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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官看著斷氣的長草道人,麵無表情。

    世間萬物,所作所為,自有內因,那長草道人那般痛恨道門弟子,其中緣由若是真說出來,或許對他來說,如此行事,本就是無錯。

    但仙官身為大真人弟子,世間道門弟子是同道,站在此處,那長草道人便要殺,殺了他,對那些道門同道,有交代,對天宮來說,方能使威望不墮。

    所以他來此處,隻為殺人,不為細究對錯。

    有時候對錯很重要,但有時候,對錯又很沒有意義。

    仙官收起那狐狸屍身,看了一眼小觀廢墟,在這打了個稽首,輕聲開口,“大真人勿怪。”

    說完這話,他馬上就要離開此地,返回天宮,天宮發喪,那位師叔駕鶴西去,他不管怎都應該要去相送。

    隻是尚未轉身,那廢墟,無數碎裂的塑像碎塊,此刻重新合攏,然後有一道人影從中走出,來到小觀,打量這座小觀。

    “師父。”

    仙官微微躬身,認出了這道人影,正是自己師父的道身。

    大真人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仙官,“仙官,雖說最後醒悟,但有段時間道心搖晃,卻不是好事。”

    仙官微微點頭,“那妖魔所言,確讓弟子動搖了一番,但厲害的應不是他,而是對他說過那些道言的那人,師父可知,那是何人?”

    大真人卻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淡然說道:“你已有一條路,往前走去即可,隻是一路上,仍可多看看世間風光,穿過風雨,走過泥濘,最後鞋底泥濘盡去,方才得證大道。”

    仙官低頭,認真道:“謹遵師父教誨。”

    “師父,泰寧師叔他?”

    抬起頭,仙官還是問起了天宮變故。

    “泰寧師弟與為師年歲相差不大,入門時間已長,隻可惜受困於天資,在大道之上早早停下腳步,如今壽元已盡,駕鶴西去,在情理之中,不必太傷感,即便是為師,也遲早有這一日,到時候平靜看待即可。”

    大真人平靜開口,“仙官,走上修行大道,有千萬個理由,但最後想要道身長存,隻能一路前行,不止步,隻要停下腳步,最後都會歸於寂滅。”

    “弟子明白。”

    仙官點點頭,隨即問道:“泰寧師叔仙逝,可否要尋師弟回來?”

    這個問題之前在天宮,冥遊已經問過,但大真人卻不允。

    如今仙官再問,他隻是說道:“師徒連心,此事他自然知曉,他若出現,自可吊唁,他若是不願意出現,也是他們師徒之事,我等什都不做,就是做了。”

    仙官張了張口,但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下去,改而說道:“師父前來見弟子,是想讓弟子不要返回天宮?”

    大真人滿意點頭,“吾徒聰慧,泰寧師弟仙逝,非天宮一家之事,而是道門同悲,你既然正在天宮外,便替為師走一趟,去諸多同道之處,告知此事,還有此妖魔,為禍人間兩百餘年,如今俯首,也需告知諸位道友,等做完這些,為師覺得,你可遊曆其他六洲。須知那西洲的劍修已經如此做了,世間如今隻知道西洲有劍,忘了我中洲道門,也不是好事。”

    仙官一怔,隨即道:“師父可要弟子找到那柳仙洲,與他較量一番?”

    大真人淡然道:“此事隻在仙官你自己,不過修道先修心,可修道之外,打人要疼,還得多打架。”

    “當年為師修行,也算是與世間諸多道友交過手的。”

    仙官點點頭,“如此弟子明白了。”

    大真人忽然說道:“你可有些疑惑此妖為何要屠戮我道門弟子?”

    仙官點頭,“弟子確有些想知道,不過不管如此,都不該是此妖為惡之理由。”

    大真人笑了笑,“此妖原是狐狸成妖,當初境界低微,被我道門一修士抓住,活剮了其皮毛,而後在臨死之前卻碰到了一人,那人殺了我道門修士,救下這狐狸,而後就此遠去,此妖大難不死,卻不知道珍惜,反倒是從此心生恨意,對我道門恨之入骨,所以這兩百年來,才會屠戮我道門修士。”

    仙官沉聲道:“若是如此,那此妖死有餘辜!”

    大真人點點頭,“那救他之人,是否有罪?他若不出手,便無了這一段兩百年的屠戮。”

    仙官微微蹙眉,“確不應當。”

    “那人從來如此行事,看似快意,實則隨性,若是一般修士也就罷了,偏偏……罷了,前塵往事,也不必再提。”

    大真人看向仙官,輕聲道:“你是我得意之弟子,你平山移海兩位師兄雖說境界最高,但受限於天賦,難以得證大道,你那小師弟,雖說天生道種,但如今仍舊懵懂,不知何時才能開悟,天宮未來在你之身,說不好此後,中洲和天下也在你身上,行事多想想,勿逞一時之氣,要著眼天下,切勿鼠目寸光。”

    “弟子受教。”

    仙官先是點頭,隨即想起一事,說道:“小師叔呢?”

    大真人微笑道:“冥遊可在為師之後,暫掌天宮,但我道門一脈,昨日今日明日,三日皆重要。”

    仙官點頭,“弟子定謹記師父教導。”

    大真人滿意點點頭,笑道:“仙官,此去六洲,可多看看東洲。”

    “此地已三百年不曾與外交通,隻怕術法落後,平庸無奇吧。”

    仙官有些不理解,七洲之地,東洲幾乎從不被人重視的。

    大真人說道:“萬物不可能一成不變,三百年過去,總會有些新意,就算是尋常東西,多看看,也自然能有收獲,況且三百年不與外交,那術法發展,是否別具一格?是否能參照以全自身?”

    “不可太自大,世上一切,都要以平常心看待。”

    仙官再次點頭,今日自己師父所言,已經不少了,過去那些年,即便是在天宮中,其實自己師父,也不是那種願意多說的性子。

    他教導弟子,幾乎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一切讓弟子多想,而他隻是旁觀,是為無為。

    如今是例外。

    或許是因為大真人真的壽元將盡,所以有些著急了。

    但仙官不知道,在他心,自己這位師父,永遠如山,一直矗立於雲海,千萬年不倒。

    仙官心有所感,隻是再抬頭的時候,眼前的大真人已經不在,隻有那滿是裂痕的大真人塑像,立於廢墟之上。

    ……

    ……

    周遲和白溪前往萬林山,在這之前,先去了一趟濁流河。

    上遊有一座小鎮,小鎮上住著一位姓宋的神醫。

    當初在這甘露府,這位宋神醫為了救人,深入萬林山,可以說是將自己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

    之後萬林山一事之後,這位宋神醫又為了不讓萬林山的那些草藥被過度采摘,所以這些年一直忙前忙後,依著自己的名望,才跟當地的諸多采藥人和大夫達成共識,每年什時候可進山采藥,有多少人,逗留多久,都有詳細的辦法。

    竭澤而漁之事,宋神醫覺得做不得,總要給後世子孫留些東西才對。

    在暗處看過那位宋神醫之後,小鎮下起了牛毛細雨,兩人撐一傘在小鎮閑逛,很快在雨碰到個賣花小姑娘,後者也不跟白溪說話,而是看著周遲便開口,說是姐姐生得那好看,這位哥哥難道不買一朵花送給她嗎?

    一朵花隻要十文錢。

    其實有些貴了。

    但尋常男子被這一架住,多半就要掏錢了,可這邊周遲還沒說話,白溪就搖搖頭,輕聲道:“不能這樣,他要送我花,隻能是他想送我花,而不是因為別的,如果是因為別的買花送我,那便沒有意義。”

    她這話是對那個小姑娘說的,小姑娘聽得一頭霧水,但很快高興起來,因為那位漂亮的姐姐說完這話之後,就掏錢買了兩朵花,折了之後,別在耳畔。

    小姑娘由衷說道:“姐姐真漂亮,花都配不上姐姐。”

    白溪沒有跟她多說,隻是摸了摸她腦袋。

    等到小姑娘遠去之後,周遲才看著那小姑娘的背影,問道:“不是說這樣買花沒意義?”

    白溪冷哼一聲,“又不是讓你買的,我自己買的,哪來的什意義和沒意義?”

    周遲有些尷尬,“我其實剛才準備買一朵來著。”

    白溪看了周遲一眼,眼角又有了笑意,“那花還是太貴了,就算你要送我花,隨便摘一朵也好,買一朵不貴的也行,何必來買她的?”

    “那你是看她這個天還穿得那單薄,身上衣物多有補丁,覺得她的日子過得肯定不好,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所以想幫幫她。”

    周遲笑了笑,他自然能看得出來白溪的用意,自己喜歡的這個姑娘,到底是個什樣的,他自然知道。

    “她可憐歸可憐,我能幫她,卻不能讓你買花,甚至不能因為你可憐她而買花送我,那樣我就可憐了。”

    白溪看著周遲側臉,說道:“我要的,都是你自己想給我的,不是你自己想,主動給我的,我都不要。”

    周遲說道:“那我啥都不給你呢。”

    白溪挑了挑眉,伸手捏住周遲的手臂,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慶州府的孩姑娘啊?”

    周遲哦了一聲,滿臉笑意。

    白溪作勢要掐,但最後還是沒能下手,而是挽住周遲,笑道:“你這個人,全身上下,就是嘴最硬了。”

    周遲一本正經,“那可不盡然。”

    白溪微微蹙眉,正要說話,周遲就已經轉移話題,說道:“那位宋神醫啊,其實挺難得的,一般人能治病救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他還知道為子孫後代著想,有這種想法就算了,還能做成這種事情,真的厲害。”

    白溪笑了笑,“我不相信這件事你最開始沒有提點他?”

    周遲笑而不語,已經就算是默認了。

    “不過周遲,我有些好奇,你都修行到了這個境界了,你殺人救人都還好,為何殺人救人之後,還會想著事後去做這些事情?”

    白溪笑道:“不累嗎?”

    周遲微笑道:“路遇歹人,教訓一通,救下一人,瀟灑離去,可離去之後呢?那歹人見自己走了,不會再報複?殺了那歹人,那歹人又罪不至死呢?能隨便殺了嗎?”

    “如此一來,如何處理歹人,能讓那被救之人之後還能安穩生活,其實才是做完一件事。”

    “不過我之前行事,其實很簡單,遇到的都是該死之人,既然該死,都殺了,一勞永逸,但後來我也會想著這些事情,所以就要麻煩一些,妥善處置,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確實很累。”

    白溪說道:“可見死不救,咱們又做不出來是不是?”

    周遲點點頭,“所以要盡力為之,至少要讓自己心過得去。”

    “嗯,最開始我也沒這多想法,是我有個朋友,叫孟寅,這個人,是個好人。”

    提及孟寅,周遲真的很難用別的詞匯去形容他,這家夥,真是那種純粹的好人,第一次跟他一起遊曆,周遲就知道了。

    白溪問道:“如果幫了人,那人嫌棄你做得不夠,甚至因此恨你,要害你呢?”

    周遲笑道:“我有劍的。”

    白溪皺眉道:“不讓他殺你?”

    周遲說道:“是殺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

    白溪哦了一聲,然後點點頭,“你的劍,原來不糊塗啊。”

    劍哪有什糊塗不糊塗,隻是人不糊塗。

    一個人總會因為各種事情而變化,但不管怎變化,都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到底要做一個什樣的人。

    白溪還想說話,周遲卻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白溪微微蹙眉。

    周遲抬頭看向遠方,長街盡頭,有個餛飩攤,有人在雨中吃餛飩。

    白溪不說話,腰間已經有了那把狹刀。

    她鬆開周遲的手,一直手已經按在刀柄上。

    周遲說道:“看起來他們不是傻子。”

    白溪嗯了一聲,“我不會先走。”

    周遲歎了歎氣,“這次,想走,就是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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