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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耀。

    一手按著於家,一手握著【折枝】,既有兵權又有財權,既有道勢又有武勢的於羨魚,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隻是被一個人叫到名字,就感到榮耀。

    但是當休息室內默默修養等待的她,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近乎本能地往台上走,一路往前,靠近此刻聚焦天下億兆目光的蕩魔天君……

    忽然感到光榮。

    她是走了多遠的路,才走到這萬眾矚目的天下台,讓當代最耀眼的星辰,親口喚出她的名字。

    她揮了多少次拳,才終於迎上於闕的揮手……

    終於在這刺眼的光,看到那位天下第一軍的統帥,揮手遠去。

    她看到她的對手,書生仗劍的龔天涯,紅袍銀槍的計三思,年紀輕輕卻很沉篤、站似老龍的盧野,一個個走上台來。

    這時她才忽然想到,蕩魔天君怎突然親自下場,推進比賽進度,又急著宣布這多事情……

    有一種唯恐夜長夢多,想要一次性把事情做完的感覺。

    作為時代天驕,已經有如此名望、如此勇力,又是什,讓他如此緊迫呢?

    她隱約想到一些……關於最近的天下星火,台上的風雨欲來。但專注於比賽的她,得到的情報不夠多,拚不出全貌來。

    但不管怎說,蕩魔天君在這時候退閣,以她的視角來看,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天京城關於薑閣老名望太著、權勢太重、私心太多的聲音,已經愈演愈烈,她相信不止天京城如此。而

    本屆黃河之會辦得如此轟烈,已經將其高舉於烈焰之上……一不小心就焚身成燼。

    功成身退是大智慧。

    而他退閣前所參與的最後一件決議“太虛義學”,自然就不會再有被抗拒的理由。

    無人能夠因此獲利,唯一一個不屬於各大霸國、也不屬於哪方勢力的薑閣老,都兩袖空空而走,誰還能以私心責之?

    恰恰這“太虛義學”,是服務於治世,有益於現世秩序的穩定的。

    恰恰最有“私心”,屁股坐得最正的閣員們都還在……所有的阻力都不再有。

    至於薑閣老退閣這一步,還有沒有更多的原因,於羨魚就看不出來了。

    其實她賽前去招攬盧野,更多是為了挽救景國的名聲。

    盧野如果加入景國,衛國兩郡超凡之屠的屎盆子,不洗自清。

    即便他果然拒絕了。自己作為景國外樓場的代表,也可以叫天下人看到景國人的胸懷和氣度。

    泱泱大景,還不至於把賽場天驕的勝負,放到台下去鬥爭。

    曆屆曆代,從來都是硬實力全方位的碾壓。

    當然本屆確實是……到了令人擔憂,也有可能起些別樣心思的時候。

    無限製場已為楚魁,內府場四強都無緣,觀河台上已經隻剩自己,還能為景而爭。

    於羨魚看到的不是壓力……而是前所未有的機會!

    景國天驕在台上還從來沒有不被廣泛看好的時候,但麵對剛剛背負了血債的盧野,一肩擔起錢塘的龔天涯,以及提雪披紅的計三思……她還真是不太被寄予希望

    的。

    就連賽前,天京城也是更期待天師世家重注捧出、號稱“千年積累盡此功”的許知意和薩師翰。

    當左光殊踩在薩師翰頭上洞真,天京城一片哀聲,仿佛景國人的黃河之旅已經結束。

    她今日若摘魁,這魁名將比往屆那些理所當然的魁名更有意義。

    “於羨魚……”

    她看到蕩魔天君溫和的笑。

    她想這真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

    出生在天京城,從小就擁有一切,長大後要為自己爭回一切……她見識過太多強者。那些人要握權天下,要威嚴自生,無論怎彎下腰來笑,都是高高在上的。

    蕩魔天君不同。

    他給人一種身在人間、混同草木的感受,就好像是小時候,尚且不懂得身份高低時,所看到的鄰家哥哥的那種……似乎簡單尋常而又難再尋覓的感受。

    可他明明璨如日月!

    她想成為這樣的強者。

    她想,真正的溫柔,必然源出強大的內心。

    一個人唯有擁有從容應對風雨的能力,才可以如此溫柔地麵對人世間。

    再過一點就諂媚,再低一點就卑微。而高一些,又成了施舍。

    “你的對手,是龔天涯。”蕩魔天君溫笑著說。

    於羨魚一霎便回過神來,眸光一收,自在台上站定了。

    當初在朝聞道天宮問薑真君是否有遷怨的龔天涯,已經長成了朗月般的書生,修竹般的劍客,擁有老農一

    般的堅韌。

    盧野和計三思各自沉默地退下了。

    簡單幹淨的武服,和紅色的披風一角,恰恰飄過龔天涯的兩邊。

    他抬靴而前,將那柄翠竹為鞘的劍,橫在身前……隻道了聲:“請賜教。”

    諸葛祚有摸指骨的習慣,不看書的時候,他就摸自己的骨頭。

    摸骨頭是最快感知身體的方式,他很小就學會這件事,可以用來給人算命,可以精確判斷自己來年會長高幾寸幾厘。

    他總是想很快的長大。

    現在不想了,可已經長大了。

    有人說,“當你不想長大的時候,就是你已經長大的時候。”

    他用拇指和食指,在另一隻手的食指上,一寸寸地摩挲。來回反複。

    從命數上來說,他的命是很不好的,骨間三疏,刑克六親。爺爺給他取名為“祚”,也是缺什補什。

    但從東海回來後,他的命變了。

    三陽開泰,福祚綿長。

    他一直覺得爺爺太辛苦了,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長大,幫爺爺分擔。

    可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是爺爺辛苦的一部分原因……

    他變得更沉默。

    鍾離炎的來信,令他下意識地捏緊了骨頭,這瞬間發生的疼痛,總算是稍稍緩解了腦仁的痛楚。

    “最近有個流言,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聽說……”諸葛祚

    在內府場選手的休息室開口,他慢慢地摩挲著指骨,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食指輕輕一抬,一塊留音石便飛了出來。麵有個鬼鬼祟祟的聲音--

    “聽說了嗎?這屆黃河之會,有人作弊。”

    “怎可能!在場這多真君看著,是真是假一眼便知,誰敢打假賽嗎?”另一個聲音問。

    “害,我說的不是這個。”前一個聲音道。

    “場外手段更沒有可能,誰敢挑戰黃河之會的公平性,不怕鎮河真君的劍嗎?諸天萬界,不許登頂……你怕不怕?”

    “我怕個毛,我下輩子也登不了頂。啥,你打什岔呢,我是說……”那聲音驀地壓低:“好像有老家夥混到台上去了!”

    諸葛祚的食指懸停在彼,那塊留音石也戛然而止。

    “雖則暫時隻是流言,但突然蔓延開來,不免令人生疑。”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隻餘四強後,休息室變得空蕩。

    除了鮑玄鏡之外,大家都是較為冷淡的性子,所以隔坐很遠,幾乎天各一方。

    “什意思?”一直在那通過鏡幕觀看比賽的辰燕尋,眼皮微抬:“有人謊報年齡參賽?但這有什意義呢?黃河之會並不限製年齡,隻是畢竟是天驕之會,內府、外樓都是中品境界,那些老家夥不好意思上台而已……”

    “嘎!”鮑玄鏡嘎嘎地嚼著丹丸,若有所思:“假齡參賽這種事。隻有三十歲以下無限製場,才有這個必要吧。但這場比賽的魁名已經決出。應該沒誰會覺得左光殊是老家夥……他可是萬眾矚目,大楚驕子,楚人看著長大的。”

    “薩師翰?”辰燕尋眉峰微挑:“寂寂多年的天師世家,突然出了這個三十歲以下的真人,他以前又是一真道首宗德禎一手培養起來的……”

    鮑玄鏡看了宮維章一眼,笑了笑:“可惜許知意已經不在了,不然看看她的表情也好。要說‘突然’,薩師翰好歹有被宗德禎培養的經曆,乃是大掌教的貼身道童,許知意這個‘小天師’,才是一直養在宛國,不為人見--怎就突然端出這個寶貝?”

    諸葛祚摩挲著自己的指骨:“兩位所說的,正是現在懷疑最多的。可見物議洶洶,總有共趨。”

    大家普遍懷疑薩師翰和許知意,倒不是因為他們真的看起來最可疑。而是衛國兩郡超凡修士被屠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會是景國人幹的,但世上的明眼人並不多。景國一天拿不出證據來證明自己,在眾人的眼中,他們就清白不了。

    誰對衛國的崛起有最大的忌憚,誰就最可疑。這道理很簡單,也完全沒法辯駁。

    況且……在衛國搞屠殺,景國人也不是第一回了!

    天下仰中央鼻息已久,景國人也蠻橫太久。

    且不論“有沒有必要”,大家普遍是覺得,景國人做得出這種事情。

    正是這種久而久之的“積怨”,導致輿論一出現,就往對景國不利的方向演變。

    “說是這說,但並不現實。景國人這也是被輿論壓一頭,償還往日囂張的惡果。”鮑玄鏡笑著消解緊張氛圍:“老家夥登台,怎可能?台上諸君慧眼如炬,而且骨齡也騙不了人。”

    辰燕尋冷不丁道:“身體可能是真的年輕,靈魂卻並不一定。”

    鮑玄鏡滿臉疑惑:“什意思?奪舍?重生?”

    他又搖了搖頭:“前者不可能不被發現,後者不可能。”

    “奪舍並非本軀。一則未來受限,二則根源不純。但有一絲不協,在裁判眼中便如天隙。至於重生……”

    他歎了口氣:“古往今來,此事並不存在。源海一去,仍以一歸,無人能夠例外。原先傳得沸沸揚揚的冬皇謝哀,最後也被證明,是秦太祖以三生花捏出來的假人。”

    他的憂傷掩飾得很好。

    但敏銳的人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倘若世上真有重生這回事,他一定很想看到他的爺爺回來吧?

    “奪舍難免有隙,但若是血脈至純、根源一致呢?”諸葛祚忽然問。

    “修行之途,一年一革,百代千變。過去沒辦法解決的問題,現在未見得還是天塹。”

    他捏了捏指骨:“據我所知,洗月庵原妙有齋堂首座慈心,道解之後,以殘魂重修。那位‘畫中人’,可是曾經幫她準備了一具無垢蓮身……若沒有完美合身的法子,想來不會做此選擇。她後來雖然放棄此途,卻是以傀身修真,成就了月無垢琉璃淨土,是今日之月天奴。”

    “這傀身與蓮身,都是它身。月天奴仍能得真,前途遠大,莫不是那位‘畫中人’,已經解決了合身的問題?”

    “再有,據隱秘消息。牧太祖征戰蒼圖天國,世以血脈後代填其質。方能與蒼圖神正麵相抗,對殺數千載。我想血脈之近,或也是一條方略。”

    星巫早年損耗太重,後來都是寄神章華台,以黃道十二星神代行人間。

    所以對於這奪舍借軀之類的路子,自是有著非常深入的研究。

    諸葛祚作為星巫的唯一傳人,說起關聯於此的天下之法、古今之術,是如數家珍,且都確然有過深刻了解:“此外,莊太祖當年以殘魂寄於鎮河真君,借他填無生劫。把幽冥白骨尊神的力量,當做鍛鐵錘,鍛打鎮河真君魂命,潛移默化,使命格趨同……最後奪身欲歸。這是不是也是一條路子呢?”

    “嘎!”鮑玄鏡又嚼了一顆丹丸。

    迎著諸葛祚看來的眼神,他含混地道:“意思是……景國這些天驕,有可能是初代天師,集體借屍還魂嗎?”

    諸葛祚麵色平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可沒有這說--初代天師都是人族先賢,想來不至有如此行徑。”

    鮑玄鏡體現出一個少年天驕在天下之台的自覺,忙道:“噢,我是說……或有可能!”

    認真聽了很久的辰燕尋道:“流言還是算了!若隻是說懷疑,人人都有可疑的地方。若說可能,什可能性都存在。”

    “就像這外樓場。”

    “計三思,說是一直在軍中……你們了解嗎?鮑玄鏡你熟不熟悉?”

    “軍神有個徒弟,叫饒秉章,按入門順序來算,應該行二。在陳澤青之後,計昭南之前。他在妖界飽受折磨,被虎太歲捏成了熊妖,名為熊三思……”

    他說到這就停下。但這些信息已經足夠引入聯想。

    鮑玄鏡搖了搖頭:“饒秉章的槍術,是鎮河真君九死一生從妖界帶回來的。如果當初還有其它東西跟回來了,鎮河真君絕對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我雖然因為年紀的關係,還沒有去軍中曆練,跟計三思不太熟……但我絕對信任鎮河真君。”

    “縱然整個世界都是假的,鎮河真君也是那個唯一的真實。”

    這位東國最年輕的伯爵,眼是滿滿的信念感:“他既然默許計三思登台,這人就絕對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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