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雙擊屏幕即可自動滾動
    天色已經有一點暗,外頭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

    宋妙也不著急,取了最近幾天賬目來,坐在前堂慢看。

    宋記的賬目,程二娘做的時候就很仔細,近來又在教張四娘學賬,兩人一記,一核,幾乎不會出錯。但宋妙看得很慢。

    她一邊看,一邊記,一邊算,更在意的是食材價格的變動,另又計算每日的品類得利情況。有時候,生意不是賣得越多,賺的錢就能越多,盈利每天都是會跟著成本的變化而變化的。譬如一樣是做饅頭,四季時蔬不同,肉類的價格也會變動,但是饅頭的定價一旦定下來,輕易不能做改變,畢竟頻繁的變價,會給食客不好的觀感。

    一個叉燒炙肉饅頭售價十文,豬肉、調料、柴禾、人工、各色器皿損耗、幹荷葉竹簽等等一應加起來,如果要花掉六文,那利潤也就餘下四文,而一個羊肉饅頭如果成本三文,售價八文,利潤就能足有五文,不同品類,很可能會出現價格更高,但是利潤更低的情況。

    而白菜、豆角、胡蘿卜木耳粉絲等等素饅頭,隨著季候變化,食材的漲跌則會更為明顯。

    眼下宋記不必擔心貨損,隻要東西能做出來,就都不愁賣,但是同樣是賣,賣不同的品種,利潤能相差一倍還要有餘。

    什時候做什品種,做多少,怎在現有的人力下,盡保持品種多樣性和口味的同時,讓食肆更多獲利,都需要仔細的計算。

    不然辛辛苦苦幹了一個月,明明又添了幾個幫手,最後要是賺的錢並沒有隨之等應增加,如何能忍?但在單純的計算之外,也同樣需要考慮到如何更適度地滿足食客的口味需求。

    有些品類,哪怕掙錢不多,甚至幾乎不掙錢,如果客人非常喜歡,也得有一定數量地保留,既是對老客的回饋,也能帶動其他吃食的售賣。

    但這個“非常喜歡”的判斷,就需要有心留意與辨別。

    有些食客聲音叫得很大,隻說自己很喜歡某某某品類,但如果仔細記錄,就會發現他來的次數並不太多,哪怕來,也不會回回買那一樣吃食,十次有兩三次買就不錯了。

    有些食客幾乎不怎說話,次次都買許多不同品種,不過要是認真分辨,就能察覺到其人雖然雨露均沾,最鍾愛的一定是某一種,一旦停了這個品,此人來的頻率都會大大降低。

    另還有,許多食客往往還會無意識地“騙人”。

    例如前一向出攤,好些太學生反映天氣熱,想要喝點祛暑飲子,叫宋妙上紫蘇飲。

    但等到真的上了,紫蘇飲每天都是最後賣完的。

    賣了幾天之後,宋妙想了又想,因找不到緣故,索性把食肆好些人都叫了過來,先問了一回眼下天熱,想要祛暑,如若喝飲子最好選什。

    結果食肆從上到下,加上短雇、長雇娘子一共十一人,有九人都說紫蘇飲子。

    而等到次日早飯時候,宋妙在桌上擺了紫蘇飲子、排骨清湯、青梅飲子、甜胚子、綠豆飲子,隻有程二娘一個拿了紫蘇飲子,其餘人全挑的旁的。

    細問原因,實在紫蘇飲對身體很有好處,一說祛暑就會想起它,但是一旦要喝了,要不就是說自己早上不想喝這個的,要不就是覺得紫蘇太搶味,不搭配早飯的,還有說它不如其他飲子好喝的,總之各有各的理由。

    如今是出攤,做得也少,哪怕賣不掉,剩得幾筒還能自己喝了去,況且成本也不算高。

    可要是日後食肆開起來,準備其他食材備菜的時候,也出現同樣情況,因為估計錯了食客口味和需求,造成損耗,那就是真金白銀大虧本了。

    此外,又有人反應肉饅頭有點油膩,催宋記多多出些素饅頭一一但數一數,就會發現同樣數量的饅頭,肉饅頭永遠最先售罄,哪怕提出建議的那一個,每天都是四個肉饅頭,兩個素饅頭這樣買。如何分辨客人真正的需求,又如何根據眾人的需求和真正的獲利來調整出品,這個活又細致,又要全盤考量,非常重要。

    平心而論,宋妙十分清楚宋記對幫雇的要求是嚴格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有點吹毛求疵。

    進門先要背數十條廚房規矩,不光要背,背了也要一一做到,光是洗菜要洗四輪這一點,就已經讓很多人受不了。

    這樣瑣碎囉嗦的要求,想要招到合適的人手,光靠嘴巴說話好聽是沒有用的,最緊要是給錢。宋妙給開的工錢很高,除卻例錢,每個月還會按照食肆所得對人進行獎勵。

    想要能多發工錢,就得讓每個人的勞力更值錢。

    而比起逼催大家更辛苦在規定時間內不要命地幹更多活,自然是靠統籌品種、數量等等方式,更為有效隻是這件事情太麻煩,目前還找不到人能接手,她把手下的人扒拉了一圈,有意想要把程二娘和大餅兩個用起來。

    同樣是出攤,程二娘、張四娘、大餅,另有好幾個長雇娘子都輪流陪著一起去過,其餘人多數隻是單純的買賣,唯有大餅,沒多少天,已經跟不少學生混熟了,一口一個兄,一口一個秀才公。

    他不僅記住了熟客的臉,甚至把好些人的喜好都記下來了。

    而程二娘雖然並沒有那熱衷於跟人打交道,於學習一道上的資質卻是最佳。

    她識字最快,甚至快過大餅、小蓮兩個孩子,學算術也學得最好,對賬目自有框架在,隻是需要慢慢引帶。

    到時候兩人一個統算,一個提供食客反饋,合在一起,能為自己省掉很多力氣。

    不過那是日後的事情了。

    因是細致活,宋妙攤開兩張紙,慢慢驗算,很快就整個人沉了進去,算著算著,忽聽得門口一陣馬蹄聲並車輪聲,緊接著是車夫勒馬聲,又有說話聲,抬頭一看,外頭天都半黑了,卻有二人提個燈籠從外頭進來。

    見得來人,她驚訝極了,忙上前去迎,先打了個招呼,才問道:“這樣遲了,兩位先生今日在外一天,競不累?”

    又問道:“是要吃點東西,還是有什旁的交代?”

    來人正是陳、曹二位夫子。

    陳夫子笑著道:“不用忙,你那一頓好席麵,吃得我這會子肚子都是飽的,隻是過來坐坐一一給我們兩囗茶吃就好。”

    又道:“回來時候,我同老曹在外頭一間書畫鋪子碰著了……”

    他這還在說話,邊上曹夫子已經遞過來一個包袱,對著宋妙道:“宋小娘子,你且看看哪個順眼此!

    宋妙忙接過,因桌上下頭墊了紙,也不怕油,就在桌麵輕輕展開,低頭一看,頓時一愣。

    頭先是兩幅大字,上頭寫的都是“宋記食肆”,一個文字沉穩敦厚,一個雄渾厚重,字體、字形都十分好看。

    除了大字,又有兩副迎客門聯。

    宋妙看了大字,又看小字,忍不住歎道:“這字實在好看一一叫我選,當真選不出來!”

    陳夫子笑道:“慢慢選一一這頭一個是我寫的,一個是老曹寫的,你看看有沒有合做招牌跟門聯的字形,若沒有,我們後頭再寫,不費什事!”

    說著,他又一指邊上桌子,對曹夫子道:“老曹,過來。”

    眼看兩人坐到了隔壁大桌子上,宋妙忙把幹淨茶水挪了過去。

    陳夫子拿下巴點了點隔壁桌上紙筆,攆她道:“你忙你的去,選出來沒有的!”

    說著翻了桌上茶盞,自己給二人倒茶。

    一時倒好,又讓了茶,陳夫子方才道:“老曹,這隻一個宋小娘子在,也沒有旁人,你老實交代吧一一家究竟出了什事?”

    曹夫子明顯愣了一下,繼而道:“白日不是說了?我家中那一位病…”

    陳夫子冷哼一聲,道:“這話你隻合拿去騙旁人,你我相識多少年了?”

    “要是弟妹正經生病,莫說今日這樣雅會,就是平日上課,你都急得要告假。”陳夫子說著,忍不住歎一口氣,“你瞞著旁人就是,瞞著我,是個什意思?”

    曹夫子聽他歎氣,自己也跟著長歎一聲,道:“我也不瞞你了,淩安近來遇到點麻煩,我原不想理會,隻是他娘急得不行,半個月功夫,發了兩回燒,請了大夫,卻是久治不愈,倒叫我心急,實在拗不過,隻好答應去想辦法……”

    因知淩安是曹度獨子,從來十分寶貝,陳夫子曉得所謂“實在拗不過”,多半隻是得個梯子下而已,因白日聽到病人已經好了許多,便問了兩句好,再道:“什麻煩,我幫得上忙嗎?”

    “也沒旁的,已是找了熟人了一我有個同年的侄兒眼下正在六路發運司,托他去了信了,隻等那侄兒回信就行。”

    陳夫子聞言,一下子皺起了眉,問道:“究竟什事不能直說?你這人,好不爽利了!”

    “不是不爽利……”曹夫子搖了搖頭,“罷了,也不怕同你說一一朝中催促六塔河進度,要呂仲常早些有個交代,姓呂的想要推卸責任,隻說河工同人力都不夠,又說當地官員不肯使力,盡拖後腿。”“因上頭壓下來,淩安沒辦法,隻好設法又給他尋了千把工來。”

    說到此處,曹夫子也有些無奈,道:“這事情還得要怪你家正言一一聽說他去滑州時候招募當地壯勇幫忙通河,因是包食宿,事情做得甚快,從前一個月的工,最後不到半個月就做完了。”

    “消息傳到六塔河,叫姓呂的聽到了,也想學著來,讓淩安他們上上下下忙了大半個月,在澶州下頭縣鎮鄉野招了兩三千人,眼下催著要州衙幫忙解決人丁食宿……”

    陳夫子一邊聽,頭上已經滲出了冷汗,忙拿帕子一把擦了,道:“二三千人丁食宿??這多??”“正是,也不早說,說要就要,偏偏沒災沒難的,又不能用常平倉,況且也不能輕易用,今年雨水這大,眼看澶州堤壩也不好,要是遇得什事……”

    一時陳夫子也沉默下來,半響,才道:“你找六路發運司,是想討南邊糧穀嗎?”

    “是,已經上了折,因李相公說朝中會撥糧過去,隻是要等江南兩路綱糧進了京,再做安排一一我想著趕緊使人催一催,看能不能叫發運司頭先多安排些運綱糧,其他東西排到後頭稍等一等再發……”陳夫子便道:“且看看你同年怎說,如若不行,同我通個氣,我這請托請托,總能找到個把六路發運司的人一一這種時候,就不要講麵子了。”

    又道:“早些把糧食給他湊齊了,不然兩三千號人,日日要吃喝,澶州又不是什大州,哪有那多多餘糧穀!說句難聽的,要是突然遇到點什事,都用完了,想要賑災濟民都不知道怎辦!”宋妙坐在邊上,本來還在低頭看字,聽得“六路發運司”幾個字,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在滑州見過的王恕己。

    當日對方還給了自己拜帖,也給了地址、文書,想要邀她做廚娘,請她回京之後,如果有意,及時上門去找。

    自己實在事忙,況且心都是生意,一時半會就沒再理會。

    王恕己到底是六路發運副使,隻不曉得他眼下在哪,自己說話雖然不一定分量,但做個引薦想必還是可以的……

    她想了想,也不遲疑,當即同曹、陳兩個把滑州之事說了,又道:“要是需要,我這修書一份,雖未必有用,多少也是個途徑,另有,韓礪公子也與他相識……”

    曹度聞言,有些高興,道:“眼下正是那王恕己王副使管這漕運之事!隻他常年在外,又是個南人,我周圍一圈,競無人同其認識!”

    又道:“且先等等我那同年回信,實在不行,再來找宋小娘子!”

    兩個老頭坐著喝了盞茶,又說了一會話,眼見天色已晚,也不敢耽擱,隻叫宋妙好好選字,忙做告辭。陳夫子道:“隻怕耽擱你打烊了!”

    宋妙兩人往外送,將將要送到門口,就聽外頭一陣馬兒疾馳聲,抬頭一看,那馬已經到得麵前,翻身下來一個人,火把、燈籠也不用,快步已經過來。

    而曹夫子站在最前,眯著眼睛看著來人,笑道:“小子,來這晚做什?宋小娘子打烊了,大晚上的,你隨便哪找點吃的得了!”

    而來人也笑,先叫一聲曹先生,再叫一聲師兄,最後道:“不是吃飯,隻有點小事上門叨擾,我稍後就走,不會耽誤。”

    說著,他主動上前提了燈,把兩個老頭扶上馬車,又幫著關了車廂門。
章節報錯
推薦閱讀

本站隻收錄已完結小說,所有小說由網友上傳,如有侵犯版權,請來站內短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處理。

可樂小說網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