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車輛行進時，明公子一直掀著車窗簾子，看著外頭的熱鬧……相當之肆無忌憚。
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明公子才放下車簾，看向車內的柳方餘，對卷縮在車廂，依舊疼得抽抽的柳方餘，笑道：“看，這等把玩眾人命脈的人，這等渾身冒著血腥氣的人，你們是怎敢小看她的？她是能被你們這些奴才小看的？”
能小看這等奇才的，也就他這樣的人物。
嘶，柳方餘疼得臉色慘白，聞言道：“奴，錯了……求公子，給奴一個痛快……”
疼，太疼了，且不僅是疼，明公子給他吃得毒藥還能讓他無法入睡。
他現在是又疼又困卻睡不著，這種痛苦堪比淩遲，讓柳方餘是後悔得出生在這個世上。
如今他不求生了，隻求死。
隻要能讓他快點死，他怎著都成！
哈，明公子笑了，搖搖頭，可惜的歎道：“你呀，真是受不住考驗，若是你扛過這一關，你就能成為我的死士，就能為效命，就能活……可惜呀，你們母子總是這一事無成。”
什什？
這是考驗！
柳方餘驚愣住，不敢置信的看著明公子。
明公子笑得越發陽光明媚，俯瞰他，語帶笑意：“放心，三五天後，你就會猝死，死因是你想彌補過錯，所以加倍努力幹活，導致睡眠不足而亡。瞧，多體麵的死法。”
霎那間，柳方餘冒出一層冷汗，蜷縮的身軀控製不住的顫動，眼睛通紅，卻沒了憤怒，隻剩下恐懼。“公子，奴，錯了，求公……”柳方餘用盡力氣哀求著。
可明公子把他的哀求當助眠曲聽，手掌把玩著一串蜜蠟，閉目小憩。
這一刻，柳方餘想起一樁舊事……三年前，有災民拿著路上挖到並炮製好的上等三七來藥鋪賣。可他很嫌棄這些災民，本來價值最低幾百文一斤的好東西，他硬是壓到五文錢一斤。
來賣藥的少年與他妹妹明顯是懂醫藥的，知道這個價格是故意欺負人。
少年跪下求他，說想可以不要錢，隻要給換十斤粗糧，再給三副治療風寒降高熱的藥就成，他急著拿回去救命，救救他行個善。
他當時就笑了，不願意給，可沒有立刻給準話，而是欣賞了好一會兒他們兄妹的磕頭窘迫模樣後，才拒絕。
又欣賞他們的絕望後，才又拋出誘餌，說：“讓你妹妹進屋，伺候伺候我，我就給你們一包藥。”他至今還能清晰記得，兄妹倆聽見這話時的震驚。
而麵對他們的震驚，他卻笑道：“你們是逃荒來的，不知伺候過多少男人了，身上恐有髒病，我怎會這害自己？放心，我開玩笑的。可我們長濟藥行不是善堂，是要做生意的，每一包藥都要做賬，呈給府城過目，給不了你們藥，你們要賣三七就賣，不賣就走吧。”
可五文錢，這對兄妹怎能賣？
買了，爹跟小弟拿什治病？又拿什去買吃的？
所以他們離開了。
可那時候的寶福縣，幾乎是馮縣丞與他們世家的天下，拿著十幾斤的上等三七來他麵前晃蕩了，還想拿著三七離開？
很快的，馮縣丞養的潑皮們就把那十幾斤三七搶來了，以十文錢的價格，賣給藥鋪。
而所得的銀錢，就是潑皮們的報酬。
後來，聽說有落戶本縣的災民死了。
他沒在意，全縣也無人在意，畢竟災民長途跋涉而來，又染了病，死一戶兩戶的，很正常。如秦薑徐喬幾家一般，老老小小都活下來的災民，才叫少數。
而此刻，麵對明公子的柳方餘，就像當初的那對兄妹麵對高高在上的自己般。
“報，應……”柳方餘最後說了這兩個字，被死士以為是在罵明公子，一拳打暈過去。
鐺鐺鐺！
“做完登記的，拿上號牌，來藍旗子這邊集合！不要慌，冷靜，冷靜才能不出錯！”
可外鎮鄉親們，尤其是家貧的外鎮鄉親沒法不緊張，山新葉因著衣裳薄，昨晚著涼，此刻腦子漿糊一般，隻本能的隨大流走。
鐺鐺鐺！
“五十人夠了，來來來，看旗子，我帶你們去進行下一輪麵試！”
來麵試的外鎮鄉親是跟著旗子走。
直男女分批，去屋把脈做傳染類惡疾的檢查、又被關在屋聞了半個時辰的藥材味，又過了姚娘子、肖老嬤嬤的麵試，得了一句：“山新葉，經過麵試，你符合我們藥材坊的招工條件，你可以去簽約屋等待簽約了。”
這話像驚雷，把山新葉的漿糊似的腦子給劈清醒了。
小姑娘騰的站起來，盯著姚娘子問：“管事，您是說，我過了？我能簽約了？！”
她喊得很大聲，嗓子都嚐到血腥味。
“你這聲音嘶啞的，怕是著涼了。”姚娘子從身後的大箱子，拿出一件新棉襖，六斤重，實在得不行，抱著塞給山新葉：“這件棉襖給你，新的，是藥材坊買來給工人們的冬衣，還沒穿過的，你穿了吧。要是簽約成功，不用還，隻是大發冬衣時，你得少領一件。”
“給給我的？”山新葉呆住，完全不敢拿，想把棉襖放回桌上，卻被身後的彭寡婦攔住。
彭寡婦道：“山家丫頭，桌上都是冊子，墨跡還沒幹呢，你把棉襖放上去，會毀了一整本賬冊。快穿上，要是凍得病情加重，你還咋來上工？咋給你娘、你妹妹們掙活命錢？”
山新葉家是爺爺輩搬遷來的虎頭鎮，這一輩生的還都是姑娘，山新葉最小的妹妹才半歲大。而她爹在媳婦又生出女兒後，覺得愧對列祖列宗，去山上了吊。
就，挺好的，起碼沒遷就媳婦與女兒們。
可他一死了之後，可就苦了一家子的孤女募母了。
山新葉的娘為了給女兒們掙糧食吃，產後不休息，拚命幹活，累得臥病在床。
而這一次，山家是沒有名額的，可山新葉偷偷跟著虎頭鎮的大隊伍來了，被虎頭鎮的人趕、被罵、甚至被打，她都不走的，這口飯，她必須給家掙到！
最後，得宜於秦小米的喊話，以及範老童生的幫忙，她才成功能來麵試。
而她的這個名字，還是範老童生怕外鎮人笑話，今早臨時給她起的。
而她原本是沒有名字的，山賤丫這破諢號，是爺奶給她喊著喊著就喊出來的。
“對對對，我不能讓病情加重，我得健健康康的，我還要幹活，養我娘我妹呢。”山新葉穿上棉襖，感動不已，卻沒哭，隻覺得：“我好幸運，我不但過了麵試，還得了新襖子，襖子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