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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8章 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
朱翊鈞感覺到了什叫政如流水的感覺,自萬曆十五年後,大明各種政令的推行,都像流水一樣水到渠成,這一點,和萬曆十五年之前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完全不同。
馮保一直想找個反賊跟他爆了,直到最後,也隻找到了一個涉毒的張氏,把他們的姻親,一共八門給抓了,嚴格來說,這都不算是反賊了,頂多算是個人人喊打的臭蟲。
萬曆十五年之前,清丈都是困難重重,萬曆二十四年,勢豪鄉紳積極配合朝廷還田,改變生產關係。
政如流水,絕非皇帝一個人的錯覺,就連朝臣、外官,都有相似的感覺,但臣子們都覺得,這都是陛下應得的。
二十四年如一日的勤勉,年紀輕輕就搞到積勞成疾,要是還有反賊不斷的跳出來,阻撓國政的推行,那才是奇怪。
中國這長的曆史上,明君也就那幾位。
簡單而言,威信高了,的確可以節省行政點數。
萬曆二十四年春,聖上下旨今年不南巡駐蹕,這件事宣布之後,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皇帝陛下不是停下了前進的腳步,而是身體實在是受不了,要稍微歇一歇。
也是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大明上下內外,都對過去的政策進行了一次回頭看。
吏部對考成法和吏舉法進行了增補,從一味的強調威罰,到強調激勵、與威罰並重;
戶部對天下稅賦歸並,進行了全麵的梳理;
而兵部則對多年征戰,進行了全麵的複盤,打算修繕西山英烈祠,對一些遺漏的英烈進行增補;
「朕一直向前跑,大臣們、六部也隻能跟著一起跑,跑的快丟得多,可也出現的一些問題,卻隻能暫且放下來,現在朕不跑了,六部也正好梳理一下過去的包袱。」朱翊鈞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他見到張居正的時候,專門提到了這個現象。
張居正則頗為溫和地說道:「哪有一直往前跑的,這世間的事兒,總得走走停停,有些反複才對。」
「太祖高皇帝曾言,天下事,皆尺進寸取,不可貪多,貪多則事不成。高皇帝說這句話,是洪武五年嶺北之戰後所言,戎政、國政都是如此。」
「大明自吳元年開始北伐,萬遠征,打了足足六年,一刻都不肯停,最後導致了嶺北之戰的大敗虧輸。」
張居正說到了朱元璋對嶺北之戰的總結,嶺北之戰的輸,朱元璋看來,非戰之罪,不是徐達這些前線將領出了問題,而是他這個皇帝,在戰略上的失誤。
過於急躁地想要功成於一役,忘記了凡事都該有張弛,最終導致了戰爭上的失利。
張居正其實很多次都想跟陛下說一說,歇一歇吧,但他又不敢說,他真的怕皇帝一歇下來,就會懈怠,人這種動物都是有惰性的,張居正一退,把政事一放,他就真的不想再拿起來了。
結果他還沒講,陛下的身體先發出了警告,年後這次偶感風寒,讓陛下終於下定了決心,暫時歇一歇了。
就是機械工坊那些器械,轉幾年還要徹底停下,大修一次,大明這架龐大的機器,很有必要停一停,回頭看一看。
當然,張居正和一些大臣們也擔心,陛下這一歇,就真的徹底歇下來了,皇帝又回到了世宗、先帝怠政的老路上。
一旦皇帝開始怠政,大明萬曆維新的一切,能留下幾成,就全看天意了。
「大臣們都在杞人憂天,朕這身子骨天賦,還是差了些,要不然也不會休養,朕才歇了幾天,一些個大臣們,就開始拿世宗焚修、先帝神隱說事兒了,提醒朕,不要如此。」朱翊鈞靠在躺椅上,說起了大臣們的陰陽怪氣。
「別的大臣,還都是隱喻,畢竟都是讀書人,做事要體麵,大宗伯根本一點不遮不掩,直接說嘉靖二十一年後,國事敗壞,皆由世宗怠政所致,讓朕引以為戒。」
張居正樂的說道:「大宗伯招人煩,那就把他罷免掉。」
「先生又在胡說了,罷了大宗伯,朕去哪兒找骨鯁正臣去?指望高啟愚?高啟愚隻會說,聖上英明!」朱翊鈞學著高啟愚的腔調,表演了一下,把自己都逗笑了。
皇帝陛下無論在什時候,都特別的穩重,尤其是主少國疑的時候,總是拿出大人的樣子來,讓人相信,他可以做好這個天下之主。
但在全楚會館、在宜城侯府,皇帝從來沒什皇帝的架子,頗為隨意。
「若實在是招人煩,就讓他退了吧。」張居正還是忍不住說道,他知道陛下其實也有自己的好惡,對沈鯉這種硬骨頭,直言不諱的性子,也是有點惱火,但都為了國事,就這忍了。
「萬萬使不得!」朱翊鈞趕忙坐直了身子,連連擺手說道:「朕倒是很佩服沈鯉,他始終是他,從來不會結舌,朝中缺不得這樣的人。」
張居正的確是退了,國事都還給了皇帝,可他的影響力還在,有些人,活著就是權力本身,張居正真的動了心思,沈鯉他在大宗伯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了。
張居正斟酌了一番,他有自己的顧慮,他怕皇帝心擰出疙瘩來。
讓皇帝受委屈這事兒,得看著點力度,他之前就沒把握好力度,鑄成了皇帝尚節儉」的大錯。
張居正年紀越大,就越覺得是當初自己用力過猛,導致皇帝變成了現在這個大老摳的樣子,一年到頭都是青衣,就因為紫色染料貴。
「臣這年紀越大,膽子反而越小,顧慮反而越多了起來。」張居正失笑,感慨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看不得陛下受一點點委屈,真到了大臣們都長著無數張臉、無數張嘴、無數個舌頭,同時說陛下聖明的地步,張居正也會擔心。
「階級論第四卷寫成很久了,朕沒給別人看過,先生要不要看看?」朱翊鈞說起了自己寫好很久的第四卷,詢問張居正是否有意斧正一二。
朱翊鈞的意思是很明顯,他想刊行第四卷,問問張居正,看他的意見,畢竟《階級論》的前三卷,皇帝和張居正是共同作者。
張居正鄭重的思考了下,說道:「一些事兒一旦放下,就真的拿不起來了,臣就不看了,陛下若是覺得有必要刊行,那就刊行就是。」
跟人勾心鬥角鬥了一輩子,他是真的有點煩了,他把政事放下後,就真的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至於階級論的第四卷,究竟寫了些什,會造成些什影響,他已經懶得去想了。
朱翊鈞最後還是沒刊行第四卷,他覺得自己就是閑的沒事找事,不合適當下的政治環境,一些東西,還是提都不要提才好,階級論的前三卷,已經夠用了。
「翰林院的翰林們,最近還是做了點事兒的,他們寫了一篇文章,來反駁黎牙實《論中國》的一個觀點。」
「這和國朝廷議的一件事,有極大的關聯。」朱翊鈞從袖子拿出了一篇雜報,遞給了張居正。
黎牙實在論中國,有一篇專門提到了社會財富的積累和遺留。
在泰西,當一個封建領主轄區、或者一個國家,發生戰爭以及動亂之後,上一個時代,所保存的社會財富不會用於新秩序的重建,而是會被轉移到其他地方。
而在大明絕非如此,中國這片土地上,幾乎所有的經驗、財富,都始終在這片土地上打轉,幾乎沒有任何外流的可能。
因為下一個王朝的創建者,無論過了多久,都會想方設法的拿回來。
大漢建立了西域都護府,大唐重開西域,大明是否重開西域,從洪武年間,討論到了萬曆年間,此議幾乎從無斷絕。
大明一直在重開西域,雖然因為海陸權重不同,大明對西域的開拓速度比較緩慢,但大明皇帝還是把寧遠侯派去了西域,並且在興建溫泉關、鐵門關,試圖再在西域建立長期且有效的統治。
社會財富,不會向外流失,將這些財富收回,是每一個君王的天然使命,這是黎牙實認為超脫循環建立的一種基礎。
而翰林院則認為,黎牙實的觀點是錯謬的,他們認為隨著海貿不斷的發展,上一個時代保留的社會財富,將不會再用於新秩序的重建,而是會被不斷的轉移出海。
「還別說,翰林院這些翰林們這篇文章,還真是切中了要害,新形勢下的新問題,的確是需要朝廷考慮的問題。」張居正看完了這份雜報,感覺這些翰林們,比黎牙實論中國的羅圈屁,要好得多。
「翰林們講腹剝,講的確實很深入。」朱翊鈞也覺得翰林們寫的這篇文章可圈可點,就在於翰林們是圍繞著腹剝在進行的。
在過去,鄉紳們不敢做的太過分,因為佃戶們真的造反,是真的會殺他們全家。
林輔成當年去保定府,就有何氏蟲災不減租,怨聲載道,這何氏家看門的小門房,親爹親娘被逼的快餓死了,這小門房就勾結了山匪,夜打開了何氏的家門,山匪蜂擁而入。
這些事不要太多太多,整體而言,開海之前的腹剝,整體而言,依舊是權責對等的,過分的腹剝,會逼得百姓開始揮舞刀槍。
可隨著萬曆開海,一些情況在發生改變,一旦一些勢豪、工坊主們,能夠把所得來的財富隨意的轉移出去,腹剝就會肆無忌憚的發生,因為這些勢豪發現,他們可以不受到任何反噬、也不承擔任何責任,去腹剝窮民苦力。
朝廷的威罰無法加身,百姓們揭竿而起,也打不到他們的頭上。
新形勢下的新問題,小到家庭,大到國朝,隨著開海的不斷推進,隨著商品經濟的不斷形成,上一個時代積蓄的財富,在治亂循環中,不再用於新秩序的重建,是國朝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了。
這篇文章,要理解,還是要結合實際的例子:陀螺們一抽就爆金幣,那不是陀螺們自願的,是陀螺們實在無處可去,海外皆是蠻荒之地,隻能留在大明,可不得受你皇帝這種氣?不僅要掏錢,還要歌功頌德。
要是有地方去,早就跑了。
「朕之所以給先生看這篇文章,是因為朕犯了個錯誤,去年朕許了各會同館驛開金銀市,二月中旬,朕反悔了,停了各個會同館驛的金銀市。」朱翊鈞麵色複雜,拿出了申時行的一本奏疏,遞給了張居正。
去年會同館驛金銀市是申時行喊停的,因為錢都流向了不缺錢的地方。
在會同館驛設立了金銀市是折中的辦法,經過實踐證明,完全不可行,因為錢和水一樣,還是流向了不缺錢的地方,並沒有達成投放流通性的目的。
朱翊鈞向來不太在乎臉麵,政策沒有達到效果,他就會坦然承認這是個錯誤,而後改正。
「申時行要收天下黃金盡入內帑。」朱翊鈞說到了申時行這本奏疏的目的。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按著翰林院這篇文章而言,侯於趙收天下黃金盡入內帑,是頗為合理的,黃金寶鈔要變成一根牽牛繩,勢豪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去,也要被牽著。」張居正看完了申時行的奏疏,結合翰林院的文章,得到了一個奇怪的結論:侯於趙是對的。
侯於趙要明搶,天下士大夫沒有不罵他的,但翰林們這篇文章,擺出來的觀點和邏輯,卻證明了,侯於趙是對的,從大明,從文明的整體利益而言,還是拉下臉,把這件事做了更好。
「不隻是先生想到了,咱大明很多人也立刻想到了,這幾篇文章就是在討論這個事兒。」朱翊鈞拿出了幾本雜報,放在了張居正麵前。
張居正看了半天,最終搖頭說道:「臣的確是老了,糊塗了,越看,越是覺得侯於趙越對,他要明搶,他確實對的,怪哉怪哉。」
在大明,在當下,黃金不是貨幣,是不在市麵上流通的,朱翊鈞大婚的時候,內署就打算熔鍛一批黃金,打造首飾、禮器用於大婚,皇帝覺得麻煩,用假的代替了,而這批黃金全都是永樂金錠。
成化元年,內帑太監盤庫,有黃金七十二萬兩,白銀隻有一百二十萬銀,全都是永樂金錠、銀錠,永樂皇帝留下了一千二百萬兩白銀的銀錠和七十二萬兩黃金,白銀花的差不多了,黃金卻沒動多少。
這批永樂金錠,刻著工匠名字的金錠,一直被反複使用,一直到萬曆年間,依舊有六十七萬兩之多。
朱翊鈞收儲黃金,就把這批永樂金錠,全都熔鑄成為了萬曆金錠,放進了通和宮金庫。
大明一些吊書袋的賤儒,在皇帝開始收儲黃金的萬曆十五年,還曾經嘲笑過大明皇帝蠢,用白銀換黃金,簡直是愚蠢至極,典型的守財奴,覺得黃金貴重,就收儲黃金,就沒想過黃金根本花不出去。
賤儒們這講,是他們沒見識,不知道皇帝收儲黃金是為了發行寶鈔,後來黃金寶鈔越來越重要,這些個賤儒們就當無事發生,權當自己沒說過這類的話。
「永樂年間,成祖文皇帝收儲黃金,也是為了發行寶鈔,但當時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最終沒能做成。」朱翊鈞解釋了下朱棣為何弄了那多的黃金。
其實當時朱棣也想發鈔。
這一點,從皇史成存放的一些宮廷舊檔也有體現,不過都是些隻言片語的詢問,多數都是朱棣和戶部尚書夏元吉之間的談話,朱棣問夏元吉洪武寶鈔敗壞的原因。
過於零散的隻言片語,不能形成祖宗成法,隻能說朱棣也曾動心起念,讓寶鈔有具體的錨定物。
「林輔成和李贄的話,有些過於大膽了。」張居正再次批評了林輔成和李費,這些雜報,就屬他們二人的話,最紮眼。
這兩個人談到了一個旁人不太敢談的問題,那就是下一個治亂循環時候,天下就不是奪鼎,而是奪通和宮金庫了。
也就是說通和宮金庫所代表的發鈔權,是法理的重要構成。
存在下一個治亂循環,就代表著大明會滅亡,這話,其他的筆正,是不敢談的。
大明萬曆維新,如此浩浩蕩蕩,居然膽大包天,討論下一個治亂循環的發生,確實有些大逆不道了。
「大明還能萬萬年不成?」朱翊鈞倒是覺得沒什,階級論第三卷鬥爭卷,自然而然的推論,就是大明必亡,大明閣臣人人治階級論,這就是個心照不宣的事兒。
很多閣臣幹脆都拿著第三卷當錯題本,逆煉階級論,防止大明衰亡。
「他們說的在理,朕最初也沒想到的這,這通和宮金庫茲事體大,就是朕想監守自盜,也難如登天,這黃金進了金庫,就不屬於朕了,屬於大明所有了。」朱翊鈞提到了這篇文章,十分犀利的一個觀點。
皇帝動不了金庫的黃金。
任何政策執行,都需要具體執行的那個人,朱翊鈞就是老年昏聵發了瘋,要把金庫黃金都拿來個人享樂,都做不到。
皇帝是不可能放心的讓某個具體的人,去取麵的黃金,這金庫的門不開,名義上黃金歸皇帝所有,金庫的門一開,那黃金就絕對不屬於皇帝了。
別說大明皇帝,就是改朝換代,新皇帝入主,也是一樣的道理。
無論誰做皇帝,讓具體某個人,去把黃金搬出來,皇帝都不能放心,反而是當初皇帝、大將軍、首輔、戶部尚書四把鑰匙這種製度,更讓皇帝安心。
通和宮金庫,將會逐漸成為社稷的象征。
張學顏也寫了一本相關的雜報,他講的就是當初一些事兒,王國光其實也沒想到會這樣,倒不是說王國光沒想到黃金茲事體大,連聖上都無法擅動的問題,而是王國光沒想到陛下會真的收儲黃金。
政治這東西,有的時候,就是這的無恥,製度設計歸設計,具體執行又會有很多的變化。
發黃金寶鈔,不一定要真的收儲黃金,有沒有都行,黃金就是個由頭,資產、價值的錨定物而已,說到底還是國朝信譽為根本。
收儲黃金可是要海量的銀子砸下去的,皇帝要用銀子的地方太多了,收儲幾年,做做樣子就罷了。
但大明皇帝真的收儲黃金,一做就是九年,缺銀子就去抽陀螺,寧願苦一苦自己,苦一苦勢豪,也要收儲,而且看這架勢,會一直做下去。
黃金寶鈔,本來該是個無恥的東西,紙鈔這東西,南宋就講的很明白了,就是朝廷欠天下的債,可就是這一個無恥的製度設計,碰到了朱翊鈞這個有點執拗的人,導致黃金寶鈔並不無恥。
「臣姑且這一說,陛下姑且一聽,要不就試試?讓侯於趙試試,收一收,真的鬧得沸反盈天,到時候再說。」張居正試探性的說道。
是漢景帝要削藩,不是晁錯要削藩,結果天下沸反盈天,漢景帝把晁錯推出去殺了。
侯於趙是進士出身,而且精通史書,他當然知道晁錯舊事,但他還是講了出來。
「真的要是天下沸反盈天,朕倒是要看看,是天下罪朕,還是朕罪天下。」朱翊鈞做皇帝二十四年,從來不向下甩鍋,從來沒有一次。
他真的同意了此事,讓申時行、侯於趙去做,所謂的公議要怪罪的時候,朱翊鈞會站出來。
王謙在南洋搞教案,徐渭、孫克毅在長崎搞倭奴,朱翊鈞就不讓他們擔責,而是下了聖旨,他們隻是聽旨辦事。
張居正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他退了這久,回頭看了所有的新政,他逐漸感覺到,沒有陛下,就沒有萬曆維新。
他覺得他那些政策,沒什值得誇讚的地方,長著腦子都能想出來,關鍵還是陛下在,維新才在。
當然這是張居正的想法,隻能說天才有自己的局限性,畢竟在他看來,申時行都是個笨蛋。
朱翊鈞在宜城侯府和張居正溝通之後,第二天下旨,在二月二十七日,會召開了一次特別廷議,專門討論收天下黃金盡入內帑之事,讓各方也做好準備。
廷議上吵完了,執行的時候,誰使絆子誰就是文華殿叛徒,到時候,背叛的可不僅僅是皇帝,還有廷臣這個集體了。
而廷議的結果,出乎了朱翊鈞的意料之外,第一次廷議,覺得必須如此的是多數,而且是超過了三分之二的多數,總計十八名廷臣,認為很有必要,隻有六位表示明確反對,還有三位保留了意見。
在多數同意的情況下,保留自己的意見,就是同意。
很快,三月初三,皇帝召開了第二次的廷議,議題仍然是相同的,大臣們看問題,和民間看問題完全不同,大臣們如此支持的原因,就隻有八個字,勢在必行,切實需要。
「陛下,臣日後就是被人叫做大明賈似道,也隻能這做了。」申時行站在最前麵,歎了口氣說道:「陛下,白銀已經撐不住了,民間要錢,如饑似渴,沒有寶鈔,臣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以前覺得有白銀就行,後來覺得呂宋十二銅鎮在,萬曆通寶完全夠用,可萬曆維新二十四年,白銀、通寶加一塊,都撐不起當下貨物流轉量了。」
到第二次廷議的時候,站出來反對的隻有沈鯉了,他指責申時行,說他作為首輔,無法匡扶社稷,就是大明的賈似道,當年賈似道百沒由產,試圖挽救垂危中的大宋,弄得一地狼藉,自己也做了大宋滅國奸臣。
「無論如何也不能白沒啊,陛下,人心凝聚離散,皆在頃刻之間。」沈鯉等申時行說完,才出班,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跪在地上,俯首帖耳,頗為悲痛,大明國朝的道德敗壞如此,他卻無能為力。
沈鯉覺得自己攔不住了,才如此的悲痛。
「大宗伯免禮,大宗伯所言有理,就是再急切的需要,也不能白沒,高道德有些時候的確是劣勢,但朝廷不能變得無恥。」朱翊鈞示意沈鯉起來說話。
沈鯉一動不動,仍然跪在地上。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不能白沒,但是用寶鈔換的話,就和過去一樣,錢都流向了不缺錢的地方。」
「這樣吧,黃金,還是要收的,寶鈔還是要給的,但分為四十年,定一個低息,四十年連本帶息的結清。」
這個低息是動態的,低於朝廷利息,低於姚光啟指數(通脹)的利息。
「雖然扯了一層四十年給清的遮羞布,但朕還是白沒黃金,此罪責在朕,不在大臣。」
「袁舍人,把此話寫進起居注中。」朱翊鈞坦然承認了這一事實,並且讓袁可立寫進起居注。
袁可立不知如何動筆,放下筆,長跪不起,陛下玩點皇帝該玩的東西吧!
侯於趙都主動當晁錯了,申時行都主動當賈似道了,皇帝可以不擔這份責任的!
讓袁可立怎動筆?
「照旨辦事吧。」朱翊鈞看著跪在地上的沈鯉和袁可立,終究是揮了揮手,在擬好的聖旨上蓋了章。
朱翊鈞專門把沈鯉留下,又跟沈鯉說明了一下,不是朝臣們沒有了道德,實在是有點被逼無奈。
「從洪武開辟,到現在萬曆維新,大明始終困在錢荒這個怪圈出不來,朕做的不對,但隻能如此,總不能讓大明各地,都學了廣州府發糖票吧。」朱翊鈞對著沈鯉,言真意切地解釋道:「是非對錯,朕一個人擔了。」
是非對錯,功過榮辱,留給後人評說,眼下,重要的是把事情辦了。
「陛下,臣無能。」沈鯉最終歎了口氣,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圍繞著是否收黃金,從年前到現在,展開了四次廷議,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錢荒是現實困境,大明萬曆維新越成功,貨幣的缺口就越大。
白銀流入越多,就越少這個怪圈,真的是快把沈鯉、大明朝臣們給逼瘋了。
皇帝需要臣工分憂解難的時候,臣工連個有用的建議都提不出來,隻能建議皇帝拉下臉去搶,這就是大臣們的無能了。
「大宗伯骨鯁賢德,自謙了。」朱翊鈞再次肯定了沈鯉的品行,二十七個廷臣,隻有沈鯉到最後還在反對,這種氛圍下,敢如此堅持,是極其難得的。
高啟愚二月二十七日還反對,三月初三就高呼聖上英明了。
朱翊鈞下旨後,一直在觀察勢豪們的反應,他在等,等勢豪們的反撲,皇帝,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連李如鬆都一直在北大營,隨時等待著聖旨。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京營表現忠誠的時候了。
「朕都要白沒他們的黃金了,朕都搶到他們家了,他們居然不反抗嗎?」朱翊鈞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就京師而言,一切順利,雖然有點小不愉快,但整體收儲黃金都還算順利。
李佑恭低聲說道:「總被陛下惦記,也不是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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