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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88.迷舟(八)

      兩人之間靜了,靜得好吵。

      身後響起何必的聲音:“爺!”

      他剛在後院點完藥,身上染了雨氣和藥味,拍著衣裳走過來:“咱府運來的那些藥材貴,掌櫃嚇得一愣一愣的,問當真要把那些藥給堂的人使?我說是,可別動了漏藥出去賣的心思,要是讓我——”

      何必話音漸漸小下去,麵前兩人像是一黑一白兩丸水銀,要溶不溶的,他摸摸鼻子:“爺,咱該回去了吧。”

      事情已了,修逸起身,何必為他披上風袍。

      衣衫翕動間,那股慣有的清冷沉香味漫了過來,在修逸投下的陰影中,昭昭仰著頭望他,正要問何時履約,卻聽他淡淡開口道:“跟我回王府。”

      昭昭有些失措,修逸繼續說:“修寧常年病居在家,缺個玩伴。”

      猶豫片刻,昭昭搖了搖頭。

      之前總想見修寧一麵,可見了麵又能如何?被一次次的幫扶,卻沒半點長進,不如不見。

      卑怯是真的,心向往之也是真的,昭昭問了句很幼稚的話:“那晚壽宴,我被人打暈帶走,徐逢拿別人頂替我,郡主有沒有認出她是假貨?”

      修逸點頭,淡淡道:“修寧很喜歡你。”

      昭昭笑起來,得意的翹尾巴:“那就夠了。”

      “我與她見了三次,次次被她所救,卻一直毫無長進,即便我說再多感激涕零的話,也沒法做出任何有益她的事。”

      “我不想做她的侍婢,更不想成她的拖累……等我不這弱小了,我會堂堂正正走到她麵前。”

      何必摸了摸鼻子,一個小丫頭說這樣的話,當真狂妄。修逸凝視昭昭良久,最後說:“我不愛勉強人,那便隨你的意吧。”

      “好好養傷,兩天後此時此刻,我帶你去雲州大牢。”

      夏夜悶熱,獄中的空氣惡臭刺鼻。遊明躺在粗糙的草席上,任由老鼠螳螂從腳背上爬過。他聞著自己斷臂的腐爛味,回想自己最輝煌的歲月。

      忽然,牢房被推開,高獄卒扯著木門道:“遊明,外麵有人要見你。”

      遊明灰敗的臉上浮出希冀,忙問道:“……是哪位大人?”

      高獄卒不答,喚了矮獄卒一起進牢房,把遊明從石床上扯起來往外拖。

      鐵鏈鐵球磨得地麵嘶嘶響,驚醒了過道左右牢房中的犯人,他們悲戚的哭聲似冤鬼一般。

      遊明咽了咽口水,有些怵了:“敢問二位,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矮獄卒嘿嘿一笑:“去了你就知道。”

      遊明被拖到了一麵鐵門前,他愣了愣,猛地想掙開鐵鏈跑。可高獄卒隻是輕輕拽了拽鏈子,他又砰的一聲栽倒在地。

      高獄卒踹開門,拽著鐵鏈把他往刑房拖,三兩下就將他死死地捆在木架上。

      知道即將要麵臨什,遊明喊得撕心裂肺:“我是官身!我是官身!刑不上大夫!”

      矮獄卒嗤笑一聲:“省些力氣吧,還當自己是兵馬司老爺呢。”走到刑房角落,用扇子把小火爐的炭攏得旺旺的,壺的水咕咕響。

      矮獄卒笑了笑,衝高獄卒道:“差不多了,你去搬凳子,請貴人來吧。”

      矮獄卒出了刑房,沒一會,他端著凳子回來了,身後跟了個穿黑鬥篷的人。

      遊明又怒又懼,捆在木架上的身子不停地抖:“你是誰?!”

      那人在凳子上坐下,接過高獄卒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誰派你來的!”遊明咬牙切齒,“要殺要剮,還不敢露個真麵目示人嗎!”

      那人放下茶,用一雙細巧的手掀開鬥篷,露出稚弱的臉:“好久不見。”

      遊明頓時麵白如紙:“怎是你……”

      “不能是我?”昭昭笑道。

      遊明臉色沉下去,矮獄卒怕他罵人,拿抹布將他的嘴堵了,恭敬地問昭昭:“姑娘,上麵一共吩咐下來十八道大刑,您想先看哪個?”

      高獄卒見昭昭似是聽不懂,像報菜名似地說:“有掛繡球,醋茄子,八仙過海……”

      昭昭連忙擺手讓他住嘴:“先不急,我有幾句話問他。”

      矮獄卒對遊明惡狠狠道:“你若敢辱罵這姑娘,我便先剮了你的舌頭!”待遊明點了點頭,他才將抹布取下。

      那抹布髒汙無比,遊明垂著頭幹嘔起來,頭頂響起昭昭淡然的聲音:“我想聽你講講和我娘當年的事。”

      遊明明明是驚恐的,卻又難看的笑起來,答非所問道:“……閨女,之前是爹不好,爹沒認出你是誰,是爹有眼無珠……你能來這,一定是認識了大人物,你幫幫爹,爹出去後讓你認祖歸宗……爹好好照顧你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他諂媚的樣子像條狗,差的隻是一條尾巴。

      昭昭厭煩,斜睨兩個獄卒一眼,他們立馬懂了,拿起燒紅的烙鐵往遊明身上燙。皮肉被炙烤的聲音滋滋響,遊明痛呼慘叫,兩個獄卒威脅道:“問什,答什!”

      身上的烙鐵移開,遊明剛喘過氣,一塊燒紅的烙鐵杵著他嘴邊,兩個獄卒對昭昭恭敬道:“姑娘,您可以問話啦。這孫子要是再亂答,以後就再也不必說話了!”

      昭昭盯著遊明低垂的頭:“我不好奇你是怎把她騙到手的,我隻想問為何你始亂終棄,不珍惜她?”

      遊明自知並無活路,懶得掙紮了,冷笑道:“我憑什要珍惜她?她是個妓女。那些老爺對她獻媚,說到底也隻是把她當做玩物,而不是人。我若真拿她當妻子,豈不成了笑話?”

      “她賣身攢銀子供你行賄,你倒是安安心心地受著,不怕成笑話了?”

      “我為何不能安心受著?”遊明並無悔意,“她不想給老爺做妾,想做正房夫人,所以才押寶了我。你莫要把你娘說得慘兮兮的,每個蠢人吃虧上當的背後,都藏著一顆想以小博大的心!”

      “蠢人?”昭昭笑,輕輕地笑:“你這般不知悔改,我真是太高興了。”她拍了拍手,示意倆個獄卒行刑。

      矮獄卒繼續燒著鐵壺的水,衝高獄卒道:“先洗腳。你去拿冰的來。”

      高獄卒從冰匣子取了冰,利落兌了一盆冰水,放到遊明腳下,將他赤裸的雙腳都塞進去。

      天氣雖然熱,但足底連心,遊明的腳沒一會就凍得烏青發紫,如同置身冰窖般哆嗦起來。

      這就是大刑?

      昭昭看不懂,神色淡淡。

      高獄卒怕她覺得無聊,恭聲道:“姑娘,您等等,好戲還在後頭呢。”又衝矮獄卒道:“開水燒好了沒?上正活兒啦!”

      他喊完這嗓子,立馬將遊明的嘴堵了,笑著說:“遊大人,我們洗腳咯。”

      矮獄卒拿了個木盆,拎著還在咕嚕的鐵壺上來。高獄卒從冰水扯出遊明的雙腳,放到空盆,衝昭昭道:“姑娘,您瞧好了,保準看得您消氣。”

      他們這一唱一和甚是熟練,把用刑都玩成了藝術,不知牢有多少無權無勢的百姓被這整過。

      昭昭心生出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甘心喊停。

      隻見矮獄卒微微傾斜了手中的鐵壺,一道沸水如白線般落在遊明凍僵的雙腳上。凡人皮肉哪受得了如此摧折?瞬間骨肉分離了!

      遊明悶悶地哀嚎起來,目突欲出,額上青筋畢露。

      高獄卒怕昭昭看得不盡興,把他的雙腳從沸水扯出來,又往冰水摜。

      遊明疼得目眥欲裂,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眼見他們還要繼續,昭昭開口了:“停了吧。”

      兩人不解,有些擔憂道:“姑娘是看得不滿意?”

      昭昭黯淡地笑了笑:“這道刑之後是什?”

      矮獄卒嘿嘿道:“遊大人習過武,體格健壯,下麵不妨先給姑娘來一手醋茄子?”

      “醋茄子?”

      “就是先用鐵刷將他身上的皮肉刷爛,絲絲縷縷的,再把他掛到鐵鍋上蒸,水加上鹽和醋。”高獄卒興奮道,“這法子不讓人死,又讓人痛苦萬分,保準姑娘看得過癮!”

      矮獄卒跟著奉承道:“這是大活兒。尋常老爺們給錢,我們都懶得弄呢……但姑娘您拿的是餘副指揮的牌子來,我們自當竭盡全力。”

      昭昭神色不變,但心已經一點點冷了下去。她起身離凳,瞥了眼捆在木架上如死狗般的遊明:“不必再繼續了。”

      遊明朦朧中仍有一線神識,原以為是逃過一劫,卻聽昭昭道:“三日後還有淩遲等著他,現在若是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昭昭出刑房時,修逸正與餘副指揮說話,這人麵方有須,帶著官場中人難得的正氣,正頷首對修逸道:“世子爺,那邊已經打點好了,但您要的那位姑娘,實在是……”

      實在是不成人形了。

      昭昭恰好聽到這一句,心如刀絞。修逸見昭昭臉色慘白,用眼神示意餘副指揮噤聲:“帶我們去。”

      像王柳兒這樣的重刑犯,原本都關押在地牢。因是修逸出麵要的人,餘副指揮特意將她領到堂中。雖然提前令人做了清理,喂了飯食,王柳兒還是奄奄一息,身上散發著血腥味。

      “柳兒姐……”昭昭望見她蒙著白布仍滲血的雙眼,和身上數不清的傷痕,啪的一聲跌在地上。

      方才那兩個獄卒說起過的刑罰,王柳兒怕是都遭了一遍,強撐著不肯死,是為何?

      “徐逢死了……”昭昭抱住王柳兒,在她耳邊不斷說:“徐逢死了!”

      不論昭昭用多大的聲音去重複這句話,王柳兒都像沒聽見一般,餘副指揮不忍地提醒道:“這姑娘的耳朵,已經被熏聾了。”

      昭昭根本不敢去看王柳兒到底受了多少傷,溫熱的淚水一點點落在王柳兒臉上,她想起世上為數不多可能會為她流淚的人,氣若遊絲地開口了:“……是昭昭嗎。”

      經曆了那多肮髒汙穢和不堪,王柳兒的聲音依舊溫柔恬靜,仿佛昭昭一閉眼,她就還是兩人初見的模樣。

      “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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