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大殿前的開闊場地上,有坤道渾身赤裸,像神婆巫祝一般,沿著露壇邊跑邊唱。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爹娘死了,哥哥死了,妹妹也死了.. .”
唱著唱著,那坤道忽然又哭又笑,說是要找個道士生孩子,這樣她就可以把爹娘、哥哥生出來. . .…徐青目光掠過那坤道,在西南角的歪脖子樹上,有道童正在打秋千,不過卻不是站在秋千上,也不是坐在秋千上,而是將繩子係在脖子上,來回晃蕩。
大殿前諾大的香鼎,有道人將自己埋進香灰中,隻露出一顆頭,也不知在修煉什神功。傳經論道的法壇上,有披頭散發的道人正在宣講佛法奧義,還說自個是什佛子轉世。
除此之外,還有醉酒道人、撒潑打滾道人、鼻子冒泡四處認親道人、隨地大小便道人、吃石子道人、露天生火烤老鼠道人..
徐青瞧著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象,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你等是什人,膽敢擅闖我天師府道場!”
就在徐青大開眼界時,有手持火龍鞭,滿臉凶煞的四影道人從殿前香爐中一躍而起!
香爐帶著火星的香灰好似火山噴發後形成的火山灰,將整個露天法壇都籠罩在霧霾當中。徐青眯眼看去,那滿臉凶煞之人正是此前埋身在鼎爐的古怪道人!
“擅闖?”徐青笑道:“此處為天師府道場,我應正一道真傳所邀,特來此清理門戶,你說我是什人?”
那黑臉道人聞言眉頭一皺:“外觀弟子?一個外觀分支弟子哪來的資格處置天師府事務,便是真有弟子觸犯戒規,也自有我天師府巡照出麵,哪輪到得你來插手?”
所謂巡照就是負責道場秩序禮儀、法度戒規的道士。
徐青瞧著眼前露天道場前群魔亂舞的天師府弟子,卻愣是沒找到一處合乎禮儀法度的地方。“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們院長呢?我找他有事!”
徐青這人很尊重精神病人,但你要是把病人放出去亂咬人,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在大晏,可沒精神病無罪論。
更何況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天師府瘋人院的院長閭天師,極有可能就是這病的最重的瘋子!“不知所謂!貧道且將你押赴戒台,聽候天師發落!”
話音剛落,手持火龍長鞭的道人便兔起鸛落,來到徐青跟前,想要將之強行帶走接受治療!然而燒紅似烙鐵的火龍鞭還未纏上徐青,就已經被一道劍光崩碎,道人駭然側目,卻發現周圍環境天旋地轉。
意識混沌間,他依稀看到自己的無頭身軀正竄起數丈高的血箭,而在他身軀不遠,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女童卻悄然收回劍丸,好似什事情都未發生。
周圍瘋癲的天師府弟子依舊各玩各的,沒一個道人發出驚呼,或者表現出異常神態。
隻有那些看似與常人無異的道人匆匆往殿內跑去通報,徐青視若無睹,繼續超度手上屍體。四影道人和那色鬼道人沒什區別,兩者都是人麵獸心的真正禽獸。
在入天師府前,他們也都曾親手殘害過那些對他們飽含信任和依賴的血脈親人。
徐青粗略一看,反倒是對四影道人加入天師府後,所擔任的巡照一職更感興趣。
別家道觀巡照都是賞善懲惡,處罰的多是觀內違反戒律的弟子,但這天師府巡照處罰的卻反而是那些心思純正,堅守正一道祖訓的弟子。
大家都不正常,就你一個人正常,那就是你的不是!
除了向正常弟子灌輸邪道理念外,天師府那些一眼望去就覺得有大病的弟子,也有一套獨屬於他們的診療方式。
這些弟子尋常時候就被關在四影道人所說的“戒台’內。
所謂戒台,便是道觀傳授三壇大戒的地方,既“初真戒、中極戒、天仙戒’的壇場。
若換個說法,就是天師府的禁閉室,關這些瘋子的監牢所在。
平日天師府對外開放時,所有未“受戒’的弟子都被關在戒台內,整日接受傳度長老的受戒訓導,當這些弟子外表不再瘋癲,能偽裝的與常人無異時,就代表著受戒完成,可以轉為天師府正式弟子,與外界之人接觸。
徐青今日正好趕上了天師府閉門日,而那閉門日,卻又恰好是戒台弟子外出放風的日子。
“合著還真是個瘋人院.”
徐青看得眼皮直跳,這多的瘋子若是哪日一不留神流竄到外麵,不知道得霍霍多少人!
這邊,徐青剛超度完四影道人,大殿外就又出現幾十個來勢洶洶的道士。
打頭的道人徐青有些眼熟。
天師府閭天師座下曾有七位真傳,人稱璿璣七子,不過這璿璣七子似乎有些多災多難。
在這一二十年間,排行第二的靈風道人失蹤在津門,而天師府天壽殿內與靈風道人性命相連的長命燈也隨之熄滅。
此外,排名第七的薑靜塵、排名第四的鄭天行也相繼死於非命. ...
時至今日,天師府璿璣七子僅剩四子,閭天師尋不到原因,便覺得是璿璣七子這個名頭不吉利,於是連夜改換四象之名,將剩餘真傳弟子喚作東青、南朱、西素、北玄四道人。
如今大殿掣刀持劍,帶著一眾道士向徐青圍攏而來的真傳,便是東青道人張雲龍。
這人徐青不止在靈風道人的走馬燈見過,他早先去往津門府梨園戲苑時,也曾在凶宅戲苑告民榜上,看到過張雲龍聽一夜鬼戲,大笑而去的記錄。
鬼戲害人,身為天師府真傳的張雲龍應津門知府之邀,收受不菲報酬,卻在聽了一夜戲後,放任不管,真就是一點職業道德也無!
而今,徐青看著眼前畫了一半女旦妝容的東青道人,總算明白對方為何會放過那戲苑了。
都說津門奇人異士多,可今日到了天師府,徐青才發現這的人才一點也不比津門少!
若不是趁著道觀休息日過來,他還真想象不到天師府背地的精神狀態是這副模樣。
五條影子的東青道人身姿很妖嬈,尤其是那小碎步,扭的比女人還像女人。
徐青沒眼看,這天師府大舞台真就是妖魔亂舞,他一路走來,遇見最正常的競然還是山門處那個勸他離開的普通道士。
“正一道祖天師一輩子降妖除魔,怕是也想不到自個傳下的天師道,有一天會成為養育妖魔的溫床”
徐青搖了搖頭,轉手便將猖旗取出,下一刻萬餘猖將自地底爬出,整個天師府霎那間便淪為真正的鬼域不過此時鬼怪卻是居守正道,而素來以濟世安民為己任的天師府道人,卻成了需要被鏟除的妖魔。徐青身側,八道女童身影來回騰挪,周圍到處都彌漫著劍丸噴吐的殺伐之氣,以及鐵鏽般的血腥氣味。東青道人張雲龍、南朱道人李妙璿、西素道人宋雲星. ...
隨著屍體增多,徐青索性丟出芻靈紙人,讓那些陰兵紙人帶著送喪隊收攏地上散落的屍體。而徐青則邁步走向天師府正殿。
正殿門前,昔日璿璣七子大弟子孟永貞持槍而立。
徐青看到了孟永貞懸掛在腰間的“螭龍鈕九疊篆印’。
這印他在張平生那聽說過,天師府素來有代表正統傳承的鎮壇都功印,不過真正的“陽平治都功印’在千年前就已經失傳。
如今這所謂的螭龍鈕九疊篆印,實為天師府偽造的一枚代表正一道正統身份的虛假鎮壇寶印。按天師府規矩,這印隻有曆代天師繼任者才能擁有。
“你道行不俗,若是往常貧道不是你的對手,但可惜你終究不是天師府真傳,如今貧道為天師府準天師,得天師所賜寶印護體,你 ..”
孟永貞話音未落,便看見眼前青年瞬息來到他跟前,同時手中斬鬼寶劍也隨之劈落!
“無知!”
孟永貞冷笑一聲,腰間螭龍印頓時毫光大作,大殿之上,一尊降魔護道祖天師虛影隨之顯現。斬鬼寶劍落在虛影之上,卻好似劈中了百煉精石,徐青打開天眼陰瞳,果然看見天師府道場有無形大陣開啟,而那大陣的陣眼正是孟永貞腰間的仿製寶印。
“貧道有祖天師護體,你一個外來的野路子,也敢妄言替我正一道清理門戶!今日貧道便借祖天師神力,將你這邪魔外道徹底形神誅滅!”
徐青眉頭一挑,在孟永貞企圖借用大陣展開攻伐之前,他忽然從懷取出一方製式與螭龍印有七八分相似的鎮壇寶印。
這印是他離開中州時,張平生借與他的法寶。
在寶印出現的那,天師府道場隱藏的護山大陣瞬間發出震顫嗡鳴之音,而那大陣陣眼也從偽造的螭龍印轉移到了徐青手中的寶印上,
“你如何能掌管祖天師大陣,你那印是從何處得來?”
孟永貞心中駭然,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
徐青手持正版都功印,那股淵淳嶽峙的氣息仿佛是祖天師親臨。
“廢話真多!”
徐青沒有回應孟永貞,他手起劍落,斬鬼寶劍下又添一道七影之魂。
天師府正殿,徐青收起寶劍欲要踏進正殿,卻忽然被一道龍形氣勁阻攔在外,他打眼一瞧,這才發現大晏京城的氣運大龍被人引來一道,正好護在了大殿之上。
國教護教氣運. ...
徐青眉頭一揚,若按張平生所言,他想要除滅閭天師掌控的天師府,隻能將護持國教的部分大晏氣運一並抹除。
嘖!難怪朱懷安非要扶持陳留兒成立新教,這天師府能調動的氣運還真不少!
徐青望著近在咫尺的正殿,卻是一點也不著急。
“老烏龜挺怕死,徒弟死門口都不帶吭一聲,還真能忍!”
正殿祖天師神像下,閭天師眼觀鼻鼻觀心,默誦經文,似乎外界發生之事都與他無關。
殿外,徐青走到孟永貞身旁,抽空看了看對方的走馬燈。
那閭天師有點太能忍,徐青總覺得那老小子在憋著什壞水等著他!
而眼前孟永貞是閭天師關門大弟子,若是老烏龜真有什盤外招,想來他也能從對方走馬燈找到一些線索。
然而,隨著度人經翻頁,徐青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的時候。
這孟永貞原是大戶人家出身,家中經營著一家銀鋪,兩家布行,以及好幾間客棧酒樓。
但這道人卻生來不喜歡過那安穩日子,偏就好響馬劫道,惡匪殺人這等刀尖舔血的勾當!
為了滿足自己,孟永貞瞞著家,獨自一人跑到城外黑雲山玉龍寨,找到響馬頭子,欲要加入匪寨,也過一把當土匪山賊的癮!
可當土匪也不是說當就能當的。
你一個名不經傳的人,開口就要加入匪寨,想想也不可能,萬一你是官府安插進來的奸細呢?孟永貞急了,做土匪殺人掠貨可是他的夢想,若不是家人不支持他追逐夢想,他也不至於和家人鬧僵,跑到這來尋求出路。
響馬頭子一聽,心多少有些觸動,這年頭除了餓的吃不上飯,窮的穿不起衣的人,誰願意當響馬?難得有個真正熱愛這一行的,隻不過響馬頭子還是不敢輕信孟永貞。
“這地,你既然說你誠心投奔,那你先交一份投名狀出來,若交得上來,我便認下你這個兄弟!”孟永貞就問:“何為投名狀,具體怎個投名法?”
人當家的就說了:“投名狀就是人頭,既然帶了個“名’,那肯定得是城城外有名聲有地位的人,比如縣官捕頭,各大商行的掌櫃,都算!”
彼時孟永貞一個武道都不能修習的普通人,哪有能耐去找各大商行的麻煩?
更別提縣官捕頭了!
不過正當孟永貞捉急之時,他卻忽然福至心靈,他那便宜父親,可不就是大商行的東家嘛!論名氣,這十八鄉誰能比過他爹?
得!為了孩子的夢想,隻能暫時委屈委屈老頭子了!
孟永貞擼起袖子,說幹就幹。
那一夜,月黑風高。
那一夜,孟家的狗在叫。
孟永貞成功實現了夢想,可響馬頭子得知這小子給的投名狀是自家滿門時,說什也不肯和對方拜把子。
響馬不是瘋子,雖然說道德底線有些低,但好歹也是有的。
而孟永貞顯然是一個真瘋子,對方今日敢出賣血脈親人,明天就敢出賣他這個結義兄弟,後天就敢屠他滿門。
這樣的人,和凍僵之蛇沒什區別,等哪日聞見熱乎氣,自個怕是怎死的都不知道!
怎辦?隻能先下手為強!
響馬頭子前腳和孟永貞拜了把子,後腳就帶著對方來到後山懸崖之上。
“孟老弟,你想成仙不?”
“仙?”
“對,就是神仙!我聽說書的講,許多人就是在懸崖底下發現神仙洞府,學得一手好本事,大神通!”“我看孟老弟就有這份機緣。”
孟永貞還沒反應過來怎回事,就覺得後腰眼上傳來一陣巨力,整個人已然像個破布麻袋被踹下了山崖下墜時,孟永貞還隱約聽見響馬頭子唾棄他的聲音. .……
徐青繼續往下看,孟永貞墜落山崖後,沒遇見神仙洞府,也沒遇見世外桃源,反而碰到了擁有九條影子的閭天師。
閭天師一瞧,天上掉下來個什玩意兒,怎背後還拖著七道尾氣?
仔細一看,好!原來是七條影子在那落崖之人身後綴著!
五濁惡世,好人不長命,惡人自有運道,孟永貞劫後餘生,喜提天師府關門大弟子的身份。閭天師也心樂,他這弟子無異於一塊璞玉良才,真就是天生適合修行無情大道的人!
孟永貞果然爭氣,跟隨閭天師修行期間那道行是蹭蹭往上漲。
等到擁有百年道行的時候,孟永貞重返故,尋到了當初踹他下山的響馬頭子。
響馬頭子看著身穿道袍,踏空行雲如履平地的結義兄弟,心道說書的還真沒騙人,合著山崖底下真有機緣啊!
一代響馬本以為罪惡的一生就要到此結束,卻不成想孟永貞非但沒有殺他報仇,反而笑著感謝於他,說沒有他這個好兄弟踹那一腳,他就不會遇見閭天師,更不會有今日成就。
孟永貞說完,還說要帶響馬頭子也去天師府做個道士。
響馬心那叫一個感動,不過說來也怪,自打跟著孟永貞來到遍地精神患者的天師府後,起先無惡不作的響馬反而成了唯一一個能讀的下經卷,願意洗心革麵的正經道士。
但這顯然不符合天師府傳統,大家背地都不正常,怎就你人前人後都是一副正經人的樣子?隻有一條影子的響馬頭子儼然成了天師府被眾人排擠欺淩的對象,若不是孟永貞出麵,讓他去山門底下看守山門,這響馬頭子怕不是難活到今日。
看完孟永貞的走馬燈,徐青徹底沉默。
原來他在山腳遇見的那個唯一看起來正常的道士,早年竟是個殺人如麻的響馬!
這天師府到底還有好人沒?
徐青看向度人經獎勵,一篇道心種魔心法。
隻要修煉此法,就能斷情絕欲,忘卻一切紅塵紛擾,達到無情無欲,無悲無喜的境界。
同樣,修煉此法之人也會徹底失去人性,失去對錯的判斷,淪為一件修行兵器。
“道心種魔. ..,這和絕育有什分別?”
在徐青眼,太監是物理閹割,而這道心種魔則是泯滅人性的精神閹割。
徐青腦海中片刻閃過無數人影,卻也沒一個人適合修行這門心法,唯獨一個讓他存疑的還是埋在棺材的某位古板守舊的將軍。
但即便是那人,徐青也不願把這魔功傳給對方。
一個人的肉體若被閹割還算不得什,可一個人的精神若被閹割,那才是真正的反人道行徑!徐青無視道心種魔法,他抬起頭,正打算下一步動作時,一隻烏鴉忽然落在殿外香爐上。
烏鴉口吐人言道:“掌教!山下二十外有朝廷兵馬正往此處趕來...”
徐青抬頭望向景室山外,果然看見天際有濃濃的軍陣殺伐之氣正在向天師府推進。
這老烏龜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徐青立時反應過來,那龜縮起來的閭天師忌憚他手的都功印,拿不準他的道行身份,於是就想了這一個主意,讓朝廷兵馬來替自己解決禍患,同時還能借朝廷力量試探他的底細. .. .朱天子為了保證大晏氣運完整,必然會傾盡全力前來阻攔。
可惜,徐青等不及陳留兒取代閭天師,他既然來到了天師府,就一定不會空手回去!
一殿之隔的地方,徐青站在殿外,閭天師則坐在殿內蒲團之上,麵無悲喜。
在老天師背後,祖天師降魔護道天尊的金身塑像巍峨佇立,其目如電,似能震懾一切魍魎宵小。“我天師府得祖天師傳承,應天命期許,行人道善舉,奈何總有惡徒忤逆正道,觸犯祖天師威嚴。”“貧道修行三百餘年,期間扶持明主,弘揚正法,救濟過多少世人,積攢功德又何止萬數?”扶持明主?不就是牆頭草,看見誰勢頭盛就往哪頭押寶嗎!再有,一個國教大觀,成立這些年就積攢萬數功德,也好意思拿出來宣講?
“貧道淡泊名利,不參與世俗紛爭,這數十年間收留了多少無家可歸之人,卻不曾想有朝一日會在祖天師駕前,被一介惡徒屠盡滿門弟子. . .”
無家可歸?你管那些弟子叫無家可歸?
他們殺盡摯友親朋,可不就成孤兒了嗎!
難道孤兒還有家?
徐青愣是被這顛倒黑白的話硬控了好一陣,咱就是說滇南的菌菇讓你一個人吃完了,也不能說出這昧良心的話。
這要是傳出去,讓人家立牌坊的婊子、沽名釣譽的偽君子臉往哪擱?
你這行家手一出麵,不是妥妥的砸人家飯碗嗎!
閭天師坐在氣運大龍護持的大殿內,對著徐青就是一陣口誅筆伐,那歪曲事實,指鹿為馬的言論一個比一個不要臉,人還就拿準了你闖不進來,就隻能當個傻子杵外邊受那窩囊氣。
徐青聽得手中斬鬼劍緊了又緊,這老烏龜莫不是真以為他打不開這鐵籠子?
“貧道乃國教天師,有大國氣運加持,你便是竊取了我教鎮壇寶印,也抵不過這天心所向!待貧道 .閭天師話未說完,就瞥見殿外青年摸出來一柄黃色寶旗,在那旗子之上,黃天二字異常矚目。徐青咧嘴笑道:“大晏的國教,隻在這大晏天下管用,但在這黃天之下,我管你是國教人教還是天主教,隻要是芸芸眾生,就得遵守公平二字!”
言畢,徐青拋出手中黃旗,下一刻大旗迎風而展,轉瞬如天布雲幕,遮天蔽日!
黃天既覆,黃沙驟起!
那風非尋常,乃屍煞魔風所化,呼嘯如鬼哭,卷地似狂濤。
短短那,整個景室山便被黃風沙塵覆蓋,直將青天染作昏黃!
十開外,京營兵將、羽林禁軍全數如無頭蒼蠅,盡皆失去方向。
此時恰是天機隱遁,黃天當立之時!
天師府大殿,受國教氣運牽引,籠罩大殿的氣運長龍忽然吟嘯一聲,退回青天之上。
而躲在正殿虛張聲勢的閭天師恰似被打開鐵籠的喪家之犬,連帶著狂吠的聲音都小了下去。徐青手掣斬鬼寶劍,一步步走進大殿。
“貧道乃正一天師,爾等狂徒休要放肆!”
閭天師驚駭之餘,手中卻沒閑著,祖天師留下的鈴印文書、雷霆符篆盡數拋出,便是他自個身上分出的兩條影子也都各持一把三五斬邪雌雄劍,朝著徐青斬去!
與此同時,閭天師元神出竅,天眼通、宿命通幾乎一齊施展,看那樣子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拚盡手段,將可能存在的威脅徹底扼殺!
打開天眼通的閭天師企圖看見徐青本相,然而那漫天黃沙不僅遮天蔽日,同時也遮擋了天機,他根本無法看清那黃沙的景象。
閭天師瞪眼觀瞧,在徐青分身九道,手持斬鬼寶劍劈到麵門之時,他猛一咬牙,競不閃不避朝著徐青施展起了“宿命通”!
宿命通是祖天師所傳十大立命神通之一,此法能與有因果牽連之人同命相連,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法門。
隻要他身死,徐青便也會隨之身亡!
為了防止麵前青年玉石俱焚,閭天師在施展宿命通後,仍不惜代價獻祭了自身五十年壽元,隻為在青年身體機能受損那,致與對方致命一擊!
然而,令閭天萬分震驚的是,眼前青年中了宿命通後非但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甚至手中斬鬼寶劍劈落的速度再度加快了幾分!
受天罡斧法加持的寶劍劈開大殿,同時也重創了閭天師的肉身!
老天師身軀撞在神台之上,在跌回地麵之際,不斷咳血的天師卻忽然笑出聲來。
“你中了貧道的宿命神通,隻要貧道受創,你 ....你怎沒事?!”
閭天師剛抬頭,就看到徐青依舊氣焰滔天的朝他舉起斬鬼寶劍!
“絕無可能!你怎可能不受影響. . ...”
老天師目眥欲裂,但回應他的依舊是無情一劍!
塵埃落定,徐青伸手探向閭天師屍體,然而百試百靈的度人經卻毫無反應。
徐青眉頭一蹙,天眼陰瞳迅速掃視四周,果不其然,在頭頂破開的大殿之上,有數條泥鰍般的黑影正沿著椽木瓦礫往殿外逃竄!
徐青眼疾手快,手中斬鬼寶劍立刻朝頭頂斬去,然而在斬滅三條影子後,仍有數條影子朝遠處遁逃而去。
當徐青飛身而起,俯瞰整座大殿廢墟時,卻哪還見得半道天師影子!
那遮天蔽日的黃沙,此時已然成了掩護閭天師遁逃的幫手。
徐青推演奇門遁甲,卻一無所獲,他複又脫下鞋子,以投鞋問路法卜問,結果那鞋子落地後競直立而起,鞋尖朝向了九霄天外!
徐青眉頭緊皺,卻是想起了此前張平生所言之事。
據張平生所講,閭天師具備涅槃返嬰的秘術,隻要對方還有影子存在,便能托跡於他人之影,就近托生。
“托生?”
徐青心中一動,神思當即沒入血湖法界,下一刻懸浮在血湖之上的活人經嘩嘩翻頁。
在保育、保生經卷傳遍大晏後,活人經記錄的胎兒名錄儼然呈萬倍增長。
此時徐青翻開經卷,周圍千之地,涵蓋皇城之內,幾乎所有受孕或是已經身懷胎兒,亦或者待產婦人的信息盡皆顯露無遺。
徐青閉目睜眼,在他腳下,京城四周有不規則散落的紅色光芒如錨點竄起。
粗略看去,單是百範圍內就有數千道紅芒顯現。
徐青看著那光芒淺重程度,當即選定了一處即將待產臨盆的錨點追索而去!
京城,瓊花院內。
有金絲雀一樣圈養在閣樓的揚州瘦馬正在那兒生孩子。
這孩子的生父據說是一位住在禮士胡同的貴人。
禮士胡同什地方,那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住的地方!
這瘦馬不聽貴人話,偷偷摸摸的懷了胎兒,想要挾血脈子嗣,擺脫外室身份,進入朱門府第。然而貴人當真有那好脅迫?
草草布置的產房頭,瘦馬正卯足了勁生孩子;產房外頭,管事模樣的人伸手從袖子取出一課銀錠,附耳在穩婆跟前叮囑了幾句。
“哎呦,這多造孽!我可做不來這等損陰德的事兒.. . .”
管事聞言再次從袖子取出一張銀票,遞給對方。
“李管事但請放心,這事就包在老身身上,這孩子要怪也該怪他的娘不懂事,卻是怨不得旁人!”管事點點頭,就那守在產房外頭,靜等事情做成。
然而,李管事還沒等多久,就聽到產房傳來陣陣驚呼,同時還有剪刀、臉盆各種器皿翻覆落地的動靜李管事眉頭一皺,也顧不得避諱,他當即掀開布簾,結果卻看到了令他無比驚駭的一幕!
隻見產床之上,有渾身淌著羊水的嬰兒,正手持臍帶,勒在穩婆脖頸上。
當發覺屋外有人窺伺,那嬰兒猛然轉頭,陰冷的目光正好落在李管事身上。
李管事大驚失色,一邊驚呼著有鬼,一邊連滾帶爬的就要往外跑,但沒等他爬出產房,就見到布簾再次被人掀開。
他抬頭看去,隻見一名手持寶劍,渾身煞氣蒸騰的青年殺將進來!
空氣短暫沉默,產房手握臍帶,漂浮在空中的嬰兒下意識往後倒退。
什叫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回避。
如今被堵產房門口的閭天師總算體悟到了。
“道友何必如此相逼,有什話我們可以坐下商量,貧道這些年也有不少積攢,道友若是想要天材地寶隻管開口,財侶法地貧道也都可以滿足!”
“若不然天師的位置給道友坐,貧道以後願為弟子,聽候天師差遣. ..”
徐青臉色陰沉至極,他一步步逼近閭天師的同時,身上血湖香火也逐漸籠罩身軀。
“你修行魔道,縱容弟子,尚能商量;但你卻不該借嬰修行!今日莫說你跪地求饒,便是祖天師來了,也要給我一個說法!”
顯露保生法相的徐青徹底動了真火。
閭天師望著眼前神聖威嚴的功德法相,就像是地溝的老鼠看到了升起的大日,那種刺目的光明讓他一度睜不開眼睛!
“慢著!貧道..”
徐青沒有給閭天師再開口的機會,他伸手拋出手中玉如意,下一刻由功德香火加持的如意重重落在手握臍帶的嬰兒身上。
產房中接連數聲慘叫,閭天師僅剩的四道影子被擊出嬰兒身軀。
與此同時,徐青以血湖香火為法度,燒起無盡功德火焰,將滿身皆是業力的間天師徹底焚作灰燼!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一切塵埃落定,徐青伸手將墜落嬰兒攝入懷中。
當看到嬰兒麵色鐵青,眼看出氣多進氣少時,徐青伸手取來血色小瓶,沾了滴香火凝露,點在嬰兒印堂之上。
下一刻,麵無人色的嬰兒忽然皺起鼻子,癟起嘴巴,久無人聲的產房就此響起了嘹亮的嬰兒啼哭。不過當嬰兒睜開眼,看到麵前之人時,卻又忽然破涕為笑,伸著小手就要去觸摸眼前人的下巴。徐青微微一笑,緊走兩步,將那嬰兒放在了產床之上。
此時,麵色蒼白,一度陷入昏迷的年輕婦人竟也睜開了眼,她看著凝聚保生法相的徐青,還未回過神來,注意力就被身旁的嬰兒吸引過去。
產房,徐青順手超度了穩婆屍體。
在離開閣樓前,門口處餘悸未消的李管事朝著徐青連連拜謝,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僵屍的無情鐵手。京都皇城,養心殿內。
朱懷安正焦急的來回走動,一旁三覺法師默默無言。
直到有禦林軍來報,說天師府已然淪為廢墟,且一具屍體也尋不到時,朱懷安這才安靜下來。“鏟平天師府,卻又能無視國教氣運阻礙,不傷大晏分毫. .”
朱懷安心中驚疑不定,相比較眼皮底下的天師府,他反而更忌憚這鏟平天師府的人。
“可探聽清楚是何人所為?”
傳信官如實稟告:
“不見其人,但天師府大殿外有人留下劍刻字跡,上書天師府之事乃正一道真傳所為,是同室操戈,目的是清理門戶,與外界無關。”
朱懷安沉吟不語,不知為何,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什正一道真傳,而是津門府的某個喪葬先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