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8章 科臣們也有自己的靈活性
「少宗伯,我有個疑惑,陛下為何對寶鈔會如此的謹慎。」沈鯉感覺有些奇怪。
從戶部開始說動陛下發行寶鈔,從《鈔法錨定疏》分析鈔法錨定物金銀銅鐵各色貨物之後,光說服就用了五年,一直到萬曆十五年,陛下才第一次發鈔。
而每一次發鈔,陛下都非常的謹慎。
固然製度設計上,需要黃金收儲來作為錨定,但實際上,幾乎所有的大臣勢豪都知道,那些黃金根本不夠用。
鈔法錨定疏是王國光寫的,他寫了很久,是一本萬言書,是大明鈔法總綱,王國光位列萬曆維新功臣第四,除了度數旁通之外,就是他對鈔法的製度建設。
其影響已經不是用深遠來形容了,如果能把這本萬言書執行到位,可以解決自古以來的錢荒問題。
王國光已經逝世,但陛下在堅定的按著王國光的萬言書在前進。
鈔法錨定疏很長很長,但總結而言,就是資產錨定,大明除了舶來的黃金白銀之外,朝廷還有五十四座官廠超過二十萬頃的官屬南洋種植園,除此之外還有五個市舶司,五個總督府一個金山國。
這些重資產,也能支持黃金寶鈔鈔法。
但陛下的謹慎,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了。
沈鯉對陛下的了解,不如高啟愚。
或者說高啟愚這個人就是太聰明,他要是不聰明,他就不會犯錯誤了,就跟所有的奸臣,都不是無能之輩一樣,闖禍的家夥,往往是因為太聰明,想得太多,闖出天大的禍來。
而沈鯉覺得,自己相對而言,就不夠聰明,他想得少,認死理,所以行得正,他四本奏疏頂撞陛下,陛下都不肯讓他致仕,陛下這做,是要維護朝中骨鯁正氣,但沈鯉有些問題,自己想不明白,就得問高啟愚。
高啟愚鄭重思考了許久,才說道:「我姑且說之,你姑且聽之,不過一家之言罷了。」
「我覺得這麵原因錯綜複雜,比如說,咱們大明是大朝廷,陛下是天下君父,朝廷管得寬,需要承擔的責任就多;比如說,洪武寶鈔敗壞,萬曆寶鈔不容有失等等,這樣的理由很多,但我不在戶部,這些製度建設的矛盾,戶部處理的很好。」
「但我個人認為,主要原因是,咱們大明的人文禮法秩序道德等等,根本不接受投機這種思維方式。」
「以武清伯府破壞寶鈔為例。」
高啟愚仔細斟酌了一番,才繼續說道:「你看,武清伯府眾人,堵了兌現的寶鈔局
寶源局和會同館驛,以此為契機,低價收蓄寶鈔,在朝廷高價兌現,謀求厚利。」
「寶源寶鈔局會同館驛使用寶鈔的勢豪富商,全都在等著陛下處置辦法,這事兒隻要放一放,放到寶鈔價格快速下降,引起陛下注意,陛下一定會處置。」
「大家都在等,其實對於陛下的處置預期,大家並不高,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陛下會寬大處置。」
「作為皇親國戚,作為李太後的生父親兄弟們,他們是大明頂層的統治階級,靠著寶鈔賺點銀子花花而已,朝廷大明都是老朱家的,賺點錢怎了?」
「按照過往的經驗,武清伯府,應該先被北鎮撫司立案偵辦陛下盛怒下旨下獄查抄武清伯府,這個時候,太後出麵求情,皇帝一句,國朝以孝治天下,以懿旨召開廷議,八辟八議,議過之後,武清伯出錢買平安,把違法所得,都上交內帑,以求寬宥。」
「等到武清伯一家從牢出來,三呼三歲,高呼聖恩浩蕩。」
武清伯落得如此下場,問題出在李太後壓根沒求情,皇帝連個寬宥的由頭都找不到。
沈鯉一聽立刻搖頭說道:「這樣一來,就是收儲再多的黃金,也沒有人認可黃金寶鈔的價值了,根本不需要三五年,就徹底敗壞了。」
高啟愚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笑著說道:「看,這不光是陛下明君聖主,公正處置,而是大明的人文禮法秩序道德共識,不接受金融投機的風氣。
之「武清伯府敢這幹,就是典型的投機客,他們在投機,他們在賭,賭陛下會不會看在親戚的麵子上寬宥,賭李太後會不會開口求情,賭大明是否能夠接受他們謀求這等厚利,他賭輸了,但不肯願賭服輸。」
「燕興樓交易行那些個經紀買辦們,就完全不推薦金銀市,因為金銀市的波動極大,再加上有陛下這個莊家在,這金銀市,完全是為了維持金銀兌換比例有序而存在。」
「咱大明人,到燕興樓,炒銀炒金炒有價票證,根本沒有一個願賭服輸的心態,一旦賭輸了,就會怨朝廷怨陛下,怨大明,總之不怨自己。」
「正是這種不接受投機的共識,導致朝廷不僅在金銀貨市上必須要保守,在任何金融政策上,都要保守。」
錢莊保險貨幣燕興樓交易行,都是金融範疇,大明在金融上的政策,非常的保守。
沈鯉理解了高啟愚說的意思,他想起了一件舊事。
永定毛呢官廠初建,那時候燕興樓交易的是大布帛幣,也就是精紡毛呢,陛下作為這個帛幣市最大的鱷魚,在有人搞出了眾籌」炒帛幣的時候,陛下直接把帛幣市給砸了。
那時候朝廷還窮的叮當響,朝廷完全可以靠著大布帛幣,繼續謀取厚利,但陛下砸的時候,毫不猶豫。
誠如高啟愚說的那樣,大明朝上下內外,上到皇帝下到萬民,確實不接受投機,也沒有願賭服輸的思維。
那些購買了費利佩金債券的熱內亞商人,他們就願賭服輸了,費利佩解散國會,讓金債券破產後,這些熱內亞商人隻能接受手金債券,是廢紙一張,費利佩就這把債賴掉了。
但大明賴不掉,甚至大明人覺得自己拿出了銀子去搞投資,就必須要賺,而不能接受賠錢。
稍微激進一點的貨幣金融政策,都會導致係統性的風險增加。
「我去趟通和宮麵聖。」沈鯉理清楚思路後,去了通和宮禦書房,陳述了禮部的決定,淩雲翼文敬的諡號禮部認可,並且還把高啟愚說的理由複述了一遍。
「他講得很好。」朱翊鈞對著沈鯉笑著說道:「儒家學問,什時候變成了儒教?是從兩宋不設田製開始,也是北宋至和二年開始封衍聖公。」
「這地上有了門庭,那就是教,容不得一點反對的聲音了。」
冊封孔子後人,從漢高祖十二年就開始了,那時候隻是奉祀官,但衍聖公這個公爵,是從北宋至和二年開始的。
兩宋不設田製朝廷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需要無限拔高儒學士的地位,衍聖公冊封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實兩宋是有機會建立田製的,王安石主持變法,搞了方田均稅法,整肅田賦不均不平清查隱田避稅,就是在進行土地賦稅上的變革。
如果神宗不是英年早逝,如果王安石沒有失去他最大的支持者,說不定就給王安石搞成了。
一旦有了地上的神廟,兗州孔府就成了事實上的神廟,最終儒家變成了儒學。
「臣惶恐,沒想透這件事。」沈鯉一直以來的堅持,都是他認為淩雲翼諡文敬,德不配位,最終會導致諡法的敗壞,但高啟愚一講,他才算是明白了一些掀翻孔府的深遠影響。
朱翊鈞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沈鯉的反對,不是忤逆,他認死理而已,朝廷什都不缺,就缺骨鯁正臣。
每個骨鯁正臣,都要珍惜,要維護朝廷禮法不至於禮崩樂壞。
其實高啟愚講的已經很深入了,但還不夠深入,因為高啟愚和沈鯉,都有自己的時代局限性,他們在儒教之下長大讀書識字明理,高啟愚看到了一些變化,但他沒有看到儒教故步自封的可怕危害。
就一個《春秋》之後無大義,不必讀春秋以外的史書,就是貽害無窮。
朱翊鈞的眼光長遠,是因為他作為後來者,可以跳出這種時代局限性的限製而已。
「陛下,臣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安排高啟愚入閣辦事?」沈鯉舉薦高啟愚入閣,這也是他來通和宮的目的。
朱翊鈞搖頭說道:「西書房行走,到頭了,朕不介意,可朝臣們介意。」
除了朝臣們介意,大明的禮法和秩序,也很介意,要尊重秩序,否則會遭受秩序的懲罰。
「不能更進一步了,臣可以擔保他不會胡來。」沈鯉覺得高啟愚這個禮部尚書乾的很好,他對禮法理解的非常通透。
朱翊鈞歎了口氣說道:「大宗伯,朕也想給他擔保,但大宗伯也清楚,這不是誰擔保的問題。」
「有時候,太聰明也不好,太聰明想得太多,臣就很笨,想的少。」沈鯉有些悵然若失,他年紀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高啟愚很能幹,他沈鯉就顯得有點過於不識趣,讓禮法變成了不便之物。
沈鯉倒是想退,但退不了,西書房行走,終究不是閣臣,名不正言不順。
「大宗伯說笑了,朕對大宗伯並無芥蒂,不必過分掛懷。」朱翊鈞覺得沈鯉這個大宗伯幹得不錯,朝廷需要一個身居高位的骨鯁正臣。
沈鯉有個好玩的綽號,叫沈大膽,這不是朱翊鈞給他起的,而是別人這叫他。
嘉靖三十二年,河南歸德府(今商丘)發生了師尚詔民亂。
師尚詔率領起事百姓四處攻城略地,很快就拿下了虞城,師尚詔用盡全力收束手下,不讓義軍劫掠,但一入城,師尚詔的約束立刻失效了。
義軍在進入虞城之前,的確是義軍,但進入虞城後,就成了暴徒。
義軍進攻虞城付出了極大的傷亡,很多人的親朋死於攻城,入城之後,自然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僅如此,在報仇的過程中,往往伴隨著求財。
很快在殺戮和金錢的異化下,暴徒們開始用刀逼著虞城百姓,交出所有財貨。
報仇殺戮求財劫掠,最終變成了屠城,虞城被屠掠一空。
沈鯉是歸德府人,當時他在家中守孝,化身暴徒的賊人,打完了虞城,就奔著歸德府而來,而沈鯉作為歸德府大戶作為進士,得知消息後,自然要去府衙詢問情況。
結果沈鯉剛到府衙,就看到知府在收拾細軟準備跑路,沈鯉怒斥:賊去必複來,若逃,滿城百姓何人來保?萬民以血肉供養爾等,棄城而去,當人神共棄!
知府被罵的抬不起頭,但他還是要跑,還說,你行你上。
沈鯉還真行,他打開了自家糧倉,招募了三千鄉勇,還用這些錢糧,招募城中工匠,製造守城之物,他派遣驛卒緊急傳訊河南巡撫以平賊禍。
沈鯉還辦了個大事兒,把城中不肯捐糧捐物共度時艱甚至暗中聯係師尚詔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一起點了天燈,掛在城頭,震懾城中宵小之輩。
很快,整個歸德府的守備煥然一新,等到師尚詔打過來的時候,發現滾木石堆積如山床弩森寒甲胄分明,師尚詔在歸德府碰的滿頭是包,吃了大虧,後來就被平定了。
自此之後,沈鯉家鄉的人,都說沈鯉是膽子比胡子大,有了沈大膽的渾號。
沈鯉曾經根據師尚詔起事的過程,寫過一本奏疏,分析師尚詔最終失敗的原因。
師尚詔最開始起事的時候,跟所有義軍約定,不殺人不搶劫放糧賑災救濟窮人均田畝平富貴等,那時候的他可謂是深得人心,所到之地,萬民竭誠歡迎,甚至很多州縣,不攻自破,被百姓自發的打開城門。
但在虞城之戰後,師尚詔就變了,他被節節勝利衝的頭暈目眩,覺得大明朝廷不過如此,覺得大明軍不堪一擊,他對手下的約束越來越少。
虞城屠城,就是師尚詔由義變匪的轉折點。
自從虞城被屠城後,師尚詔很快就發現,過往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軍隊,根本攻不下任何一個城池了,軍隊壓根沒有士氣,人人避戰不前,不再像之前那樣人人爭先,而且爆發了數次內訌和火並,別說攻城略地,維持自身都十分困難。
而過往支持師尚詔的百姓,開始對師尚詔避如蛇蠍,沈鯉當時能夠守城成功,是軍民一心,共拒賊寇。
義軍是魚,那萬民就是水,失去了萬民的擁戴,失去了民心,暴徒們開始劫掠屠殺百姓的時候,就是師尚詔必然失敗的時候。
沈鯉之前那本奏疏,說的是師尚詔,其實也在說大明朝廷,因為大明最開始出發的時候,也是義軍,民心向背,從來都是如此的具體和直接。
沈鯉可能猜不準陛下的心思,但在禮法上,沈鯉還是非常專業的。
淩雲翼的諡號定了文敬,其實朝中許多的官僚,都在等著皇帝和禮部爭執的結果,皇帝大獲全勝後,科道言官開始了。
淩雲翼這種殺星,掀了孔府的異端,居然得了文敬的諡號!
科道言官準備對淩雲翼對禮部展開口誅筆伐,你沈鯉也配叫骨鯁正臣?!
但科道言官很快就發現,關於淩雲翼具體製造了哪些殺孽,缺少足夠的證據支撐,確切地說,這些科道言官,幾乎找遍了所有的舊檔,居然沒找到一條有關淩雲翼殺人的明確記錄。
科道言官把六科廊都察院六部的文庫都翻遍了,愣是沒有找到一句淩雲翼殺人的記錄,隻有他殺敵的記錄,殺敵不是殺孽,殺倭寇不是殺人,是殺畜生。
科道言官要攻訐淩雲翼,需要真憑實據,否則就會陷入誣告反坐」的困境,可是現在文庫沒有一點的記載,當年的事兒過去了這久,沒有文書的記載,怎跟陛下吵架?
朱翊鈞一直在等,等科道言官這波攻勢,他還讓緹帥準備好了廷杖,這次他要狠狠的耍一耍威風!
可皇帝左等右等,前等後等,等到淩雲翼已經安葬到了金山陵園位列維新功臣,別說皇極門伏闕了,就連奏疏都沒等到一本。
「怪了,咱們大明科道言官這老實嗎?」朱翊鈞覺得事情有點怪,他和言官們打了這多年交道,這些言官怎可能如此輕易的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張宏也是搖頭說道:「他們要是老實,老母豬都能上樹了,八成憋著,搞一波大的,馮大伴前兩天還問了,說陛下需要,他可以帶著番子,把這些不忠的家夥,一鍋燴了。」
馮保這是想兌子了,他退也退了,現在就等一場極致的落幕,對宦官的考成身後名,先看忠不忠,不忠就是奸,忠就是賢,馮保想給自己最後留個忠誠的美名。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怪了,把徐成楚和範遠山叫來,朕得問問,這些科臣們,在謀劃什。」
徐成楚和範遠山在反腐司,他們很快就到了通和宮,麵聖後,二人聽到了陛下的疑惑,多少有點哭笑不得,徐成楚解釋了下麵的原因,不是不想,是做不到,要是被定一個誣告反坐,沒人能頂得住。
「沒了?」朱翊鈞十分驚訝的說道:「不應該啊,朕找找。」
朱翊鈞站起來,走到了禦書房的書架前,憑著記憶找到了幾本淩雲翼的奏疏,仔細看過之後,說道:「這不是很清楚嗎?」
一共六本,麵都是淩雲翼自己上的奏疏,親口承認,光是在廣州府,他就殺了一百二十三戶家主,罪名都是通倭,山東河南朝鮮隻多不少。
「額,不一樣。」範遠山看了一本,滿臉疑雲的說道:「抄送六科廊都察院六部的文書,也有這幾本奏疏,其他內容都一樣,唯獨殺人無載。」
奏疏也有,但奏疏的內容完全不同。
朝臣們的奏疏都是由內閣抄送六科六部和都察院,顯然,朝廷的存檔和皇帝內宮存檔,產生了一些細微的差別,淩雲翼的殺孽,消失了。
朱翊鈞一聽拿起了桌上的筆,幾筆一劃,又對著陽光看了看,確定看不出塗黑部分寫的什,仍然有些不放心,看了眼張宏,張宏立刻了然,等朝臣們走了,去六部把奏疏抄來。
這些舊的,記載了殺孽的奏疏,就可以化為飛灰了。
辦完了這事兒,淩雲翼的殺孽,就隻有民間傳說了。
徐成楚和範遠山都不是蠢笨之人,他們立刻明白了,有人在謄抄淩雲翼的奏疏的時候,用了春秋筆法,刪去了部分的內容,這行徑,可謂是膽大包天。
可是這事兒卻不算僭越,因為陛下知道真相和詳情。
「下麵就是睜著眼說瞎話了,科臣們擅長,朕也擅長!」朱翊鈞放下了手中的筆,鬆了口氣說道,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用皇權給淩雲翼的身後名背書了,他本來要和科臣們辯辯其中每一個案子,到底應不應該。
現在也不用辯了。
徐成楚和範遠山既然入宮,不能隻說這一件事,他們詳細的匯報了去年反腐司反腐的大案,一共分為了七大案和十七小案,每一個案子,都刊登在邸報上,反腐司這衙門,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朝臣黨爭的工具,所以反腐司隸屬北鎮撫司,對皇帝直接負責。
「大將軍去年年初,讓反腐司稽查戎政腐敗,因為有大將軍的支持,一切順利,七大案,第二第六第七案,都是戎政貪腐。」徐成楚著重強調了大將軍的貢獻。
反腐司名義最高級是五軍都督府大將軍戚繼光,當初這樣任命,是為了借戚繼光的威名,震懾宵小不法之徒,但戚繼光積極推動了戎政貪腐稽查,但卻不幹涉反腐司的具體運行。
七大案,三案都是軍中之事,反腐司坐實證據後,移交了京營鎮撫司查問審判。
反腐司隻有偵緝事權,不能提告,也不能審判,即便如此,反腐司也是大明朝廷僅次於六部的實權衙司。
範遠山補充說道:「不是大將軍支持,連稽稅院反腐,都很困難,第六第七案,都是稽稅院的貪腐。」
稽稅院隸屬於北鎮撫司,擁有獨立武裝,屬於戎政衙門。
不客氣的講,稽稅院,惡貫滿盈,皇帝知道朝廷知道,反腐司也知道,但沒人說要取締這個衙司,隻能兩相其害取其輕,不然,朝廷真的收不上來稅。
君臣從來都是互相成就,陛下的稽稅院加上王國光的天下稅賦歸並朝堂,才讓大明財稅製度,逐漸清晰明朗健康起來。
大明能對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實現實質性的管理,也是從稅賦開始,否則這些個地頭蛇,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稽稅院反腐,的確是個很重要,但過去很難推行的事兒。
朱翊鈞聽取了徐成楚的報告,對他們的工作表示了高度的肯定和讚許,並且給了賞賜,讓他們繼續反腐,要持續高壓反腐,否則政事吏治必然敗壞,張居正滿腔熱忱,皆會付之東流。
「徐禦史,你說這誰幹的這事兒?」範遠山麵色猶豫的問道。
徐成楚猶豫了下說道:「我知道,但我不說。」
「張先生?先生是內閣元輔,顯然能做到。」範遠山說了一個可能。
「不是,先生從來不搞這些把戲。」徐成楚搖頭說道:「先生可能知情,但不是先生乾的。」
「哦?」範遠山思考了許久,還是沒想到是誰幹的。
誰有這大的膽子,抄送朝臣奏疏,敢玩的這大,朝廷文庫,會定期和朝廷內庫進行互相比對,防止造假,每年年底就行核查,每三年一次核對。
這得手眼通天的人物,才能辦得到,不是張居正,那就是馮保了。
皇帝和範遠山想到了一起,他讓人去尋了馮保,馮保不在宮,他去了前門樓子聽評書,馮保還打算明年過年的時候,給陛下唱一段評書,倒是頗有閑情雅致。
馮保回宮後,很快覲見了陛下,聽到陛下詢問,他才猶猶豫豫的說道:「其實是葉向高幹的。」
「臣第一次發現他故意漏抄,就問了問他,他說他當年因為倭患,母親不得不逃難,他出生在旱廁,淩次輔殺倭寇,所以是他的恩人。」
馮保老實交代,他不給葉向高這個方便,這年底對不上,就把他露出來了。
葉向高和倭國的仇怨,從沒出生就開始了,淩雲翼在廣州犯下的殺孽,多數都是為了懲治大明勢豪通倭,既然都通倭了,那就不算是大明人了,就不用記了。
「沒事,不止他一個人這幹,朕也幹了。」朱翊鈞擺了擺手,沒有選擇降罪。
他其實也幹過,長崎總督府年年報送倭奴數量,年年都被皇帝人為劃去,不記等於沒有,就是典型的不認帳,就是有佐證,大明朝廷也不用認帳。
朱翊鈞一向不相信後人的智慧,也不給後人留下這等罪孽,問那九百萬倭人,怎變成現在六百萬左右,甚至以後更少,都歸罪到他這個皇帝身上就行了,都是他殺的,其他人都是聽令行事。
「臣叩謝陛下隆恩。」馮保再拜,他對陛下很了解,知道陛下不會盛怒,葉向高報恩,馮保順水推舟,其實主要還是馮保同意了,否則葉向高一個人辦不成。
再講難聽點,他們宦官這個群體,不就是幹這個活兒的嗎?一些皇帝不方便交代的事兒,他們宦官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去做,去承擔罵名。
朱翊鈞這頭知道了,很快科臣們也了解了事情的全貌,葉向高和馮保,立刻就上了彈劾的名冊,馮保都退了,劾也劾不動,隻能彈劾葉向高。
可是葉向高也劾不動,葉向高是吉林知府,說是知府,其實就是吉林巡撫,把葉向高劾倒了,誰去吉林幹這個活兒?吉林府可是苦寒之地。
「訓誡,科臣們也有自己的靈活性啊。」朱翊鈞看著科道言官的奏疏,大多數的科臣,給的處罰也就兩個字訓誡。
隻有訓誡的懲罰,不是跟對著葉向高大喊,你要平步青雲有什區別?
「還是罰俸一個月吧,這抄書都能抄漏了。」朱翊鈞給了更高一級的懲罰,罰俸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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