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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是傳,傳,傳位詔書?”

    水光舌頭都打結了,哆哆嗦嗦地加了個“嗎?”字。

    她看到活的傳位詔書了嗎!

    戲本子,傳說中的傳位詔書?!

    這絹帛,薄薄一片,明黃色的,折成兩疊,正好塞在畫像中間。

    “是。”

    徐衢衍喉嚨似乎溢出一聲低鳴,嗡嗡的,夾雜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是。”

    他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

    徐衢衍不解。

    太多疑問。

    為何會有遺詔?為何遺詔藏在昭德帝畫像中?此事還有誰知曉?

    還有最大的疑惑:先皇為何會選擇他?

    有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卑微地緩慢地,攀升上心頭:或許,父皇也一直默默關注著他?認可著他?

    “宮中明明傳聞,先帝並未留下遺詔,是,是季皇後硬將當今聖上推上皇位的...”

    水光手攥緊那張薄薄的遺詔,:“如此看來——昭德老兒蠻喜歡這個兒子的嘛...”

    喜歡?

    是喜歡嗎?

    是因為喜歡才立他為帝嗎?

    徐衢衍喉頭顫動,目光仍舊緊緊釘在水光手中的薄絹上。

    是因為父皇知道他自四歲起,便每日卯時晨起讀書嗎?是因為父皇知道文華殿每月例考中,他總能超過比他年長的堂兄與伴讀?是因為父皇知道...他會是一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帝?!

    年輕的帝王瞬時惶惶,眼底深處湧上一層稀薄的霧氣,酸澀意味讓他險些以為自己的鼻腔陷溺在深海浪潮之中。

    徐衢衍胸腔劇烈起伏,貼合他身形,剪裁得當的服製掩藏不住他的失態和激動。

    水光不明所以,歪頭看他:怪不得人家能幹到皇帝身邊去呢...這皇帝不急太監急,先皇帝之憂而憂,後皇帝之樂而樂,就衝這張臉...咳咳,外加這份赤誠的忠心!他不發達誰發達!

    “明官...明官?”水光喚道:你別激動了!趕緊拿著這玩意兒去升官發財吧!——等等,太監能封爵嗎?吳敏那脆哨,好像就是天花板了?

    遺詔上還有些字跡看不清楚,被小姑娘不算白皙但修長的手背擋住了一小片。

    “我,能給我看看嗎?”徐衢衍輕聲問。

    他想看全乎。

    他從未同父皇說過許多話,每年便隻有那三五句,無非是在季皇後千秋節上“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老四不錯,又長高了”,又或是在春禮“老四不錯,長壯了點”...自他十五歲太子阿兄逝世,他肺疾開始嚴重,便再也沒有長高過了。

    或許父皇在遺詔上的言辭,不會這樣敷衍。

    水光大方將遺詔遞給徐衢衍:“給,小心點兒啊,你發財,我升官,全靠這玩意兒了。”

    徐衢衍接過,埋頭看,方看到剛才缺失的那一片。

    在細數完昭德帝數十載功德,提及他“四子衢衍,謙卑順從,善聽納諫,於先皇立政之綱,拳拳服膺,無有片言更張之念”...

    徐衢衍一目十行看過,眼神如利刃剜過薄薄的絹緞,好似眼鋒將其撕碎扯爛。

    他愣在原地。

    除卻奔湧上頭的怒火,再去其他的情緒。

    選他,是因為他卑微順從,耳根子軟,容易被人掣肘,對於昭德朝的立政綱要,不會擅自推翻,更不會有改弦易張的念頭...昭德帝意圖重振士族門閥,若遵從這遺詔,他便要受靖安拿捏,生生將權力拱手讓渡給那些不事生產的江南士族!

    不是認可他!

    不是喜愛他!

    更不是對他給予厚望!

    選擇他,僅僅因為在他的父親,昭德帝眼,他是一個軟弱如鼠,方便操控的傀儡!

    徐衢衍手緊緊攥住絹帛遺詔,薄薄的絹綢快被撕扯成絲縷,他將頭埋下,眼底的霧色一點一點消散,所有神色迅速凝結為無言的陰鬱和隱晦的憤怒。

    他的怒氣不是火,是兜頭一盆冰水,涼陰陰地澆下來,順著脊梁骨往下砸,激得人心直抽。殿中那頂懸空的更漏,沙粒“滴答”的聲音忽然放大了,鈍重地敲在耳膜上,一聲一聲,仿佛在給什催命。

    水光有著小動物般的敏銳,她能夠感知到剛才“小方”的激動,也能感知到他現在無聲的憤怒。

    是咋了?

    水光不解。

    但她沒問。

    小方若想說,自己就說了。

    她隻需要幫他從情緒拔出來。

    “...左右找到這遺詔,就是好的。”水光碎碎念,聲音清脆:“這還是我姐姐發現的呢——她入宮給太後太妃們畫畫,內監們帶她來看先帝爺的畫像,她告訴我,所有畫像都是左手下垂,隻有昭德老兒是右手垂下...光從窗戶透進來,昭德老兒右手下方的光影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宣紙是一層一層堆疊起來的,若想在麵夾帶紙張,不是什難事..她便叫我來看看,能藏在皇帝畫像的東西,不是頂天的好東西就是破天的壞東西,拿在自己手上都有用處。”

    小姑娘聲音像冬天地拔出的蘿卜,脆砰砰的,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一下子截斷了那催命的“滴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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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衢衍回神也回魂,眼底的酸澀感漸漸褪去,無意識地重複水光的話:“你姐姐...”

    水光猛猛點頭:“是!我姐姐是個很聰明的人呢!”

    水光笑眯眯的,圓臉上的小梨渦深深的:“姐姐說得對,這傳位詔書保我兩後半生無憂,我若拿著這傳位詔書去尋皇帝,怎著也能混個太醫院院判吧?”

    太醫院院判?

    不想當貴妃了嗎?

    徐衢衍緩緩抬眸。

    水光話鋒一轉,頗有些悵然:“但是姐姐沒告訴我,這咋供上?咱們若要上貢,就要說清楚撕爛了昭德老兒畫像,皇帝能體諒,若傳出去,文武百官鐵定要追我們罪責!到時候,我隻能去陰間做院判了。”

    不對。

    陰間沒有院判。

    閻王不風寒。

    徐衢衍沉默片刻,相隔許久,他轉眸看向不遠處臨次擺放的祖宗牌位,牌位之下長生燈、香燭鼎旺,熊熊燃燒的火焰將整座宮殿映照得又暖又陰。

    徐衢衍輕聲道:“賀大夫,勞您幫我拿一柄燭來。”

    水光踮起腳,在牌位前摸索拿下一支香燭交到徐衢衍手中。

    徐衢衍嘴角的溫笑一直未曾褪去,好似這抹笑掛久了,就變成了他待人行事的麵具。

    他單手拿起燭台,火舌一下染上這絹帛!

    “方大監!”水光驚呼。

    徐衢衍揮揮手,又迅速將燒起來的火焰扇滅。

    遺詔絹帛被火燎得破了兩三個小洞。

    恰好將“謙卑順從,善聽納諫,於先皇立政之綱,拳拳服膺,無有片言更張之念”三行字燒了個幹淨,惟餘下“壽王皇四子衢衍,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後言。

    徐衢衍對光看清後,眼中的陰濕愈深,他抬腳跨步,一手拿燭台,一手取下“昭德文顯孝恭皇後季氏”與“大魏太祖聖皇帝徐敬元”兩方牌位抱於懷中。

    昏黃燭光中,他舉起燭台點燃牌位與畫像,火焰猛地躥上頭,緩慢而強勢地吞噬掉大魏曆代帝後的畫像與牌位。

    “砰噠——”

    徐衢衍將燭台丟落在地上,站定側身回眸:“太廟起火,宮人救火,火勢撲滅後,找尋到藏在昭德帝畫像中的遺詔——不需要你我解釋,這方遺詔自會見天日。”

    他來時擔心,小姑娘會燒他的祖墳;

    沒曾想過,這祖祠,原是他自己動手燒的。

    水光愕然須臾後,腦子轉過來了,陡然興奮地抓起徐衢衍的手臂:“你真是個聰明小方!咱們給皇帝把找到遺詔的理由都找好了!他隻需要偷偷摸摸地賞賜咱們就成了!”

    在這星點火光中,年輕的帝王,寬袖無力地垂在腰際,卻在手臂被這小姑娘抓起時,渾身如雷擊電觸般僵直。

    徐衢衍扭回過頭。

    火勢還小。

    在東南角慢慢向中心蔓延。

    火光映照在小姑娘麵頰上,像撲了一層閃閃的金粉。

    “你覺得當今皇帝,如何?”徐衢衍輕輕問。

    水光還沉浸在升官發財的喜悅中:“啊?”反應了一會兒,側首想了想,未待遲疑開口道:“如今看來,還算是個好皇帝。”

    徐衢衍的目光從水光臉上的火焰金粉,移向小姑娘亮閃閃的雙目,蒼白的薄唇不自覺地抿了抿。

    他沒有再發問,但水光繼續解釋。

    “就衝他重開杏林堂,迫使戶部給藥堂撥款,濟民醫館繼續給平民看病,我就覺得他做皇帝,應當還算不錯。”

    水光笑眯眯:“至於什徹查杜州決堤案、清理放逐宮人、清算江南官場...隻能證明他有手段,能跟那些當官的掰掰手腕,不能證明他好——皇帝呀,說白了一輩子都在鬥,當官的想從皇帝手順點權力出來,做下人的想巴著他向上爬...此情此景下,當今皇帝還能越過他們,看到瞧不起病的平民,這才能證明他好。”

    徐衢衍不可抑製地微微抬起頭。

    他喉頭微動,眸光閃爍,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回答。

    火光好像燒上了他的影子。

    燙得他呀,在心直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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