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來到那座小廟,臉上有些緬懷之意。
他這一生,雖然也錯過了喜歡的女子,但在他看來,也還好,不是太過遺憾,尤其是後麵去看了她,知道她過得很好,就很心安了。
他最遺憾的事情,從來都是自己最敬重的那人,最後沒能成為青天。
不該這樣的。
走入小廟,他取出三根香,點燃之後,插入香爐,看著香煙嫋嫋,古墨想起很多當年的事情。
那人當時牽著自己,指著死於他劍下的屍體,微笑道:“小子,要記住,以後境界高低沒關係,問心無愧很有關係,總不能為了自己的性命,良心都不要了吧?”
“要是人活著沒有良心,那還不如死了再來一次呢。”
那會兒老人問他,你這輩子是不是最欽佩的是那位觀主,也就是你師父。
結果那人隻是笑著反問道:“為什欽佩?就因為他是當世劍道第一人?就因為他是我解時的師父?”
那會兒年紀尚淺的自己,說不出所以然來。
而他摸著自己的腦袋,笑著開口,“我佩服的人多了,有寧願餓死都不願意去小販攤前偷一個餅的家夥。有隻用說一句假話誣陷他人,就能換來高官厚祿,一輩子風光,卻偏偏閉口不言的不得意小官。我還佩服,明知道做了這件對的事,就會自身難保,偏偏還要做的家夥。還有一些明知不可為,卻偏偏為之的人,我也很佩服。”
“有人境界高,有人天賦驚人,這些都不值得欽佩,如果有人因為我解時劍道天賦夠好,境界夠高就很佩服我解時的,在我看來,也是蠢蛋。”
他當時微笑道:“在這濁世,能堅守己心的,還算值得佩服,而能把自己性命拋出去,就隻求一個對錯的家夥,就很……”
他當時停頓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就很他娘的了不起!”
“世上的蠢貨太多,什都考慮,就是不考慮對錯,這樣的想法,本來就是天底下最蠢的!”
想到這,老人真心實意地開口致歉道:“對不起。”
他在道歉,卻沒有道歉,因為當年那個人,從來不喜歡別人跪他。
而他要道歉,是因為他明明知道他是個什人,卻還在懷疑他,要是他知道了,隻怕才會有些傷心吧?
不過更多的,他覺得他應該會一揮衣袖,大笑開口,“我解時這一生行事,但憑本心,旁人如何看我,與我何幹?!”
……
……
柳仙洲在白草山待了小半月,其實他本來打算上山吃頓便飯,等到那位山君傷勢好轉之後就離開的。
隻是上了白草山,他卻覺得這邊有些意思,在西洲,他殺過許多妖魔,那些山間凶獸,生出靈智,踏入修行之後,很多都是血腥殘暴者,跟野獸無異,但這山君同樣是由凶獸開靈智,卻有些不同,他已勘清世情,跟人無異。
不過柳仙洲覺得,能引導這位山君走向正途的,除去他口中的那個恩人之外,出了大力的,還有那個瘦高道人。
他雖然生著一雙三角眼,看似並非好人,但一番交談下來,他才深切知曉,不應以貌取人這個道理。
所以這些日子,他其實跟那位瘦高道人閑談頗多。
今日午後,兩人在山巔這某處閑逛,又閑談許久,柳仙洲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個問題,“道友這一生坎坷,許多次為了活下來,不得不委身於那些妖魔,為何到了如今,卻還是秉承良善之心?要知道讀書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道友還能如此,實在是極為難得。”
瘦高道人看著這個從西洲而來的劍修,最開始其實還滿是戒備,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已經知曉對方性子,此刻聽到這個問題,才直言不諱回答道:“為生存,對那些惡事,隻能不管不顧不發一言,但隻是為了活著,卻沒辦法為虎作倀。”
“不過說起來,在灶台前燒火煮水,到底那鍋水卻煮了無辜之人,很難說自己也是無辜。”
瘦高道人輕聲道:“可自己也隻能做到如此了,當不成那些所謂的聖人,也舍不了自己的性命。”
柳仙洲說道:“能做到這些,其實已經很難得了。”
瘦高道人想了想,說道:“所以如今能跟著山君做些好事,救人一命,就算是抵罪吧。”
說到這,瘦高道人頓了頓,到底沒忍住,說道:“但實際上,貧道很感激一人,那人做的是那種懲惡揚善之事,可旁人來做,大概都會認定這既然是一座作惡之山,那山中所有人,都該死,但他卻不同,貧道幾次跟師弟逃出生天,看起來是福澤深厚,但實際上,其實是那人放了貧道師兄弟一馬。”
柳仙洲微笑道:“這的確也難得,在一群惡人之中,仔細辨別,不錯殺無錯無辜之人,不容易。”
“那人是個劍修吧?”
瘦高道人微笑不語。
柳仙洲會意,“那人有恩於道友,所以道友就算提及,也不會如何多說,因為說到底我柳仙洲即便不會害道友,也不見得不會害他。”
瘦高道人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不覺得道友會如此行事,但既然是恩人,貧道自然怕那個萬一,道友從貧道這得到答案,最後卻讓他因此而死,跟貧道燒火煮水,最後那鍋躺的是他有什分別?”
柳仙洲微微點頭,有些欽佩,“道友非常人,若是離開此地,尋一不錯的道宗修行,隻怕成就不止於此。我在西洲倒是認識一些前輩,若道友有需要,我願引薦,別無他意,隻是不願道友蹉跎。”
瘦高道人微笑道:“不是不信任道友,隻是世人不見得都是道友這樣的看法,有時候一眼,就能定下一個人的命運。即便有道友引薦,能少去那些麻煩,但貧道早已看開,修行一事,在何處都是修行,無非慢一些,但不是什要緊的事情。”
柳仙洲感慨道:“道友心境,已然不輸那些所謂的名觀之主,想來即便是在這深山之中,也會有所成就,與道友相交,是一大幸事。”
瘦高道人反而搖頭笑道:“反倒是覺得道友隻怕會是會有大成就,貧道耳鼻閉塞,但想來道友在西洲那邊,定然有極大名聲。”
柳仙洲對此隻是微微一笑,真心實意開口,“其實來這東洲之前,雖說已經告誡自己,不應輕視,但難免還是會滋生如此想法,但見過道友和山君之後,不會再如此了,一座東洲,看似獨居一隅,術法粗鄙,但此間修士,得道之人,應不在少數。”
“柳某對東洲之行,向往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