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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39章 紫極天誅

    有狂歌而死之名門,有力竭而死之陣師,有衝陣而死之將士——

    棘舟五百,將士五千,撞進【九貔魔軍】縝密冷肅的軍陣,掀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漣漪……立即被撫平。

    在斷壁殘垣間,看著一座座法陣破滅那刻的花火。看到稷下學宮走出來的隨軍陣師領袖,消失在天禧皇主的隨手一揮間……阮舟伸手握住了係於玉頸的星羅玉。

    南鬥殿覆滅後,六星失序。

    長生君的星帝之路被徹底斬斷,曾經被南鬥殿數萬載傳承圈為自家禁臠的南鬥六星,自然也被楚國接手。

    阮泅與星巫諸葛義先達成協議,被允許契定「天梁」。

    南鬥殿曆史上曾有入主天梁者,號為「延壽星君」,當然後來隕落在時光深處,成為天梁星概念的一部分,豐富其底蘊……

    由此名稱,也略可窺見這顆超凡星辰的力量。

    阮泅將其關於延壽天梁的星力積累,盡都捏藏為玉,以期能在萬一之刻,為自家女兒性命之用——也就是阮舟現在握住的這一枚星羅玉。

    以阮舟現今的修行境界,即便身死當場,也能借玉而生。若是流亡宇宙,也能憑此躍遷古老星穹,回歸現世。

    而現在她握住,卻是五指一合……一把捏碎了!

    「古人以命為占,今以星占作壽。折用百歲,受之天恩。」

    她如此低誦,而將星羅玉握碎後的磅星力,盡為自用:「欽天監隨征,為神霄禮獻——」

    青絲染霜雪,嬌顏添皺痕。

    未出閣的女子,轉眼已衰老。

    但這一刻她高舉她的手,舉起她的青春年華,熾光環繞著她的手,像是舉起一支火炬:「萬象歸藏……行舟方天!」

    天穹星光已絕嗎?

    人類會舉起火炬。

    已經黯滅的震宮區域,飛出千萬縷靈蛇般的電光。

    一片死寂的乾宮區域,飄落清氣條條如垂柳。

    在元力混亂的坤宮區域,濁氣地氣如荒草蔓延……

    哢哢!哢哢!

    整座「方天行舟」,開始不斷地有部件破碎墜落,但在各個黯滅區域所激發出來的仿佛貯藏在時光深處的力量,終於在這時候被取用。

    「方天行舟」的中宮上方,隱藏法陣的共鳴,激發出一個電光爆耀的深紫色的漩渦。

    在那漩渦之中,有一杆大槍緩緩浮現,像是沉睡萬年的惡獸,終於在一場漫長的休眠之後……探出頭來。

    此槍以電光為鋒,清氣為纓,濁氣為杆……從「方天行舟」不同的位置,飛出不同的部件,最終合出這糾纏著恐怖雷霆的武器——

    【紫極天誅】!

    這是阮泅設計的「方天行舟」終極武器,其主體槍胚,在紫微垣養了整整十年。「方天行舟」還沒有建成,它就已經完成了主體的鑄造。

    在前年才化整為零,嵌進「方天行舟」。

    其層次是……

    洞真之極!

    其威能已經無限靠近絕巔,當然囿於造物的局限,無法真正抵達。

    除非有朝一日,「方天行舟」擁有了足夠多的積累,成長為類洞天寶具。

    當方天行舟走到解體邊緣,它以整體部件九成以上癱瘓為代價所驅使的核心武器,才能顯耀。

    此槍體現形態的那一刻,也恰是曹皆鋪開【沙場秋點兵】,合春死之軍,反圍天禧皇主和【神溟飛騎】的那一刻。

    強如天禧皇主海祝,麵對曹皆帶來的恐怖壓力,也不免向這杆恐怖武器,投來忌憚的一瞥。

    阮舟高舉之手,並住二指,懸指欲發。

    中軍大帳中,這時傳來一聲清晰的指令——

    「淵吉。」

    有幾點殘焰滿天飛。

    其中一朵,不知何時落在中軍大帳上,早就將其燒去了大半……熊熊之焰,帳篷嗶剝。

    人們可以從焰口,看到帳中的情景。

    帳中倒也簡單。

    無非一架兵器,幾張正在實時演化的巨大輿圖——代表玉宇辰洲的那一張,因為此刻爆發的激戰,已經無法接收到王夷吾所部前鋒軍的反饋,故已停止變化。

    無非幾張人去而空的座椅。

    無非一條長案,案上堆迭著如山的軍務信件。

    長案後,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生得癡肥,穿一身紫色蟒袍,填塞在特製的大椅中,被堆迭起來的軍務信件遮住了小半張臉,隻向阮舟投來異常平靜的眼神。

    這雙眼睛藏在肉褶中,確也不太好尋。

    原來一直都是博望侯在掌軍!

    前番正是他指揮春死軍,與海祝指揮的神溟飛騎正麵交鋒。

    正是有他在此。

    一直養精蓄銳的篤侯曹皆,和蓄勢待發的鎮國大元帥,才可以把全部心力,投入到這場胃口驚人的陷阱。

    才會一個照麵就撕碎幻魔君假麵,重創神魔君,把天禧皇主圍在籠中!

    阮舟本欲以【紫極天誅】,給天禧皇主一個來自方天行舟的永世難忘的教訓。

    但在聽到博望侯聲音,感受到博望侯眼神的那一刻,本能地調轉了方向——

    她不知道什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但博望侯肯定不會錯。

    海族的無當皇主,正以怒火觀照鮑玄鏡。

    冷不丁鮑玄鏡割出部分兵煞,演化劍光照眸,令他茫然一瞬,縱身疾退。

    鮑玄鏡雖隻神臨,卻有曾經幽冥超脫的眼界,且又鼓兵煞而來……

    他無論如何不能以神臨視之!

    可胸腹之處被天覆兵劍貫穿的傷口,這時猶有來不及驅逐的兵煞在腐蝕軀體——那些冰冷凶厲的兵煞,在一種超凡的意誌下,裂分為無數微小的部分,在他這尊絕巔道軀向四麵八方攻城略地。

    那種感覺……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兵煞螞蟻,正在用盡一切手段啃噬傷口。

    他明白這一切都因為那個號稱「盡得軍神軍略演兵九卒第一」的瘸子……而這瘸子正鼓動洶洶兵煞,對他窮逐猛打。

    接戰前他絕對無法想像,自己竟是左支右絀的那一個。

    故意獨身出陣,強殺謝寶樹,以至於被陳澤青領軍占據先機。將計就計,且戰且退,扮豬……吃豬食。

    詐敗變成了真敗退!

    在陳澤青行雲流水的兵陣壓迫下,他發現他竟然無法挽回頹勢。

    「合軍聚煞!」

    絕巔之念,意貫三軍。

    淵吉也立即召喚自己的無當海軍,要用名震滄海的【三叉神鋒】,武裝自己,迅速反攻。

    承受重大損失的幻魔君那邊且不去說……天禧皇主和神魔君那邊,看起來都需要他的支援。

    此刻縱覽整個戰場,也隻有他這邊還體現著理論上占優的力量。

    前一刻才殺進「方天行舟」,散開來大肆破壞,搶奪勝利果實,掠奪種種滄海未有之重要資源的海族勁旅……下一刻就蟻聚高空,如氣凝雲,響應皇主的命令。

    戰局變化太快,他們這些海上數得著的精銳,一時也有暈頭轉向之感。

    若非幾尊王爵及時以神念連接,實難立即聚陣。

    絕巔戰場,瞬念萬變。強撐百餘合後,淵吉終於等到大軍的響應,海族獨有的混海兵煞,聚成能夠銷神蝕鬼的凶厲長鋒。

    淵吉拚著傷勢加劇,強行撞開天覆兵劍,抬手去合大軍。

    卻在這時,聽到了【紫極天誅】的轟轟隆隆!

    來自方天行舟的最後轟鳴,響在他的耳邊。

    他猝然折身,身邊如波紋般泛起幾層虛空褶皺……

    可是頭骨已經被洞穿,斷臂已飛起!

    淵吉是先看到自己的斷臂,其次看到被陳澤青用兵煞悄然撫平的虛空褶皺,接著才看到那穿麵而過的紫色纏電的長槍,在這凡闕天境漸行漸遠……最後是神霄大陸的驚雷一陣。

    明明是阮舟臨機轉向的一槍,卻完全吻合於陳澤青的攻勢,像是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他不僅強推兵陣,逼得淵吉用臉去迎那一記【紫極天誅】,還在【紫極天誅】的爆發下,趁機又斷淵吉一臂。

    絕巔之傷如補天。神魔君前番被荊天子重創,瀕死而逃,為了修補道軀,幾乎耗盡了神魔宮的積累,到現在都沒有好利索。

    淵吉現在接連受創,絕無可能在戰場上修複,戰力進一步下滑……他成了更需要支援的那一個!

    他不得不再次後撤,踩裂空間之隙,以避開天覆兵劍將要殺頸的一橫。

    這一退足有萬丈遠,就在他後撤的同時,陳澤青亦引軍驟轉!

    在遍布戰場的星蟻的支持下,鮑玄鏡【神明鏡】的增幅下,天覆兵劍筆直地撞向了【三叉神鋒】軍陣,將這隻剛剛受召聚集卻沒能同皇主合陣的大軍……

    當場剖分!

    祁良華朝宇鮑玄鏡……還活著的兩名天覆軍正將三名臨時頂上的天覆軍副將,分引兵煞,各成鋒矢——

    在【三叉神鋒】的軍陣內部炸開,像一朵用鐵刺澆鑄的蓮!

    淵吉隻是遙看一眼,便知這支軍隊完了,陳澤青精準地切斷了【三叉神鋒】的指揮中樞。

    現在唯一能夠重整旗鼓的辦法,是他以絕巔強者的磅意念,直接貫通所有的海族戰士,用自身為載體,完成整體的軍陣調度。

    可這個法子看起來,又像是陳澤青故意留給他的空當。

    淵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區區一名真人麵前,有這種風聲鶴唳的感受。

    「天禧!」

    他大喊海祝的皇號。

    此時神魔君還在薑夢熊的拳頭下掙紮,齊軍在中軍大帳布置的陷阱,幾乎一個不落地被他吃下,薑夢熊和曹皆的第一波攻勢,他全以魔軀承受……

    曹皆都是踩著他出帳。

    本來一對一都未見得是薑夢熊對手,這時傷得比淵吉隻重不輕,已經隻剩下挨打的份。

    淵吉隻能呼喚海祝。

    天禧皇主海祝,是親眼看到那杆【紫極天誅】,如何穿淵吉之麵而過。

    比眼下戰局更讓他內心沉重的,是這種武器所代表的將來——

    威能堪比神臨一擊的射月弩,已經讓海族吃盡苦頭。

    眼下又誕生了這般逼近洞真極限的恐怖武器!

    一旦它能夠批量生產,哪怕威能削減到普通洞真一擊的層次,諸天的戰爭形勢也都要改寫。

    無當皇主所受的創傷,不過是一種悲觀局麵的預演。

    海祝愈發篤定,當下這一戰,就是海族最後的機會。歲月越遲,時間越往後,希望越渺茫。

    於族群如此,於他自己亦是如此。

    曹皆的【沙場秋點兵】,是以戰養戰愈戰愈強的兵家無上神通。將他和他的【神溟飛騎】圈住後,曹皆並不急於取勝,而是一層層地構築防線,隻將囚籠反覆澆鑄加粗,不去管海族在籠中如何翻騰。

    可一旦神溟飛騎想要衝出戰場,曹皆和他掌控的春死軍,就不計後果地反衝,完全是以命相搏,一次次將海族擊退。

    幾番衝陣不得出,海祝就已經明白,若是再沒有其它手段,就隻能等著全軍耗死的那一刻。

    他聽到淵吉的聲音,明白淵吉的意思。

    迅速調度大軍,結成一個球形的軍陣,在曹皆以精銳齊卒布防的神通戰場,自成一圍陣地。

    而後神念橫空,引爆了先前布下的「小無極歸元陷空陣」。

    在聯軍攫取勝利果實的時候,他布下此陣,意欲以之阻援。在局勢驟變的現在,他以此陣自救。

    作為海族陣道宗師,在通過妖族提前獲知神霄情報的前提下,海祝將適用於滄海的先天陣法,做了貼合於神霄環境的改變。

    此刻神念一發,大陣立起。

    海祝先前劃界約三百,其間諸動亂,複返先天。而後飛出一條元力混淆的河流,在海祝的操縱下,像一條綿延千的長鞭,猛地向神通戰場抽來!

    在這樣的時候,曹皆並沒有選擇退讓,而是進一步加固神通戰場,順勢把自己和春死大軍,也都推進戰場。

    長河呼嘯,繞戰場而轉,好似一條纏腰玉帶,箍在了神通戰場上。

    數不清的混沌漩渦,在混淆的元力河流浮沉,這條「腰帶」本身,也如漩渦般旋轉。

    就在這旋轉的過程,不斷飛出混沌漩渦,絞殺曹皆的神通戰場。

    「」者,先天無極。

    「性」者,鴻蒙生靈。

    由此成「律」,天地所歸。故而合「道」,大世所成。

    這就是【諸煉性律道天】。

    海祝的「小無極歸元陷空陣」,正是洞察了這凡闕天境的根本,以混淆諸的方式,顛覆世界規則,製造混沌漩渦。借神霄之力,為這殺陣提供近乎無限的能源。

    此刻曹皆的神通戰場,包圍了海祝和【神溟飛騎】,「小無極歸元陷空陣」又包圍了【沙場秋點兵】。

    「曹皆!」海祝在旋轉如刺球的軍陣,呼喚對手的名字:「你所說的天塌時刻,究竟什時候到來?」

    「以及……」

    他駕馭軍陣,再一次向春死軍的防線發起衝擊:「你是否等得到!」

    那邊無當皇主淵吉才堪堪直麵【三叉神鋒】的軍陣潰敗,呼喚海祝的名字,這邊配合就已經完成。

    淵吉更無猶疑,身在疾退的過程中,道則填血,假生斷臂,雙手於高穹一撕!

    就在海祝劃界創造「小無極歸元陷空陣」的那片空間,於混淆的元力亂流中,撕開一一道古老的時空門戶。

    在那波紋蕩漾的門戶另一邊,有一座散發著蠻荒氣息的古老建築,緩緩浮現—

    那是五顆城堡般巨大的骨球,在骨柱的連接下,呈螺旋狀上升結構。

    骨球鏤空的環窗,有一顆布滿黑色扭曲花紋的光頭,逐漸展現清晰五官。

    其為靈冥皇主無支恙。

    駕此【監天台】!

    作為海族當代最強賢師,也是滄海星占最高成就者,他全程參與了諸天聯軍對古老星穹的封鎖。

    也在這場本該十拿九穩卻翻船的戰爭,成為諸天聯軍的援軍……再次翻盤的關鍵!

    失去了古老星穹的觀照,諸天聯軍和人族一時都成了宇宙中的盲者。但妖族對神霄世界有更深刻的認知,且他們對於阻隔星穹早有預期,早早布置了後手。

    因而快人族一步,順利與無當皇主建立聯係,奔赴這凡闕天境的戰場。

    眼看那座【監天台】,都已經探出半顆骨球,海族溝通整個神霄戰場的巨型堡壘,在這片戰場探出它的城樓……

    卻有一聲震天的怒吼——

    「別來!」

    「這是陷阱!」

    「這是——」

    發出聲音的人,是那尊神中之王魔中之君……顯耀諸天的神魔君!

    借力「小無極歸元陷空陣」,強開時空門戶,接引【監天台】的淵吉,悚然回望。

    隻看到尊為魔界至高存在的神魔君,在薑夢熊的拳頭下,幾乎爆成一團魔氣,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作為資曆足夠的古老魔君,神魔君在萬界荒墓,憑藉【先天誅絕神魔功】的支持,是可以比肩幽冥神祇於幽冥的力量層次的。

    即便離開萬界荒墓,亦有幾乎等同聖階的力量層次。

    這種力量的跌墮,倒不是說萬界荒墓作為所謂「宇宙終點」「諸天墳地」,位格低於現世——事實上它是茫茫宇宙中唯一一個在位格上能夠同現世看齊的大世界,隻不過它是一個什資源都不產生的死寂之地,直到魔族誕生其間,才有了文明。

    是八大魔功在萬界荒墓之外,無法給予魔君足夠的支持。

    可就是這樣一尊強者,竟然被打成了這樣。

    哪怕荊天子給他造成的致命傷勢,至今沒有痊愈,哪怕身中那多封禁,也不該是如此表現。

    除非……薑夢熊也已登聖!

    再看神魔君身上那些不斷侵蝕魔軀絞殺神力的封鎮,看著【覆軍殺將】一次次撕裂的道則……

    神魔君哪是隻剩挨打的份?

    是都已經不行了,薑夢熊強留他一口氣,以釣援軍。

    齊國人已經吞下了如此豐碩的勝果,還貪婪想要吞咽更多!

    這些東國人哪來的胃口?憑什?

    心中還轉著這些念頭,淵吉動作卻很果斷,已經大張的雙手,猛然又合歸,想要強行將已經撕開的時空門戶,再次關上——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齊國人的憑藉。

    猛然間一股恐怖的引力牽墜著他,雙臂如擔十萬山。

    眼前忽然一暗,再看去,卻有一尊磅巨像,巋然於這凡闕天境。那是一個披著紫色蟒服的身影,肉迭著肉,是一座巍峨撐天的肉山。

    大齊博望侯……

    【法天象地】!

    前段時間還在秋陽郡祭祖的那位胖真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絕巔,卻韜晦不顯,隱於平時的嬉笑怒罵中。

    今藏於軍中,隨陣而行。

    一朝翻掌雷霆動。

    他磅的身形並不移動,但整個廝殺戰場,一切被他所注意到的事物,都在引力斥力無限次地拉扯中,各歸其位,盡由其心。

    靈冥皇主無支恙反應果決,雖然難以承受此處戰場的巨大損失,卻選擇相信神魔君和淵吉的判斷,駕馭【監天台】主動後撤。

    不能說他的動作不快,也不能說【監天台】不夠強大。

    可是時空之門在一瞬間千萬次的重力急劇變化下,有了一個時空蕩漾的瞬間……第一時間後撤的【監天台】,探出的那顆骨球城堡,不知怎就已經落在重玄勝掌中。

    層層迭迭的肉山堆,擠出重玄勝那雙總是眯著笑的眼睛。

    當然因為他已經龐然如此,平時還很和善的笑,在千百倍地放大後,有一種幾乎驚散靈魂的恐怖。

    他笑著說:「本侯癡肥,挪身不易,今赴萬萬之遙,背井離鄉……」

    這肉山般的侯爺,一巴掌扇回淵吉意欲關門的手,順勢撐在時空之門上空。另一手則抓住那骨球,拽著那【監天台】,往正在轟鳴的戰場上拉:「煩請叫本侯吃口飽的,也算有緣眾生!」

    兩尊皇主,一尊魔君,填不了他的胃口。

    強如靈冥皇主無支恙,一眼就看到這份平平無奇的時空蕩漾,背後是多複雜的引力斥力的計算,才能達到那一刻的「剛剛好」。

    也由此深知,人族又多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強者。

    僅以力量的積累而論,還是絕巔層次的新手。可是力量運用的機巧繁雜,卻是他生平僅見。

    喀喀喀,喀喀喀。

    全力運轉的【監天台】,發出不堪重負的喀嚓聲。

    這一刻這尊法天象地的巨人身,體現的是擔山填海的力量嗎?

    不。仍是那隻與【監天台】接觸大手,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的力的拆解和壓製……驚人的算度!

    無支恙再不猶豫,也不認為自己現在應該試試這尊絕巔的斤兩。陡峭的光頭上,花紋扭曲,如蛇而遊。

    他並起雙指,遙遙一切——

    果斷切斷了【監天台】的一部分,將那顆骨球城堡,永遠地留在了這片戰場。

    此時此刻,曹皆引軍成籠,令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神溟飛騎】左衝右突不得出。任由「小無極歸元陷空陣」在後絞殺,如一座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堤。

    滾滾血霧騰起,幾乎稠成了血雲。

    血雲下薑夢熊猛加幾輪重拳,將強大恐怖的神魔君,捶得隻剩一顆腦袋!神魔二氣混淆於外,乍看倒像是顆圓潤寶珠。

    那一對黑色指虎的殺氣,結成實質性的濃雲,載著薑夢熊行走。他提著手上這顆沉甸甸的神魔君的殘存,不緩不急地往時空門戶來。

    事已不可為。

    上過賭桌的人都知道。

    牌很差並不會輸很多。

    往往輸得傾家蕩產的那一把,是底牌非常漂亮,恍惚以為天命加身的時刻!

    神魔君拿到了吳齋雪當年在臨淄落下的白骨尊神鮑玄鏡這顆棋,這顆極其隱秘,欺天欺世,隱於人族霸國的棋子,的確帶給了他們必然勝利的指望。

    也將投入重注的他們,推向深淵。

    淵吉在被重玄勝扇回的那一刻,已經徹底絕望。但身為皇主,他沒有攤手放棄的資格。在這絕境之中,仍然要履行自己的責任。

    他的身形往後飛,借著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重玄推力,撞碎層層迭迭的虛空裂隙……又撞回了四麵潰散的【三叉神鋒】軍陣!

    一霎神念擴張,連接所有殘存海族戰士的意念,親掌全軍。

    亦是本能地目光巡遊——

    鮑玄鏡!

    他隻看到那個本來提劍隨著陳澤青廝殺的年輕朔方伯,這時已遠遠撤在戰局之外。在「方天行舟」某處崩潰的核心法陣前,正手腳並用地忙著什。

    像是已經確定勝負後,著急忙慌地去搶修大陣。不愧大齊忠臣,人族天驕。

    但淵吉心明白,此獠這是為了避免他們報複性的反擊,撤退還在他出手前。其人曾經超脫的眼界,在這絕巔的戰場,仍能居高臨下,如魚得水。

    此戰之後……恐怕就一飛衝天了。

    淵吉心中恨極,但沒有讓情緒幹擾自己的行動。他第一時間合陣,卻隻是強撐道軀,一霎仰身舉臂——

    嘩嘩嘩,嘩嘩嘩。

    忽有潮聲來,天境已浮海。

    來自神霄大陸東極惘海的浪花,輕輕觸摸海族戰士的臉龐。

    神霄世界開放,海族當然是第一時間溝通五海,探尋其質,握持其權。也的確取得了突破性的結果,在「東極惘海」和內海「荒澤」,都開始修築海巢。

    甚至已經到了可以借力遠征的程度,引潮飛天境,滋養海族戰士疲憊的身軀。

    真實存在的呼嘯的海浪,奏成這一刻最動聽的樂章。

    得到淵吉庇護,加入無當海域征戰多年的水鷹慶,自忖必死而又見皇主回身的他,一時淚眼婆娑:「我還以為……皇主……已經放棄我等!」

    說是得到淵吉庇護,但淵吉此前其實並沒有真正見過這個無名王爵。

    隻是聽說真王水鷹地藏的子孫,得罪了海族天驕驚弦王旗孝謙,他便隨意傳了一道口諭,讓手下把這名王爵帶回無當海域。

    也沒有什別的心思,隻是海族天驕凋敝,遠不如人族繁盛,不應損於內耗。

    此時驟聽此言,他心中亦是感慨頗多。

    但麵上並無表情。

    他說:「如果是為了勝利,我會這樣做的。」

    「如果是為了我自己活命……」

    他就此往後仰倒:「我名淵吉。」

    淵吉是他的名字,是他對海族的祝福,也是他的回答。

    這具傷痕累累的絕巔道軀,就此開裂,像是一條兜滿了璨光的皮囊,在皮囊開裂的這一刻,放出億萬道璨耀的光!

    璀璨光線鋪天蓋地向陳澤青和他的軍陣殺去。

    「疲獸呲血,其意在退。」陳澤青相信淵吉這一刻的搏命,並不是為了造成更多殺傷,而是為了保存有生力量。

    但天覆軍隨他血戰至此,已經死傷慘重,失去阻截的能力。他可以不在意自己,卻無法將這些將士的性命,全都填在淵吉的反撲。

    故而墜回輪椅,引軍後撤。

    這一退,便容出流光穿隙的空當來。

    淵吉麵裂如瓷,卻以光織天境,勾連了「小無極歸元陷空陣」的混沌漩渦,和時空門戶另一邊的【監天台】。

    在【諸煉性律道天】,更容易撥動天律。

    道軀自裂這一刻所爆發出來的磅力量,改寫了時空秩序,創造了「躍遷」通道。

    譬如金鯉躍龍門,海族曆經幾個大時代的掙紮,也無非是為那最後一躍。

    「潛龍騰淵,天下大吉。」

    「成道之時,以此立誌。」

    「吾名淵吉——」

    「要你們記得,滄海不過龍伏之處,現世才是海族生息之地。」

    「將我安葬在彼!」

    璨耀之光不僅圈攏了無當海軍【三叉神鋒】。

    還遊走天際,將援救神魔君未果的【九貔魔軍】,圈繞一層又一層。

    魔軍沐金輝,一時也如神。

    就像神魔君拚盡全力,拚著被薑夢熊當場捶死,也要喊出那一聲「陷阱」。

    其實海族援軍若至,有靈冥皇主加上【監天台】出手,他怎也能多出幾分生還機會,說不定就能逃脫。

    但他還是選擇叫破。

    此刻淵吉也如此。

    他沒有去怨怪魔族方情報的失誤,用諜的失敗……弱勢方是沒有宣泄情緒的餘地的。必須要團結,寬容,才有可能贏得最終勝利。

    救下這支魔軍,是挽救諸天聯軍的希望。

    璨光驟滅。

    淵吉的絕巔道身已經消失。

    【三叉神鋒】和【九貔魔軍】,都已經轉移到【監天台】的其中一顆骨球。隨著時空之門的消散,終於消失在時空漣漪的另一邊。

    這是淵吉作為皇主的最後一次出手,也是他與無支恙的最後一次合作。

    留在重玄勝掌中,被無支恙生生割下來的骨球城堡,其中還有許多海族的精英存在……他們自是不能再被挽救了。

    事實上無支恙也不可能將這顆骨球城堡完整留下。

    人族一旦將它拆解,很快就能洞悉【監天台】的秘密。

    在資源貧瘠的滄海,能煉製出這等層次的寶具,已經是掏空海族家底,耗損無盡心血。萬沒有眼睜睜看著它廢棄的道理。

    所以……

    在時空之門消散的同時,這顆骨球城堡便爆發出恐怖的能量的反應。

    重玄勝及時握指成拳!

    他的拳心像是一個宇宙,其內空間不斷擴張又收縮,引力斥力的急劇變化,牽引著爆炸的威能,不斷拆解和剝離它的能量。

    最終使得這次爆炸,毫無波紋地湮滅在拳心,隻發出一聲極輕的——

    「砰。」

    像是他空握其拳,捏爆了一枚雞子。可也因為這場爆炸,他沒能阻止兩支軍隊的躍遷。

    無支恙的反應太敏銳,而淵吉以生命為代價的送行……太快,也太堅決了。

    薑夢熊隻是往那消散的時空漣漪看了一眼,便提著那頭顱,走到了曹皆的神通戰場外。

    「小無極歸元陷空陣」仍然在戰場之外旋轉,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軍隊,仍然在戰場之中掙紮。

    曹皆已然進入更保守的戰爭姿態——

    當曹皆這樣的人開始計算士卒傷亡,盡量保存有生力量,就說明這場戰爭已經結束。

    薑夢熊本是強行鎮壓神魔君,以求解放戰力,將諸天聯軍的援軍一鍋端,現在援軍來不了,他也就慢吞吞地處理手中頭顱,爭取在不損耗太多本源的情況下,將神魔君徹底地抹去。連近在眼前的陣法,也不分心解決。

    當然他的靠近,本就給予【神溟飛騎】死亡的宣判,就連天禧皇主海祝,也是神色慘然!

    「蕩魔天君的【天魔鎮】……還真是很好用啊。」薑夢熊耐心處理著神魔君的頭顱,漫不經心地讚了句。

    仍在法天象地狀態的重玄勝,這才睜開眯縫的眼睛,而笑:「神魔君身上有幾十個封鎮呢,在下也略有貢獻……大元帥豈可厚此薄彼?」

    他揚掉如雪的骨粉,抬起大手,探進混淆的元力河流中,瞧來隻是攪了幾下——那混淆的元力便自歸其序,陣中浮沉的混沌漩渦都無聲散去。

    這座「小無極歸元陷空陣」,也就崩解在空中,重歸這凡闕天境的秩序。

    讓習慣扮豬吃老虎的大齊博望侯,第一次顯露絕巔的修為。讓用兵穩健的篤侯曹皆,潛於軍中,行刺客之事。讓大齊軍神薑夢熊,做個單純的打手……

    齊軍所圖,從一開始就不簡單。

    實際上這三個心髒的聚在一起,還擺出虛虛實實的行軍陣仗。本就是有其它的謀劃,都列出了好幾個大計劃,等著視情況執行。

    鮑玄鏡的密告,讓薑夢熊當場改變主意,決定就在這大快朵頤,吞咽諸天絕巔,也果然取得豐碩勝果。

    「淵吉已死,無支恙已逃,神魔君被捏在掌中,海族已經放棄了你們!」

    曹皆的聲音回蕩在神通戰場:「神霄大好世界,本侯不介意許你們一片豐饒海域。他年回歸現世,認祖歸根,合於長河水族,也未嚐不是一條出路——從此刻開始計時,一刻鍾內,降者免死。」

    「一刻鍾後……」

    他語調輕緩,看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很有殺氣的人,就這樣慢慢地道:「盡誅絕。」

    就這樣輕飄飄的一段話,【神溟飛騎】的軍陣已經生亂!

    組成軍陣的畢竟不是器械,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海族生靈。

    當希望被掐滅,前路被斬絕,求生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作為軍隊紐帶的海族王爵們,正高聲呼喝,竭力恢複陣型。

    有的海族戰士當場都丟掉了兵刃,也有海族戰士大喊著「叛賊」,將逃兵斬殺。

    天禧皇主環視左右,終隻有一聲長歎:「軍法隊停下,不必再對同族舉刀!」

    他直麵曹皆,不再注視任何一位同族:「今日慘敗,作為皇主我責無旁貸。並無顏麵要求大家什。」

    「你們追隨我這樣愚蠢的領袖,落到這樣的境地,還能血戰到這一刻,已經盡了作為戰士的責任。」

    「生死之間並不容易,我理解所有的選擇。」

    「我最後隻想說一句——

    「他們現在肯接受投降,是因為我們展現了傷害他們的能力,更因為我們的同族還在戰鬥。」

    「海族若不自強,即便淪為豬狗,也食糠咽泥,日複一日,吃不得肉。」

    「往後無論去哪……勿忘此心,知辱自強。」

    他扯下染血的長袍一角,係在了額上,而後邁開大步:「想要投降活命的,留在原地。還要為海族戰鬥的,隨我衝鋒!」

    海族難得的精銳之師,所謂【神溟飛騎】,就此分流。

    超過八成海族戰士,隨著天禧皇主衝鋒!

    像是一片蔚藍色的海潮,屢次三番地衝向長堤……逐漸歸於靜謐。

    淵吉海祝,接連兩尊絕巔的戰死,滋養了凡闕天境,其所修行一生的積累,在最後的時刻,都還歸天地。

    今日一戰,齊人大放異彩。其中有好幾位,都必然揚名立萬!

    引軍對殺海族絕巔,全程不落下風,甚至抓住機會壓製對手的陳澤青,這時隻是推著輪椅在「方天行舟」上空巡行,不時發出指令,布置種種善後事宜。

    必要的警戒不可少,星槎的搶修是第一要務。還有軍功的計算,傷員的治療,陣亡的統計,撫恤的上報……

    說來這已是一場必然震動整個神霄戰場的大勝。

    可仍不免千家哀哭,萬戶縞素。

    在這場戰爭嶄露頭角的朔方伯鮑玄鏡,一早就在修補陣法,搶救物資,到處滅火,這時見得幸存的朝宇,張了張嘴:「良華兄和寶樹兄……」

    話到這便止住,似和那言不能盡的哀意,一並咽在肚內。

    將軍難免陣上死!

    他表現出朔方鮑氏世代將門應有的覺悟。

    朝宇對他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的尊敬,和對袍澤的悼念。心知此戰之後,天下驚名,麵前站著的這個年輕伯爺,從此前路無拘……說不得就是下一個引領時代的驕子。

    神通戰場的勝負在這時已經體現,近萬名【神溟飛騎】的海族戰士,已然卸甲棄兵,正排著隊投降。

    損耗嚴重麵色蒼白的篤侯,已經割下了海祝的頭顱,正妥善地安置這些降兵。

    而鎮國大元帥在高空發出關於這場戰爭的最後一道軍令——

    「篤侯需要將養一段時日,本帥還要徹底鎮殺神魔君,接下來由博望侯全權主掌軍事!三軍受命,見他勝我!如陛下親臨!」

    將士們各自忙碌,各自舔舐傷口。

    贏得一切的鮑玄鏡正在勞動和慰問,要贏得更多……身形卻在這刻僵住了。

    他伸手還在修補麵前的陣法,但怎都無法將那塊枕香木,放到應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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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蛤蟆哥寫的,水平有保證。話說蛤哥創作力真是強啊,這都第幾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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