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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81章 朱批墨詔

    向知旭日東升,有烈光萬道。今朱紅一點,以神霄裂隙為槍芒!

    神霄戰爭的烈度,已經超過了新曆以來的任何一場戰爭。可當下畢竟隻是戰爭的初期階段,隻是先鋒部隊的對撞。

    在諸方所認知的戰爭前期,大荊天子就已提槍登場!

    古來一無所有的人,血濺五步並不鮮見。

    破釜沉舟的勇氣,越是家大業大,越不能再有。

    今廣有天下,而決於一時。

    偌大一個神霄戰場,從中央天境到凡闕天境,再到五陸,再至四海,可以說處處烽火,大家早已殺紅了眼睛……然而當此瞬間,誰不懾於【點朱】?

    荊天子尚在神霄外。

    從頭到尾,他隻是探進去一截槍尖。

    名為「神霄」的長章,劇情已經改寫。

    他戴著那頂鐫有棘紋的平天冠,披著那件輝光朦朦的七彩綴星袞龍袍。身後帝旗飄揚,代表各地軍鎮諸方銳甲的十三星辰環繞著他——

    誠知生老病死,人間常事。星隕月缺,宇宙自序。但孤身立此虛空,實在不能心無波瀾。

    而今呂延度死了,羅死了,宮希晏也死了。

    死的不止這些。

    關於這場戰爭迄今為止的撫恤,皇帝所簽認的那些名姓,重到他提筆都艱難——

    他隻能提槍!

    眼前搖動的旒珠如此光澤圓潤,原來並不是那些禮官所歌頌的日月之行,星辰之璨……分明荊國黎庶的眼淚!

    他當然可以說不得已。

    但一個國家所有的選擇,到了最後,必須是君王來承擔。享有最大的權力,就要麵對最大的責任。

    所以他來了,他用一杆點朱槍,描述他的到來。

    茫茫宇宙,虛空無盡,巍然獨立的他,幾是這一切戰爭的最中心。抬望是蓬萊道主和龍佛的茶歇,垂眸是神霄戰場的雲流蟻聚。

    他沒有任何話語,隻是將長槍繼續點落——

    他能一槍掃盡了這個戰場,能夠一槍將整個神霄世界打穿。

    占壽的撤軍隻是一個態度,是對霸國天子勇氣的尊重,事實上這以百萬來計數的大軍根本撤不走。

    【點朱】不移,荊天子不點頭,誰也走不了。

    是以那朱紅之下點裂的時空,悄然洇出一絲墨綠。這一縷顏色如龍卷而起,見風便滾,終如長軸攤開,托住了點朱槍。

    荊天子朱批見妖章!

    如紙承墨,似荷載蓮……墨綠色的綢,截住了朱紅色的胭脂。

    那種滅殺萬物萬事的極凶之意,才從戰場上的那些強者心中退潮。籠罩生靈之心的死亡恐懼,才稍稍遠隔。

    「隱恙」心中生起一種明悟——

    妖皇來了。

    妖皇不得不來!

    荊國不能損失駐留在中央月門的大軍,妖庭也無法坐視鼠秀郎和犰玉容的犧牲被白白抹去,不可能把占壽和這支贏得了中央月門攻防戰的軍隊留在這。

    極凶之意被阻隔的當下,這墨綠色的「綢」,也終於從一個偏狹的截麵,在觀者的視野中,翻卷成立體的本身。

    原來那是一支墨綠麒麟如意,華美威嚴,盎然有荒古之意。它輕輕上舉,托住了大槍。

    其名【載墨】也。

    是當代妖皇帝玄弼的兵器,而若延伸曆史,要一直追溯到遠古時期。

    相傳在遠古天庭時代,議事繁瑣,用璽複雜。天帝常常不經廷議而私詔,便是用這支墨綠麒麟如意,在詔書上輕輕一蓋,留下祂的私印。

    如此這般的私詔,被當時的天庭重臣稱為「墨詔」,以此與蓋有天璽的「玉旨」區分。

    放在遠古時代來說,這種天帝隨手把玩出來的物件,不算什頂級重寶。可是到了天庭都成劫灰的今天,隻有它還能代表那個極盛妖庭的威權。

    帝玄弼養之於當代,重新確立它的地位。也確立妖族永不甘於人下的決心。

    今日【點朱】對【載墨】,朱批落在墨詔上!

    亦是古卷與新章的一種對話。

    握著這支玉如意的手是霜白的,被墨色襯得冷冽。織工一如舊時的天帝袍,披覆著這個時代最有權力的大妖。

    如墨的長發,冰晶般的膚色,威嚴冷峻的麵容,還有一雙好似懸鏡的明亮眼睛!

    在茫茫宇宙虛空,神霄大世界之外,他注視著麵前的荊天子。

    「唐憲歧,這不合規矩吧?」

    他的聲音倒是十分斯文,還帶著些許不被理解的認真,像個一定要跟人講道理的書生。

    荊天子當然沒有再往下按鋒,隻道:「社稷危亡,天子當國。柱國有難,天子親征——有什不合規矩?」

    妖皇微微揚頭,他所戴的玉冕形如天碑,恍惚他的言語也正刻成碑文,是過去形成的共識,也是未來公認的真理。

    他確然地口含天憲!

    「如果用超脫的力量來改寫戰爭,戰爭的意義就不複存在。」

    「超脫之下的掙紮不被承認。」

    他說道:「超脫盟約也可休矣!」

    眾所周知,《昊天高上末劫之盟》是人族牽頭簽訂的強權盟約。它限製了異族超脫同歸於盡的手段,放大了現世人族的優勢,讓人族對異族的出手變得毫無顧忌。

    但盟約本身,的確是有一些堂皇的條例存在。

    它鼓勵諸方用超脫之下的手段解決爭議問題,提供了一種自下而上的,對超脫者來說是「桌麵上」的棋局。

    讓超脫者不再下場擼袖子,而眾生殺局。

    它對現世和諸天之間的戰爭是有限製的,限製超脫——「無謂使現世崩潰,諸天永淪。」

    當然超脫者和超脫層次的力量,這當中是有模糊的空間的。

    這種模糊的空間,在超脫之盟簽訂的那個時期,亦是諸方的默契。

    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說,不需要的時候可以付出一定的代價,假裝看不到。簽訂盟約的當時,異族在這個方麵不占劣勢。憑藉諸天異族的數量優勢,以及妖族繼承自遠古天庭的一些古老手段,於此可以大作文章。

    可簽訂盟約之後,隨著道曆新啟,國家體製建立,現世人族一下子養出了六尊霸國天子!這就確立了絕對的優勢。

    舉國勢而超脫者,享有超脫盟約下,這個模糊空間最大的自由。

    當然自由的前提,是對方沒有相對應的力量來製衡。

    不然最終的結局隻會導向一種——在敢於永淪的前提下,超脫者的數字被削減了意義。因為數量少的那一方超脫,仍有毀滅現世重啟諸天的能力。

    就像荊天子曾舉國勢而鬥七恨,在七恨超脫前,卻不曾舉國勢而蕩魔潮。

    超脫是對應超脫的!

    「朕何曾說過,要用超脫的力量,來改寫這場戰爭?」唐憲歧隻將【點朱】一抬,抬在虛空之中,劃出一個紅圈來。

    圈內隻有他和妖皇帝玄弼。

    「朕亦放國勢於神陸,今孤槍而來。便以這天子身,與你妖皇對決於超脫之下!」

    他淡問:「如何?」

    支援中央月門的楚軍,還在和蜈椿壽所統禦的妖魔聯軍對壘。

    支援中央月門的景軍,還在和麒觀應所領的大軍彼此試探。

    唐憲歧不懷疑列國救荊的努力,但他也清楚,對景國來說,太強勢的荊國不是一個好鄰居。太弱勢乃至於讓出霸格,讓黎國登頂的荊國,也不是景國樂見的結果。

    最好是荊國和黎國始終如現在一般,彼此製約,互相拖後腿,永遠在六合的道路上落後。

    對其它霸國來說,同樣是如此。

    黎國今日的巍峨,不就是嬴允年的「成全」?

    他也明白今日出征就是上了賭桌。

    但麵對幾百萬荊國將士的生死,他不可能不親自來賭,不可能寄希望於他者。

    而且所謂國運之賭,說到底還是刀槍來說話。

    薑述當年擊敗了夏襄帝,才能稱為霸天子。姬鳳洲剿殺了【執地藏】,斬滅了一真道,才可以說除盡舊瘡。同理隻要荊國立住了中央月門,自然就是戰略上的大勝利。

    就當下來說,保下宮希晏以性命換來的時序,保下現場這些為人族為家國而戰的將士,荊國就不算貪而無功。

    唐憲歧當然不會讓自己成為撕毀超脫之盟的理由,那種代價荊國不能承擔。但他相信即便是不舉國勢,他也是古今第一的殺陣天子!

    鬥殺生死,他萬古無懼。

    哪怕眼前這帝玄弼,是元熹大帝之後,橫空出世的妖族皇者。是早就能夠超脫,但為了不被超脫盟約限製,而不肯超脫的恐怖存在。

    其為妖族而負重,擔枷鎖,宥紅塵,多少年來,雄視諸天。

    但唐憲歧提槍而來,要殺的正是英雄!

    今若舉超脫,他不惜與妖皇殺到過去未來,一切時空的盡處。

    今皆自製於超脫下,他亦敢來分生死。

    這份決心無以言達,點朱槍上流不盡的英雄血,足能驗證。

    帝玄弼目無波瀾。

    唐憲歧對遠征軍的支持不遺餘力,他對蟬驚夢的支持,亦是毫無保留。

    在這誰都不能退。

    前線不惜死,君王未言怯。

    到了今天,在點朱批紅的此刻,已經沒有人會把荊天子的警告隻當做警告。

    而當代妖皇聲音愈見冷了:「荊天子龍旗輕移,矢石不避,看來是國內安定,後方無憂了!」

    景國人能夠看到計都城切實存在的風險。

    妖皇當然也不會忽略。

    羅明月淨平等國黎國這些威脅都算是擺在明麵上的了。

    暗地的潮湧還有多少,誰又能說盡在掌中。

    但荊天子麵無表情,隻道:「羅明月淨已然伏誅,她的殘魂在朕的牙門將軍手。平等國的平等是人的平等,倒是跟你們這些異族沒有關係,想來難以叫你們如願。至於其他宵小……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真敢內亂現世,反伐人族,朕倒高看他一眼!」

    「妖皇大概低估了四千年時代洪流澆築的秩序。」

    「今神霄大戰,舉現世而對外。一姓之內替鼎,尚且不許。兩國之間交伐,必不能行。」

    「即便這秩序真不能鎖囚野心——」

    他抬眸:「豈不見玉京道德,書山禮義,三刑問法,觀河台上白日碑?」

    帝玄弼哂然!

    「玉京道德是姬姓,書山禮義都瘸腿,三刑問法下不得天刑崖,何時入過荊土?至於觀河台上白日碑……」

    他搖了搖頭:「彼輩傷重,天下蠢蠢,你唐憲歧真看不到山雨欲來?白日碑折,觀河台沉,或在旦夕之間。」

    唐憲歧漠然道:「天下事在人族,料他們不會短視。」

    帝玄弼瞧著他:「聽起來很美好,但荊天子應該並不是寄望這些的人。如果大義這兩個字能夠裹挾一切,也許今天我們都不會站到這。」

    「這個世界正是因為複雜而豐富,因為多姿而精彩。王侯將相一場夢,禮義廉恥是新衣。你說得對,朕的確沒有什需要掩飾的——」荊天子與他對視,定身道:「神霄是荊國唯一的出路。月門是荊國立足神霄的第一選擇。」

    「所以荊國一定要在這有所收獲。你們也不必再揣測,再猜疑。朕提著槍來,就是擺明車馬,願迎諸天萬界一切挑戰。」

    「朕若是站得住,荊國也便站住了。朕若是在這倒下了,無妨前事盡休!」

    「哪怕後方香火絕祠,皇城宗廟飛灰?」帝玄弼問。

    荊天子將長槍一擰,錯然作鋒鳴:「妖皇既然知朕,應當再無僥幸。荊人起於荒野,礪於刀槍,從來不會寄望於他者。古往今來自由事,各人有各人的理由,朕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才走到神霄外。」

    他俯瞰神霄大世界的茫茫山水:「你看此世好風景,未嚐不可以再立計都城!」

    倘若那不幸的故事都發生,的確在荊天子親征的時候,有現世力量掀翻了荊廷。那唐憲歧將立刻在神霄大世界再造計都,然後打回現世去!

    荊廷的精神在刀槍,而非冠冕。

    荊國的偉業在於軍隊,而不是土地。

    隻要長槍在手,軍隊在握,任何人都不能搶占他們的家園。

    「荊皇好氣魄!」帝玄弼歎聲:「隻可惜你這份雄略,無人能繼。天下係此一身,你還敢賭。」

    他的聲音抬高幾分:「今日你要是死在這,則百年之後,誰複言荊!」

    荊天子揚聲而笑:「非有荊地而生荊人,是有荊人乃拓荊地。」

    「荊棘之鄉,軍爭之堡,百戰之地……此之謂荊也!當年太祖也是打服了所有軍頭,才建立的軍庭帝國。」

    「今後人不肖,不必計議後人。朕若德薄,也不妨讓出身位。」

    「讓另一個能負荊棘而壓霜雪的人登頂,也算是傳承了大荊帝國的精神。則這諸天星辰之旗,也正立於諸天。」

    點朱槍高揚起來,荊天子再無二話,一槍搠之:「何妨此幟高舉,敬我荊月在天!」

    該談的都已經談過。

    妖皇既不肯退,也不願讓。

    唐憲歧不會忍受這種姿態,不會心懷僥幸。

    荊國已經死了這多人,他也親自提槍過來……他不會讓對方覺得他隻是來談判的!

    虛空本無顏色,槍來即刻染朱。

    不聞呼嘯之風雷,不見隕落之星辰,隻有一抹朱紅如筆鋒掠素書,決絕的一筆,寫在帝玄弼心口。

    必須要承認這是驚豔的起筆。

    它快過了時間的度量,超脫了生死的界定。它描繪了極致的殺意,而以一個「殺」字作為帝玄弼的開始,也寫下帝玄弼的結局。

    這是將「帝權」和「殺陣」完美結合的一槍。

    古今帝王,或有勝過這般殘酷者。天下殺陣,斷無利過這般鋒芒時。

    生殺八柄之殺,沒有人能比唐憲歧握得更精準。

    近乎永壽的妖皇,也在這一槍之下,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原來那並非無邊無際的未來,他的前路隨時會終結在對方的轉鋒中——荊天子真有殺他的能力,也真打算強殺他在此!

    這份覺悟,他擁有了。

    但帝玄弼沒有動。

    他手中那支墨綠麒麟如意【載墨】,甚至未曾抬起半分。他隻是站在那,如一座亙古而存的天碑,任憑朱紅槍芒臨身——

    唐憲歧朱批如刻碑,寫死如祭文。

    「鐺———!!!」

    一槍搠此妖身,然後在茫茫宇宙,炸開了帝王之死的鍾鳴。

    帝玄弼的妖軀如同冰瓷裂開,片片剝落的冰晶之下,新生的血肉如冰荔。晶瑩剔透,經絡似龍遊。

    不僅無傷,更勝於前。

    如此偉軀!

    舉凡超脫之下,整個現世都找不到能硬受荊天子一槍的存在,沒人能承【點朱】而不傷。

    什九龍盤武血肉生靈……世間絕頂的武軀,在這具妖軀之前都要黯然失色。

    「……啊!」

    帝玄弼長呼一口氣,寒凝為掛在虛空的白霜。

    「這就是唐憲歧的殺力?」

    他帶著真切的讚許的語氣,雖是顯現了嘲諷的現實:「果然古今第一殺陣天子……本皇領教了。」

    他竟然用自己的妖軀來試槍!用生死感受點朱槍的鋒芒!

    「殺我舊甲,褪我新軀,為我鍛身。」

    這絕代的妖皇看向唐憲歧:「本皇該怎答謝你?」

    手中的那柄墨綠麒麟玉如意,被他握得像一隻小槌。

    他也不砸向唐憲歧,隻在身前輕輕一敲——

    嗒!

    聲如敲玉。

    而後啪嗒如碎瓷。

    他把空間瓷化了!把超脫之下最恐怖的這處戰場一舉敲碎。

    虛空一無所有。

    但能承載來者,經行去者,本就是它作為「空間」的實質。

    向來擊碎空間見裂隙,打破一切到虛空,虛空像是最後的答案……可帝玄弼把虛空都敲碎。

    連這處虛空都不存在了,自然無所承載,不能相容,沒有交戰者立足的地方。

    用這種方式……結束了神霄世界的朱批,完成了「放逐」!

    時空的亂流席卷跋涉之旅客,宇宙的裂隙能夠撕開永道軀。

    帝玄弼和唐憲岐就這樣跌落在宇宙裂隙,在無窮無盡的時空亂流顛簸。一同感受生死威脅!

    唐憲歧擺明車馬,一槍橫世,必要讓荊國於神霄有所得。

    帝玄弼也不能退讓。今日唐憲歧親征則退,明日嬴昭親征又如何?後日姬鳳洲來,還有哪可以退?

    在中央天境的這一丁點優勢,也是無數聯軍戰士拚死換來的。

    退來退去,退得戰士血冷。

    所以他必須要接戰。他不僅要接戰,還要同唐憲岐速分生死。

    嘴上不可忘記昔日榮光,作為妖皇心中卻要明白現實——今日的妖族沒有資格僵持。他不止是不能輸,還不能陷在這太久!

    天庭橫空的時候曾有這樣一句話——一切變化有利於現世。

    人族今是現世的主人。

    再沒有比宇宙裂隙更殘酷的戰場。宇宙的坍塌,時空的亂流,都在對參戰者造成傷害,時時刻刻的傷害!非超脫永劫,不可在此不壞。也隻有在這,才有速殺唐憲歧的可能。

    七彩綴星袞龍袍在時空的亂流波折不斷,唐憲歧沒有半步後退。他在帝玄弼敲碎虛空的時刻,提槍壓著帝玄弼更快墜落!

    他說過擺明車馬,迎接一切。

    無論對方加注什籌碼,他都接下。

    對決可以。

    分生死可以。

    速決生死……可以!

    「大恩不言謝,深恩幾於仇。」

    「籠中囚徒,何言報朕?朕厚享現世,廣有天下,當贈你更多!」

    唐憲歧隨手從宇宙坍塌的空境,拖回險些被混沌吞沒的長槍,帝袍飄飄,踏時空奔流而走:「接下來的每一槍,都會比前一槍更強——十三槍之後,你若還活著,朕贈命於你!」

    長槍握在掌中,這一刻光華斂盡。而荊天子本人卻熠熠生輝,在這宇宙的裂隙,昭顯出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無論在什地方,無論到什時代……「吾意天意」!

    他所蓄勢第一槍,其名「弘吾」也。

    弘吾者,弘吾之意,昭吾之誌。

    是天子親軍的旗號,宮希晏代帝而執!

    在執掌弘吾軍之後,宮希晏的一切行為,都可以視為荊天子意誌的延伸。而他從來沒有出過錯漏,從來沒有讓皇帝承擔什。

    今天他死在神霄世界,那也是荊皇意誌的一種昭明。是為了詮釋荊國進取神霄所不惜的代價!

    他死得擲地有聲。

    唐憲歧這個做皇帝的,以此祭之,也以此證之。

    向聞君死臣殉,在這軍庭帝國,將死而君繼,有何不可?

    ……

    【點朱】的紅,從那中央天境退去。

    無窮廣闊的神霄長章,從一種靜默中複蘇,重新波瀾鮮活,仿佛故事又新演。

    那批紅的無上意誌,被墨詔所承接。

    為其所戰栗的魂魄,頃得須臾的自由。

    在中央月門的殘址,漫長的戰線拉開來,占壽和計守愚的對決又重啟。

    未能分出高下的恨魔君和鬥戰真君,又為楚軍的援月之戰擂響了戰鼓——楚軍倒是在兵陣的對決中取得了優勢,憑藉鍾離炎諸葛祚楚煜之等新銳力量的出色表現,左囂以點破麵,不斷放大優勢,已然壓製了蜈椿壽和那支傳奇蜈嶺軍。

    若非蜈椿壽極致爆發,引領這支有著輝煌曆史的妖族強軍拚死頑抗,戰局早就終結,也不至於叫獅安玄瀕死逃歸本陣。

    可惜這場戰爭的目標,並不在於當下這方戰場的勝利。

    感知著整個戰場的氣氛,捕捉到不斷匯入敵陣的諸天軍隊,雖零星而似不絕之飄雨……左囂斂下眉來:「中央月門……已經失守了。」

    修羅大君因晦關於月門的假象還存在著。

    但左囂這樣的絕代名將,其於戰場的嗅覺,已經嗅到了結果——中央月門攻防戰若沒有殺出結果,蟬驚夢所遙控的整個戰場的增援形勢,不會是如此。

    這些前來增援的諸天聯軍,雖然還有緊迫的姿態,但更傾向於整個中央天境的全占全得,而非對中央月門的銳意進取。

    這是不自覺的戰略意識的流露。當然不是占壽的問題,而是負責後續援軍調配的聯軍主將,下意識地想在誘導敵軍的同時,把陷阱做得更厚實一些,不自覺地調整出更利於圍殲人族的身位。

    不可能所有的主將都是絕世名將,能夠克製這點行軍布陣過程不自覺帶出來的潛意識。

    所以它清晰地進入左囂眼中。

    要解決這個問題,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連通其他聯軍高層一起蒙騙,不告知他們戰場真相。

    但這做隻會摧毀聯軍內部的信任,是得不償失的行為。

    就算是左囂自己,他也不會容忍其它五國對他的戰略欺騙,無論這種欺騙在整體戰略上有多「正確」。

    抵背而戰的時候,對信任的破壞,就是最大的不正確!

    「武威大將軍,給本帥一個麵子,暫且放那魔頭一馬,我們整軍再戰。」左囂將腹部的斷槍拔出,一任血流如注,從容地發布軍令,還有閑心開個玩笑,緩解將士們繃緊的心弦。

    鍾離炎猛地爆發,一把將撲到他身上咬了半天的幻魔君推開,電閃逃歸,豪邁大笑:「左帥的麵子我不得不給——暫寄爾等狗頭,等本將稍後來取!」

    獅安玄都已經被打廢了。現在被大軍圍在中間,以秘法吊命。

    一度直麵蜈椿壽的鍾離炎其實被打得更慘。

    要不是那會兒蜈椿壽選擇去救獅安玄,他已經埋骨天外,還政鍾離肇甲了。

    但獅安玄現在話都沒力氣講,他鍾離炎卻還鬥誌昂揚,氣勢囂張!

    武道畢竟是新路。當世武道絕巔,幾乎每一個的道路都有不同。

    這些在他們的武軀上有鮮明體現。

    譬如姬景祿的【九龍盤武】舒惟鈞的【鬼斧神工】曹玉銜的【血肉生靈】……

    鍾離炎的武軀已經走到巔峰,所修成的最高成就,名為【萬象化生】。

    相較於其它武軀的種種神異,它最強的方向在於「抗揍」。到了鍾離炎這樣的境界,已經可以做到「滴血藏神,一毫重生」!

    在超凡的世界,生死人肉白骨並非難事。普通人一茬一茬的死,一茬一茬的活,有很多種辦法可以操縱。

    但總歸是越往修行的路上走,越難以自複,越強的道軀,越難彌補傷痕。

    仁心館和東王穀也因此是天下大宗。

    鍾離炎卻可以用相對少的代價,不斷地複原自身。

    隻剩一根毫毛,他都能夠活過來,也難怪向來「要臉」的幻魔君,最後都撲到他身上咬——想要用魔血徹底汙染這具武軀,遏製他的複原能力。

    上一刻還被幻魔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被咬了幾口之後反倒恢複幾分力氣將其推開。這【萬象化生】實在叫人牙酸。

    鍾離炎身似電閃,轉進如風,巋然屹立在中軍大旗下。麵上威風凜凜,神念傳意齜牙咧嘴:「狗日的牙口真毒,給老子疼得……左帥嘴上不要輸陣,但也莫急,讓我歇歇再上。」

    「準備撤了。我們接下來的重心,仍是立營天境鞏固天路,開拓地聖陽洲。」左囂麵無表情地下令:「你抓緊休息,等會還要斷後。蜈椿壽留下我們的意願不會太強,但你也不能大意。」

    鍾離炎倒是並不在意斷後這件事情,挨打他都挨習慣了。再說這也是對他實力的認可,換鬥昭能行嗎?

    可現在就撤軍,就等於把荊國丟在了那。

    說是各憑本事各爭其功……可荊國立旗,不也是為楚國削減了壓力。荊國舉月,優勢不也在於人族嗎?

    自視為太虛閣正統閣員的鍾離炎,多少有一些立足現世人族整體的思考。而不是以前那般,「獨為楚事」。

    「軍令如山,末將一定遵從。」

    他在神意的語氣頗為認真:「但末將還是想問——中央月門不救了嗎?」

    「當初天庭也是自視永,以諸方叛軍為癬疥之疾,大敵當前仍然內鬥不止……乃有人族奮起,主宰諸天。前事不鑒,後事誰追?」

    左囂認真地看他一眼,一時很有幾分欣賞:「肇甲常在君前牢騷,有子不孝且愚,想要為你晦隱。其實你大智若愚,是我大楚不可多得的天驕。鋒芒在此,豈能塵藏?」

    他歎息一聲,還是相信鍾離炎的軍事素養,告知其真相:「中央月門已經失守了。接下來非常關鍵,我們必須拿好自己手的籌碼。」

    鍾離炎的重點全不在此,眼睛一立,當場發狠:「老……一個退休的老將軍,還敢在陛下麵前進讒言?!」

    一直聽說鍾離肇甲是被彈劾下去的。

    倒也不知是誰。

    那天鍾離肇甲老眼烏青的來府,悶坐了很久,支支吾吾。左囂問他是不是有什委屈,他隻說自己厭倦軍旅,意求終老田園……

    倒是退了之後還時不時進宮發牢騷。

    這對父子實在是複雜。

    左囂不免頭疼,又怔然了瞬間。然後道:「準備斷後吧。」

    ……

    中央月門牽動了整個神霄戰場。

    【點朱】退出神霄的同時,在中央天境的另一處,妖族第一強軍和現世第一帝國的碰撞,也頃刻撥動最激烈的弦音!

    麒觀應用兵如神,無愧於太古皇城軍方第一人的地位。

    不僅截住了南天師應江鴻的攻勢,從兵陣指揮到兵煞碰撞全都不落下風,還抓住機會重創了貪功冒進的岱王姬景祿!

    此君更早早地布置了隱線,及時揪出景國暗潛戰場的緝刑司大司首歐陽頡,將其困於陣中。

    甚至在景國宗正寺卿姬玉暴起發難的那一刻,當場翻出由鹿西鳴蛛懿陸執所領銜的伏手,像一張捕獸的大網,兜頭罩住素以謹慎著稱的姬玉!

    麒觀應的練兵之能,不用多說。他在戰場尋機的嗅覺,不輸給現世任何一位名將。而在戰場攻勢的構建組合上,有其獨特的敏銳——變化非常的快,也非常的精準!常能切中要害。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這是極其罕有的素質。

    於兩軍不斷的對抗與變化中,不知不覺地就完成了對景國主力的大包圍。

    歐陽頡姬玉這些景國暗伏的線,反倒成為他利用的方向,幫助他一次次不著痕跡地完成轉陣。

    終在此刻,建立起優勢。

    「我非常尊重您。」

    天妖陸執站在包圍圈外,低頭行禮:「姬玉夙的風光您都經曆過,姬玉夙冒的險您也都冒過,姬玉夙死很多年了,您還活著。您有絕不流俗的姿態,您理解生存的智慧。若能將您捕殺,將是對我這些年課業的一次嘉獎。」

    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更像一個人。

    他彬彬有禮,言笑春風,像是現世都已經很少看到的那種「古君子」。

    他全盤學習人族的文化,感受人族的思想,站在人族的角度想問題。也正是他察覺此方戰場還有一位景國的強者暗藏,並一步步設計將對方逼出來,從而完成這次對姬玉的合圍——

    縱觀姬玉幾千年的人生,從來隻有他圍人,不曾被誰圍過。能用十個人解決的戰鬥,他往往調度上千人。

    可今天陸執表現得更穩健。

    有關於姬玉的諸多後手,層層準備,都已經被陸執指揮下的幾位天妖一步步剝開。

    這種洞察才尤其讓陸執深刻。他隱隱感到一種非凡的契機,就像是現世人族的文明大潮,已經靜湍在他胸懷,等待他汲取。

    姬玉在蛛懿所織的傀線天羅謹慎踱步,把鹿西鳴的花瓣踩成春泥,嘴歎息不止:「小妖懂得學習,老夫很高興。」

    「但你學老夫,老夫很不痛快。」

    「課你是上了——」

    病虎臥山丘,忽然立眸殺意顯。

    春泥之上姬玉所留下的淩亂腳印,頃時連成了一條天階。

    於混亂無序中暗有的線索,瞞過了對手的靈覺。

    這叫他瞬間逃出蛛懿的封鎖,閃身到陸執麵前!探手為抓,罩向陸執的麵門:「束修你給了嗎!?」

    鋪天蓋地的一抓,在真正觸及陸執之前,已然牽動此妖的全身筋絡,讓陸執繃在當場。在觸及的瞬間,就能幫其完成拔筋拆骨,使之變成一團爛肉。

    「好好!這才是姬玉!」

    陸執不驚反喜,他非常相信人族的智慧,也從來都是以後學的姿態前行。即便已經將姬玉圍困,他也沒有半點放鬆。

    姬玉一抓觸麵之前,二者的神意就先碰撞在一起。而從這神意交撞的節點,虛空中蔓延出一張金色的巨網,迎麵為籠,將姬玉反包。

    鹿西鳴所落的花海,不過是障目的法門。蛛懿所織的傀線天羅,也隻是明網。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放開過的棘神意籠,才是真正的陷坑!

    這座囚籠以意為籠,以不能釋懷的塊壘為鐵柵,最難的一點是如何避開姬玉的警覺,真正捕獲姬玉的心思。

    最後陸執把自己設計成其中最關鍵的「心結」。

    所以姬玉當麵一抓,反而觸網!

    其欲殺陸執,就已不能釋懷,故而不可脫身。三尊絕巔神意絞纏的神意索,捆住他的心神。

    今成囚!

    蛛懿十指張天絲,在意籠之外,再布傀網。在棘神意籠對神意的囚縛之外,進一步鎖死姬玉的肉身。

    漫天花海作為這天羅地網的最後一道補充,鹿西鳴花中握劍而前,以最鋒利的劍式,做最後的主攻!

    這一聲花海劍鳴,便是最終的戰鼓。

    還在與應江鴻做花哨的兵陣對位的麒觀應,不再掩飾什,舉刀親引帥旗而前,舉軍覆壓!

    「現在可不是耍小把戲的時候!」

    他死死盯著應江鴻,隻有他能擋得住這柄希夷劍,而大軍覆勢已成。

    「全殲景國大軍,在此一舉!」他高呼!

    想像中的敵陣的驚慌,的確看到了。

    景國大軍的頑強,也在他的料想中。

    應江鴻的掙紮,的確是一代名將精彩的挽歌。這位南天師在大軍潰敗的邊緣,仍然挽救了士氣。在不斷崩潰的防線之後,不斷建立起新的防線。

    他必須要付出十二分的心力,才能咬死這條大魚,令其無法脫鉤。

    可在這收網的最後時刻,麒觀應莫名的生出一分心悸來!

    問題出在哪?

    他回看整個戰場,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排兵布陣已經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就算有些瑕疵,也是戰場上不斷運動的結果,不會影響大局。

    倒是神霄大世界之外,荊天子的槍芒疾轉,如同橫掃整個宇宙的閃電。妖皇的墨綠麒麟玉如意,不斷敲打時空,書寫最高天憲……

    麒觀應驀地一驚。

    就在他想到關鍵而心生驚意的同時,一道急報也響徹整個戰場——

    「愁龍渡已被擊破!」

    「景國天都元帥匡命領軍,晉王姬玄貞為鎮軍親王,西天師許玄元為鎮軍天師,副相師子瞻為隨軍軍師,皇敕主帥淳於歸為先鋒大將……一鼓蕩破愁龍渡,連破兩域,勢如破竹,直逼太古皇城!」

    友情推一本書《道爺我修的就是道》,老作者新書。

    ……

    感謝書友「阿立」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1028盟!

    感謝書友「渡河會出現」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1029盟!

    ……

    下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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