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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我是紛繁的熱鬧

      飛鳥鍾愛山月。

      飛鳥愛山月。

      薛梟、山月。

      愛。

      山月氣息緊緊屏住,張惶地移開眼眸,她像被一把直白的、袒露的、鋒利的刀刃刺中胸腔。

      但意外的是,沒有預想中的鈍痛,反而像被一排剛剛萌芽的乳齒在心上啃噬著,留下一排密密麻麻的似酸如澀的小傷口。

      麻麻的尖銳感險些將胸腔刺破,暴露出深藏在皮肉下的軟弱和欣喜。

      山月不自覺地抿了抿唇,並未追問薛梟究竟是何意。

      他們是成熟的大人,不必懂裝不懂、假裝天真地刨根問底。

      薛梟始終斜靠在廊柱上,泛白的青色長衫剪裁得當,像青衫樹下的瀑布,掛在了他身上,再直直地垂落至地上,濺起夏日沁涼的水珠。

      薛梟頭歪靠著,唇角始終帶著笑,眼眸也是,滿含笑意地看著山月。

      有種別樣的溫柔。

      像黑夜的劊子手,輕撥著箏上的弦,叮——叮——叮——

      他不需要她回應。

      對於山月而言,沒有立刻的拒絕和抗拒,就已是回應。

      他們是成熟的大人,不必患得患失、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逼迫。

      蟲鳴,庭院老槐樹的蟲鳴,不似蟬鳴嗡嗡有規律的鳴叫,也不是紡織娘“軋織”“軋織”,也不是鬥蟋蟀昂著頭鳴聲悠揚蒼遠“蛐——蛐——”。

      叫得亂得很。

      像打倒了一地的珠子,滑溜溜、圓滾滾地打著轉,沒一會兒就嘀嚕嚕地滾進黑暗的櫃子腳底。

      蟲鳴太吵了。

      山月睡不著,索性打開眼睛,死死盯住細麻幔帳,看帳子的布料卷成一層疊一層,流水般隨意淌在床榻上。

      這樣的“形”複雜難畫。

      山月突然想起在山塘街學畫的時候:丹青寫意,但練功需從寫實練起,“過橋骨”跟別的店鋪不一樣,別的老爺通常端一盆花、一株草給學徒們臨摹,孫五爺不,他常常扔給學徒們一隻啃了一半的梨、一碗冒著熱氣的麵、一段斷了的戒尺叫他們畫,誰畫得像,誰就能加一塊肉吃。

      孫五爺說:“腦中需固形,方可揮毫大寫意。”

      意思是,必須將東西的樣子烙印進腦子,才能模糊掉形狀,將物件變成意境。

      薛梟的樣貌,在她腦中,很清晰。

      極窄的頜麵,濃密黛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窩狹長的眼縫和深茶色的瞳仁,筆挺的鼻梁和鋒利垂直急收的鼻尖,菱形的薄唇常年抿著,而鼻尖卻有一粒比芝麻還小的淺褐色的痣。

      給她一支筆,她不需要構圖,便可立即將他畫出來。

      而她一閉上眼睛,再想起薛梟,卻隻有冷冽的、孤獨的、沉默的、如寒風一般的“意”,卷攜著清晨濃霧迷蒙中蒼勁的鬆針味道。

      按照孫五爺的標準,薛梟這幅畫,她已畫成了。

      山月心亂如麻。

      而那個撥動琴弦的劊子手,就躺在她身邊,呼吸均勻地躺在她身邊。

      他把珠子四處亂倒,作完亂後,始作俑者反倒睡得香甜.

      山月有些不忿,猛地轉身,卻兀地直直撞進一雙深邃安靜的深茶色瞳仁,鼻尖與鼻尖險些觸碰在一起。

      他也沒睡著。

      “你也沒睡著。”山月眨了眨眼。

      “沒睡。”

      薛梟補充一句:“我心髒咚咚跳,吵得我睡不著。”

      噢,吵鬧到他的,不是蟲鳴,是心跳。

      山月不自覺地莞爾抿唇,手貼在側臉,半側躺著。

      燭火就在幔帳外搖曳。

      薛梟目光落在山月的左肩,聲音很低:“還疼嗎?”

      山月頷首:“疼。”

      “我想說你該”

      但又舍不得。

      “往後別這樣了。誰都是人身肉長的,誰比誰金貴?憑什一命換一命?”薛梟也側躺著,寬大的身影恰好將山月罩在其中:“我原本想在庭院種一畝草,名喚‘一年蓬’,我請蘇媽媽買了,卻遲遲未種下。”

      山月蜷縮在令人安心的暗影之中,神色晦暗不明:“為何不種?”

      “今年長勢好看,明年就枯萎,我好好一畝地,明年看什呢?”薛梟神情很淡,話語中的繾綣卻很濃。

      山月安靜下來,眼睫刷上刷下,眼下扇形的陰影微微發顫,隔了許久才輕聲道:“那就不種吧。”

      薛梟點頭:“那就不種。”

      又問山月:“那咱們種什?”

      再問山月:“種石榴吧?石榴花好看,果子也好吃。”

      薛梟聲音也很低。

      像兩個藏在角落說悄悄話的人。

      說著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話,不叫旁人聽見。

      山月唇角高高勾起:“我們為什要這樣說話?”

      薛梟眼眸暗暗的,卻暗藏著灼燒的力量。

      他側臉貼著染上皂角香的枕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但這樣的感覺很好。

      在幔帳之中的狹小空間隻有兩個人,就像這世上也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床榻很大。

      山月睡在外側,薛梟在側,兩個人一人搭了一床薄紗的被褥,相對而麵。

      薛梟陡然用手臂撐起身形,探身向山月去。

      男人溫熱的呼吸猛地變近。

      灼熱的眼眸亦好似在一瞬間逼近。

      山月已經平靜下來的胸腔,又“砰砰砰”地響起來。

      他要他要親吻她嗎?

      山月緊緊抿住唇,手不自覺地握成拳,不自覺地輕輕咽下一口唾沫。

      薛梟的麵頰從她耳邊一擦而過,伸長手徑直拿起山月身側的蒲扇。

      很熱。

      他斂眸,卻見山月素來清冷平淡的麵容上不知何時湧上了兩團輕微的酡紅。

      薛梟恍然大悟之後,展眉笑開。

      山月身形一僵,拳頭鬆開,掩飾不住地惱怒轉過身去,板正又僵硬地躺好:“睡覺!睡覺!太晚了太晚了!”

      薛梟壓低的聲音,像拉長的琴弦,透露出難得的鬆弛:“如今我丁憂在家,實乃閑人一個,便是夜睜眼,白日眠覺,誰又能奈我何?”

      講明底氣,大有與山月拉扯一整晚的意思。

      山月:.剛剛說連續翻了十天卷宗的重臣,到底是誰呀?

      山月偏過頭不再理他。

      “山月——”薛梟含著笑意:“山月——”

      使勁喚。

      “——嗯?“山月半眯著眼應道。

      “.你想過,複仇結束後,要做些什嗎?”薛梟輕聲發問。

      安靜了下來。

      隔了好久,山月才闔著眼,低聲道:“沒想過。我不喜歡向前看,看到的東西多了,就會被紛繁熱鬧迷花眼、分岔了心,而記不清來時路。”

      又安靜了下來。

      山月眯著眼,混混糊糊的,快要睡著了。

      身邊人卻動了動,炙熱的氣息俯身而來,直接地、坦誠地、未帶一絲猶豫地覆了上來。

      山月嘴唇被一股冷冽的、如寒風一般的觸感覆住。

      山月還未來得及睜眼,腦中卻突兀地出現了薛梟棱形的薄唇——由“意”已轉為“形”。

      鼻息緩慢卻均勻地撲在她的臉上。

      唇齒之間,囁嚅親密,輕蠕慢撚,唇貼唇,清冽的水珠逐漸蒸騰,凝成一團曖昧的水汽。

      山月微微發僵的身形,緩慢地柔和下來。

      唇上陡然一空。

      她睜開眼。

      狹小的幔帳之內,薛梟如一隻展開翅膀的成年鷹隼,雙手俯撐在她的鬢邊,目光炙熱明朗地死死注視著她,像盯緊了冬日唯一的獵物。

      “本來這件事,應當複仇結束後再做。”

      薛梟聲音仍然很低:“但我需要你知道向前看沒什不好,紛繁的熱鬧——也沒什不好。”

      山月與之回視,目光坦蕩,但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衣衫,嘴唇亦不自覺地死死抿住。

      “欸——”薛梟再次開口。

      別抿唇了。

      唇色已經發白了。

      山月抬眸:“啊?”

      緊抿的唇瓣微微張開,在泛白之後,呈現出一種別樣的紅和潤。

      薛梟移開眼神,透過層疊的、難以畫形的幔帳,將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那副畫:“那副——是送給我的《山月》吧?”

      嫣紅的唇瓣吐出一個字:“是。”

      一頓。

      “但還未畫完。這隻是《山月》的草稿,我還沒想好正稿究竟該怎畫。”山月壓製住蔓上心頭難以言明的情愫,神色認真地緩慢開口回複他。

      薛梟俯身垂頭,鼻尖縈繞著女人淡淡的如玉蘭般幽深的香氣。

      草稿?

      草稿都畫得這樣好了,正稿豈不是更甜?

      等待不重要。

      隻要她願意畫。

      這兩天在出差。

      放心,周末會大寫特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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