數落著,聲音軟糯帶著濃濃的財迷意味:“張遠……你看那頭最大的鯨魚骨頭架子,要是拆成整骨賣,靈材坊肯定搶破頭…”
“還有那個七個腦袋的蛟蛇,嘖,剩五個頭了,這品相不好,龍角也斷了,這得折多少價……”“哎呀,那隻大王八的殼子裂得好厲害!給工部那些老頭子心疼壞了……這要是都運去萬寶樓拍賣,能換多少仙玉回來啊?”
“就這燒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她越說越投入,小臉上滿是替自家產業打算的“賢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小財迷”的精打細算。仿佛眼前輝煌的祭天儀式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巨大的、燒錢的損失。
張遠沒說話,環在她腰間的大手卻開始不安分。
“唔………”趙瑜身體猛地一僵,所有關於仙玉的計算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
一聲又輕又軟、帶著驚惶的嬌吟被她死死咬在唇瓣,硬生生吞了回去,隻泄出一點誘人的氣音。她俏臉瞬間飛紅,如同染了最豔的胭脂,連白皙修長的頸項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貝齒狠狠咬住了下唇,努力維持著端莊的表象,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靈動的大眼此刻水汪汪的,既羞又惱地瞪著張遠。
張遠低笑一聲,感受著懷中溫軟的輕顫和那可愛至極的反應,手臂微微收緊,下頜輕輕蹭了蹭她馨香的發頂,繼續饒有興致地欣賞窗外那被趙瑜心疼不已的祭天盛景。
祭天的恢弘與懷中的旖旎,皇權功業的冰冷與心上人溫軟的小心思,在這一刻交織,便是人間最真實的煙火。
皇城喧囂未散,祭天盛典的餘暉還在天際流轉,元康帝封賞東海軍將的詔令已震動八方。
餘萬鈞、薛定嶽等悍將擢升伯爵,佩劍授印,一時風頭無兩。
裴烈等九陽劍宗弟子所獲寶材珍藥、皇田宅院亦令人羨豔。
然而最牽動無數人心的,卻是另一份招募令。
大秦正式組建“鎮海衛”,征召三百萬精勇,拔擢一百二十位武勳戰將!
兵部衙門前車馬喧囂,武勳子弟、將門傳人乃至草莽豪傑擠破了頭。
東海!
扼製東魏的烽火前線,更是傳說中遍地異寶的蔚藍疆場!
戰功、財富、權勢……
三者兼得的前程,誰能不動心?
在這股席卷皇城的東海熱浪中,禮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書吏王平握著那張墨跡未幹的自薦書,腳步比平日輕快許多。
推開位於中三城新分到的、那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三層小院家門,飯菜的香氣混著炭火的暖意撲麵而來。
老父在堂前撚著核桃,老母在灶台旁絮絮叨叨,妻子劉氏正彎腰哄著五歲的小兒吃飯,七歲的女兒趴在窗邊描紅。
“今日怎回來得這般早?”妻子劉氏抬眼,見他手中文書,心中已猜到幾分,笑容微凝。
“爹、娘、惠娘……”王平深吸一口氣,將文書放在堂屋那張略顯陳舊的八仙桌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吏部招募鎮海衛軍需司馬,我……我報了名,成了,明日就赴鎮海軍報備。”堂內霎時寂靜。
老母停了絮叨,驚愕地看著兒子。
老父撚核桃的手頓住。
劉氏臉上的笑意徹底褪去,看著桌上那張薄薄的紙,又看看滿眼期待的王平,最終目光落在窗明幾淨的小家上。
這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在皇城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