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西城,有些低矮的民房,這住著的都是最貧窮的百姓,院子挨著院子,而且都不大,外麵的小巷更是十分狹窄,隻能容一人半通過。
既然一人半,那就是兩人相遇,總要有個人去讓一讓。
因為這件事,所以這很容易爆發爭吵,因為沒有那多人願意讓。
這條巷子的盡頭有幾座院子,平日都住著人,但這些人卻極少露麵,更不知道在何地做工。
此刻最麵的院子,有一間屋子,重雲宗主躺在床上,臉色煞白,看著隨時有可能死去。
杜長齡蹲在床前,看著重雲宗主這個樣子,很是緊張,這位重雲宗主要是死在這,他甚至都不知道怎給太子殿下交代。
“要不要請大夫?”
隻是剛說出這話,他就恨不得自己給自己一耳光,這樣的話怎能從自己的嘴說出來。
像是重雲宗主這樣的仙師,尋常的大夫能有什用?
重雲宗主看著杜長齡這樣,隻是笑了笑,張了張口,“我吃了幾粒丹藥,慢慢養著就是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也死不了。”
杜長齡聽著這話,放心不少,聽著丹藥兩個字,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從身上取出一個瓷瓶,“這是之前周掌律送來的,本來就是要給何宗主的,隻是之前有些忙忘了。”
重雲宗主看著那個瓷瓶,很快便看出了那瓶子裝的是什。
玄花丹。
這丹藥十分珍惜,他本來不想吃,但想了想,還是說道:“勞煩杜先生喂我。”
杜長齡不敢猶豫,趕緊把瓷瓶打開,將麵的丹藥倒了出來,喂重雲宗主吃下。
玄花丹入喉,一股溫暖的暖流很快便流遍了重雲宗主的全身,他那些疼痛的地方,在這個時候也舒坦好多。
臉上也有了些血色。
緩了片刻,重雲宗主感慨道:“還真是什都在他的算計中。”
杜長齡知道這的他肯定是說的那位周掌律,但他沒有搭話。
重雲宗主歪著頭,輕聲交代了幾句,主要的就是當他已經死了,他不能再露麵,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還活著。
杜長齡點點頭,“這一點何宗主放心,定然不會有什人知道的。”
重雲宗主點點頭,沒有再說什,而是閉著眼就這睡了過去。
他的傷勢太重,養傷都需要許久,再也不能浪費精力了。
杜長齡輕輕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在門口,他看著兩個婢女,這兩人從小在太子府長大,知根知底,最主要的是,她們的親人,全部都在太子府。
“我隻說一遍,不要把這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你們不要離開小院,要盡心竭力地照顧他,出了半點岔子,沒有一個人能活得下來。”
這的沒有一個人,自然不隻是說這兩個婢女。
兩個婢女了然,點了點頭,沒說什。
很多時候,人做出的保證沒有什意義,真正有意義的,隻能是在行動上。
杜長齡揮了揮手,然後朝著院子深處走去,他不知道今日的謀算,但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重雲宗主還活著,大概這次的謀算就成功了。
想起那個年輕的劍修,杜長齡輕聲感慨,“就算不修行,也是宰輔之才啊。”
……
……
西苑,朝天觀外,高錦撐著傘,緩緩來到了這邊。
隻是尚未進門,那邊扮做道士的太監就已經伸手攔住了他,“高內監,陛下正在小憩呢,等一等吧?”
小太監雖然這說,但他很清楚依著高內監和皇帝陛下的關係,他這會兒就算是硬闖,皇帝陛下也不會責怪的。
不過高錦對此也隻是微微一笑,然後收了傘,站在門口,沒有多說。
兩個太監雖說已經見過高錦許多次,但其實很少有像是如今這樣,一起站著的機會,忍了片刻,其中一個太監終於忍不住,開始小聲跟眼前這位高內監攀談起來。
他們西苑的這些太監,說到底,還是和那些個別處的太監不一樣,不管外麵是太子掌權還是皇帝陛下掌權,對於他們來說,其實意義不大,他們都是皇帝陛下的貼身太監,除非做出賣主求榮的事情,不然這一輩子已經沒有什可選的了。
但實際上,即便是賣主求榮,也很是糟糕,因為新主子當然會想,你之前能背棄舊主子,現在自然也能背棄新主子。
所以他們的處境,其實有些艱難。
當然了,這處境最艱難的,也就是眼前這位高內監了,誰不知道他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人,他才是最沒有退路的人。
即便他想要賣主求榮,新主子考慮著他和陛下從小的情誼,自然也不會接納。
幾十年的感情在這,如何能解?
高錦聽著那個太監說了許多,知道他頗有擔憂,便輕聲道:“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太子殿下性子向來寬和,不必多想,自有退路。”
聽了高內監這話,兩人雖然依舊擔憂,隻是麵色要比之前輕鬆不少也就是了。
三人閑聊小半個時辰,說了不少,高錦覺得有些口幹,接過太監遞過來的水碗喝了一口,這才說道:“陛下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了。”
太監聽著這話,也有些奇怪,好像自從他們來這邊當值以來,是沒見過皇帝陛下睡過這久來著。
隻是就在高錦說完這句話之後,麵便傳來一道銅磬被敲擊的聲音。
高錦笑了笑,走了進去。
……
……
“何煜倒是個人物,以一敵二還能殺了一人。”
精舍,高錦說起那一戰的細節,以及最後的結果。
大湯皇帝聽完之後,有些感慨,“如此一來,那位寶祠宗主,隻怕睡不安穩了。”
在他這,重雲宗主以一敵二殺了一人,但傳回寶祠宗的消息,就不一樣了。
高錦說道:“要是重雲山那邊也失手了的話,寶祠宗元氣大傷,宗內隻怕也就一兩個登天了。”
“那位寶祠宗的大長老必死,不管他是不是殺了周遲,最後都活著離開不了,古墨不會讓他走的。”
寶祠宗這些日子,從石吏的師父去甘露府開始,再到這些事情,前後一共已經折損了四個登天,寶祠宗哪怕家底再厚,也經不起這折騰。
“說起來也奇怪,平日在東洲能找到一個登天都不容易,怎就憑他一座寶祠宗,就有這五六個登天呢?”
大湯皇帝看向窗外的細雨,輕聲開口,聲音有些淡。
高錦不知道該怎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就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湯皇帝看著他問道:“你覺得那個年輕人,什時候才會去一趟寶祠宗?”
如今寶祠宗折損這多,南下的事情,大概是不用再想了,今日帝京的事情傳出去,那些北方的宗門隻怕也要蠢蠢欲動,寶祠宗的崩盤,在此刻,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寶祠宗謀劃多年,一朝落子不慎,就要滿盤皆輸了,真是可歎。”
多年的辛苦,最後隻因為一個小小的選擇錯誤,而造成前功盡棄,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很難受。
這一點,大湯皇帝很能感同身受。
高錦說道:“也不看他們的對手是誰,天底下哪有人能下贏陛下呢?”
大湯皇帝聽著這話,也隻是微微一笑,說道:“下棋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每一步都要小心,而且太看重當下,就要丟了以後,都是很不值當的事情,讀書人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大概意思其實差不多。”
高錦微微點頭,“陛下深謀遠慮,奴婢佩服。”
“行了高錦,拍什馬屁,這些事情沒你幫著朕做,還不見得能做得這好。”
大湯皇帝感慨道:“當年把你從府外留下,看起來是幫了你,但實際上卻是幫了朕,朕有你這個朋友,真是人生幸事。”
高錦沉默片刻,最後隻是微微點頭,喊了聲陛下。
大湯皇帝站起身來,來到窗邊,吐出一口濁氣,“高錦,很快,朕與你說過的事情就要辦成了,到時候你我的名字,會在史冊上,流傳千萬年,一直被後人銘記。”
高錦對此隻是輕聲道:“隻願此生都能陪在陛下左右。”
……
……
甘露府的萬林山中,今日也是一場細雨,雨珠砸在那些葉片上,有些響聲。
林中來了兩個人,一個中年漢子,其貌不揚,一個老人穿著灰布長衫,也看著尋常。
兩人沒有撐傘,而是不知道從什地方尋的大荷葉,頂在頭上,就當是傘了。
老人和漢子並肩而行,看不出什尊卑。
漢子笑嘻嘻開口,“老哥哥,這用腳走了幾萬,沒把腳底板走出老繭來吧?”
老人對此隻是一笑,“走出來也無妨,反正這藏在鞋子,沒人看得著。”
漢子嘖嘖道:“也就是老哥哥是個男子,要是個女子,這一雙腳走太多路,腳底生出老繭,那就不美了,在床上一看,大煞風景。”
老人可沒想到這家夥一開口就能把話題扯到女子身上,要是早知曉,他可就說什都不搭這個話了。
老人閉口不言,讓漢子準備好的下文無從施展,就隻好轉移話題說道:“不知道柳仙洲那家夥去了東洲,性子是不是有那著急,已經跟人打過一架了,要是打過了,咱們倆這可就白跑一趟了。”
聽著這話,老人也是毫不在意,“我還以為高老弟是腹有良謀,知道怎都能看上這場比鬥呢?怎,結果也是個抓瞎?”
兩人身份,已經是呼之欲出。
一個自然是那位大齊藩王高瓘,另外一位,天火山山主阮真人。
高瓘笑道:“盡人事聽天命嘛,就算是看不到那一場問劍,等到了地方,見了人,聽那小子口述也好。”
阮真人翻了個白眼,“高老弟明擺著就是想來見見那小子而已。”
高瓘搖搖頭,“見他是一回事,但主要的,還是想要看看東洲,當初遊曆世間,隻有此地,我沒有來過。”
東洲,對於他們這些大修士來說,從來都是一個較為複雜的地方,世間大事本就不多,這數百年來,最大的那樁事情,跟東洲脫不了幹係。
阮真人輕聲道:“過去我聽說此地對於那位大劍仙推崇備至,不知道建了多少廟宇供奉,這趟前來,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一兩座廟。”
高瓘搖頭晃腦,“既來之,則安之。”
阮真人對此也隻是微微點頭。
此後兩人一路緩行,花了許久才走出萬林山中,等來到一條小河河畔,漢子才撓撓頭,有些意外,“怎,此地的妖魔這般和善?還是說那是個慧眼識人的,一眼將老哥哥境界看透了?”
之前他倆在萬林山中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有人窺探,感受氣息,應該是一頭虎妖,隻是一路窺探,那虎妖始終沒有出手,直到兩人走出萬林山,那虎妖這才轉身離去。
阮真人笑眯眯道:“高老弟現在境界不行了,也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高瓘扯了扯嘴角,但還是耐著性子聽著。
“那虎妖是一路護送,並無傷人之心,我可看過了,他身上沒有什凶煞之氣,看起來平日也不曾食人。”
“那山中也有小廟供奉,應該是此地山君,平日沒少護佑尋常百姓。”
阮真人感慨道:“所謂山君,不過大蟲也,但別處成妖的大蟲,可很難做到這一步。”
高瓘一臉理所當然,“哈哈,也不瞧瞧這是什地方?東洲嘛,既然能走出周遲那種家夥,能壞到哪去?”
阮真人懶得跟高瓘多說,隻是忽然抬頭,便看到有一道劍光掠過天際,劍氣之濃,也不算常見。
高瓘感受了一番,有些可惜,“不是周遲那小子。”
阮真人則是奇怪道:“我聽說東洲這邊的修士,境界最高者不過登天,這一條劍光,也是歸真巔峰,距離登天臨門一腳了。”
高瓘看了阮真人一眼,後者會意,一把提起高瓘,朝著前方掠去。
高瓘被提著吹風,臉色難看,剛想要開口說話,隻是一張口,就吃了好幾口風,這讓高瓘十分無語。
他開始有些後悔當初為何要求死了。
不然一身雲霧修為尚在,何須吃這苦?!
……
……
一處山林之間,有劍光落下,正好落到一頭巨大蒼狼頭上,那頭巨大蒼狼小腹被斬開一個口子,鮮血不斷流淌,在山林橫衝直撞,撞碎不知道多少古樹。
身後有青衫年輕人提劍掠過,一劍遞出,劍氣衝霄,劍光肆意前掠,再斬那頭蒼狼。
轟然一聲,無數樹木紛紛被這一劍切斷,倒下之後,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一直響起。
還伴隨著那蒼老的慘叫之聲。
山林之中,煙塵四起。
阮真人來到一棵古樹枝丫上,放下高瓘,遮掩身形之後,這才開口說道:“看用劍法度,應該是西洲出身,應該是柳仙洲了。”
高瓘搖了搖腦袋,這才疑惑道:“怎,這家夥來了東洲,沒有人能跟他比劍,他開始拿這些妖魔撒氣了?”
阮真人聽著這話,雖說習慣了自己這高老弟不靠譜,但也險些笑出聲來,這都哪跟哪的事情?
高瓘雙手環抱胸前,點了點頭,忽然笑道:“老哥哥,這趟沒白來!”
阮真人也笑了起來,“他若是已經跟周遲一戰,此刻理應已經離開東洲了,但既然還沒走,自然是還沒打。”
高瓘點著頭,“自然如此,咱們這次還是能大飽眼福,不過嘛……”
阮真人會意,說道:“看他這身劍道修為,比起來當初的周遲要強不少,若是這幾年周遲沒有進步,隻怕不會是他的對手。”
阮真人這樣的境界修為,自然能看明白其中的關節。
高瓘眯起眼,隨即擺手笑道:“周遲那家夥不會差,即便返回東洲,肯定也沒把修行落下,咱們老實看著就是。”
阮真人對此,也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
“既然還沒打,一時半會兒也打不起來,咱哥倆也不著急了,走,咱哥倆好好領略一番東洲風光。”
高瓘眯起眼,笑道:“看看此地是不是人傑地靈。”
阮真人微微一笑,也有些向往,“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