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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3章 你沒有味覺吧?

      馬車行得平穩,越過銀光的星河和綿延的遠山,駛向更深的夜。

      馬車停下,山月緩緩醒轉,她以為到家了,輕挑開車簾,卻見馬車停在了一處山坳中的陌生小院前。

      山月將車簾徹底撩開,眼眸有剛醒轉的迷懵:“這是哪?”

      薛梟已彎腰將馬兒與車靷分開,先將馬兒拴在下馬石上,再伸手去牽山月:“這是我私宅,回城太遠,且征用的蕭珀的路引,太晚入城,恐引發不必要的關注,暫居此處對付一晚罷。”

      山月垂眸看了眼麵前那張大掌,食指、大拇指中節、中指皆有一層厚厚的老繭。

      既有讀書人握筆的刻苦,也有習武之人練弓槍的勤奮。

      薛梟的態度太過坦然。

      坦然得,麵前就算是斷臂的蕭珀,他也能麵不改色地打橫公主抱。

      山月抿抿唇,側開眸目,將手腕搭進男人的大掌間。

      薛梟手臂使勁,山月平穩落地,並未牽扯一分左肩的撕裂傷。

      “這是我讀書時搭的宅子。道觀喧囂,師傅便將我趕出來專心讀書。”薛梟大掌一拳,再找準著力點輕輕一攬,將山月所有的重量,都堆到了自己身上。

      輕得跟隻鳥兒似的。

      噢,不,雪團肥得像隻雞,看上去都比她健碩許多。

      山月避之不及,身形一踉蹌,半傾在薛梟身側,手順勢撐在薛梟的胸膛上,掌心像摸到了一塊帶著溫度的石頭——又硬又燙。

      薛梟素來好穿文臣長衫,衫子掛在雙肩,像山澗石間簌簌向下衝刷的清泉瀑布,瘦削疏離又沉默神秘。

      山月心知他絕非單薄書生,卻不知能精瘦堅硬到這個地步。

      山月喉頭一梗,並不想再質問他的舉動“是否得體”,反正最後得到的答案也隻會是“..哇哇哇啦盟友哇啦啦啦就該如此啦啦啦啦”諸如此類的屁話。

      其中“哇啦啦啦”的填空詞句,視情況可隨機應對,但“盟友”這兩個字是一定會被反複提及的。

      相信這位大魏史上最年輕的兩榜進士,一定可以引經據典,說得她啞口無言。

      既然質問沒意思,山月便移開眼眸,將目光投向小院籬笆外的視野。

      黑糊糊的暮色中,天際氳著成團的白霧。

      這前山後溪,周圍阡陌交通,果林排滿山間,夜色之中,縱橫之內,有白霧炊煙與星點火光,周圍至少有七八家農戶,在此安居樂業。

      山野之趣,平凡之樂,大抵如此。

      推開門入內,小院不大,粗柱為梁為頂,階下檻石夾縫中有一二朵黃白小花搖曳,院子三麵搭平房,一間為灶房與馬廄,一間為拉通鋪開的通透書屋,最後一間便是臥房。

      臥房是雙進,外間唯有一架竹編短榻,另兩支高窄的竹台,又有一張狹窄短小的一人台書桌,書桌上零星散著幾本書冊。繞過竹編夾簾就是內進的臥室,臥室擺設就更簡單了,唯有一張床榻。

      進了內室,薛梟先看了看山月受傷的左肩。

      還好,沒有重新裂開。

      薛梟自內室取出烈酒和紗布,同山月道:“咬緊後槽牙。”便抬手用浸滿烈酒的紗布繞著左肩的傷口來回打轉,紅得發粉的傷口在女人肩頭十分矚目。

      嗯,也不算很矚目。

      至少不算獨一無二。

      女人的後背,深深淺淺地布滿舊傷。

      山月一邊咬緊牙關忍痛,一邊等薛梟發問。

      哪知薛梟目不斜視,動作輕柔,好像眼中隻有那一團新傷——就像他前日幫忙上藥一樣。

      薛梟一直沒發問。

      他不發問,她問。

      床榻上被褥齊整幹燥,枕席一看就是常換著的。

      

      “你長住這?”山月抬眼。

      “這離天寶觀也近,下值晚就來此處伸腳歇息,總比地牢又冷又濕蜷著睡覺舒服。”

      薛梟掀開罩在被褥上的綢子,聲音莫名放輕:“我們成婚後,我就很少在這兒住了。”

      無論多晚,隻要能回去,他必駕馬歸家。

      山月抬眸看他,態度認真且專注。

      薛梟的聲音卻戛然而止,聲量向上提了提,轉開腦袋:“餓了吧?我給你煮碗麵?這常年備著吃食,謹防我那些不爭氣的師兄被師傅關禁閉後餓死。”

      山月挑唇笑笑,薛梟前去灶房沒一會兒便端了兩碗湯麵出來。

      麵素得很,豆油打的底,燒開的水把豬油衝開,零星幾粒翠綠的蔥花點綴在微微泛黃的麵條上。

      沒什葷腥,大抵是天氣熱了,葷腥放不長久。

      燈下,山月挑麵,卻發現碗底赫然臥了個荷包蛋。

      荷包蛋也被豬油煎過,焦焦的一圈,蛋黃照在正中間,像個小太陽。

      山月抬頭,薛梟吃東西動作很斯文,但並不慢,幾筷子挑下去,四五口就吃了個幹淨,如今正端碗喝湯。

      他那碗沒有。

      明明是很煙火氣的動作,偏生薛梟來做,就自有一股不疾不徐的坦然和截然不同的灑脫?

      山月重新低下頭,看碗的那顆太陽:她從來沒吃過家的雞蛋。

      河頭村時,家的雞蛋,若有一個,便是給父親賀卿書;若下了兩個,那就給父親攢著吃兩天;若是水光吵著要吃,那就把雞蛋打散摻水做成蛋羹,這樣父親也能吃,水光也能吃

      隻有她和親娘邱二娘,是一向不吃這“金貴東西”的。

      她小時候就很早慧,說不出什大道理,但一直隱約明白“雞蛋”等於“愛”,“雞蛋”在哪,“愛”就在哪.

      如今的唯一一顆雞蛋,在她碗。

      山月眨了眨眼,右手執箸但半晌未動。

      “.你這雞蛋,剛去老鄉家借的,下次來還。”

      薛梟以為山月在思考這顆雞蛋的來曆,便道:“老鄉對我有些信任但不多,故而隻肯給一顆.新鮮的,你放心吃。”

      薛梟吃完,就站起身自覺收拾碗筷,沒什世家子的驕矜,像做慣了這些事。

      見山月遲遲未動筷子,薛梟眉頭微擰:“可是不合口味?雖是沒有百香樓的羊肉麵好吃,卻也不至於很差——師傅也吃過,師兄也吃過,都不至於難以下咽。”

      山月腦子有點亂,點了點頭,胡亂張口:“百香樓的羊肉麵清淡鮮香,你這碗素陽春也很是不錯”

      山月此話剛落,薛梟的氣息卻陡然平息沉默了下來。

      約莫片刻之後,山月反應過來,緩緩抬起頭,唇角扯開一抹笑,笑意有些無奈,也有些苦:“.百香樓羊肉麵的味道,並不清淡吧?”

      又是沉默。

      沉默了幾瞬呼吸。

      薛梟慢慢抬頭,聲音平和安靜:“不是——百香樓的羊肉湯雖看起來白稠黏濃,但其中放了大量的香辛料,比如碾成粉的昧履支”

      “所以百香樓羊肉湯,有著柔和的辛味——絕不是清淡的鮮香。”

      “——山月,你是不是,也沒有味覺?”

      就像她的背一樣。

      她的味覺,是不是也千瘡百孔?

      還有別的嗎?

      還有什?

      她還遭受過什?

      他想知道。

      他發了瘋地想知道。

      薛梟微微斂頜,眸光專注坦誠,直直注視山月深棕色的像落入井中的琥珀一樣的眸子。

      薛梟終於發問:“你有什,願意同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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