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死者的重量
荊棘之路,遠比想像中更加凶險。
羅恩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這條路徑完全沒有「既定軌跡」。
它的每一寸延伸,都需要行走者用自己的意誌去「定義」。
羅恩必須時刻保持高度集中。
用靈感去感知下一步應該落在哪,用魔力去穩固即將成形的晶體,用意誌去對抗混沌虛空中無處不在的侵蝕。
這是一場與「不確定性」的博弈。
每一步,都是一次賭博。
而他手中的「秩序核心」,此刻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在混沌虛空中就像是黑暗的燈塔,吸引著周圍所有不穩定的能量。
無數細小的觸須從虛空中探出,試圖觸碰核心,卻又被秩序之力灼燒成灰燼。
「該死,這東西太顯眼了……」
羅恩咬牙,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壓製核心的光芒。
可這樣一來,他的魔力消耗速度就更快了。
身後,其他四人正在艱難地跟隨。
「方格」的護盾法術幾乎要被混沌擊穿。
那層原本穩定的藍色屏障上,此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每一條裂紋都在向外滲透著黑色的霧氣。
「眼球」的三顆眼球中,已經有一顆徹底黯淡,失去了光澤。
她在預判路徑時出了一次失誤,差點掉進裂隙,幸虧在最後一刻用骨杖勾住了一塊晶體碎片。
「鎖鏈」更是狼狽不堪。
他的符文鎖鏈已經完全損毀,現在隻能靠肉體力量攀爬那些晶體碎片。
而「影子人」……她的狀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影子侵蝕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腰部,黑色陰影如同無數細小的蛇,在她的皮膚下遊走啃噬撕咬。
更糟糕的是,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混沌虛空正在加速侵蝕的進程。
這條「可能性之路」太不穩定了,周圍的混沌濃度遠遠超過α路徑。
如果說在晶體橋上,她還能堅持到終點……
那在這條路上,她可能連一半距離都走不到。
「都是因為他……」
「影子人」死死盯著羅恩的背影,目光中的怨恨如同實質般凝聚,幾乎要化作毒液滴落:
「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占卜家……」
「如果他不擅自行動,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快到終點了。」
「我的影子,本可以被治愈的,我本可以活下去的!」
怨恨如同毒蛇,在她心中越盤越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異變突生!
前方的晶體,突然間大麵積碎裂!
無數細小裂紋如蛛網般蔓延,整條路徑開始劇烈震顫,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哀鳴!
「不好!」
羅恩臉色大變:
「這種大型能量波動!是混沌生物!」
話音未落,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從虛空深處緩緩爬出!
那是一隻……無法用常規生物學去定義的怪物。
它的身軀,由無數不同生物的骨骼拚接而成。
有人類的手臂骨巨獸的肋骨未知生物的脊椎還有一些完全無法辨認的詭異結構。
這些骨骼以一種違反生理學規律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類似蜘蛛的軀體。
「多……臂……惡怪……」
「方格」的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成句:
「黯日級……的混沌生物……」
「我們……我們根本打不過……」
這隻怪物散發出的壓迫感,遠遠超過了他們之前遭遇的所有威脅。
它每呼吸一次,都會有大量的混沌氣息從它的顱骨裂縫中噴出,在空中凝結成各種詭異的形狀:
有的像是哭泣的嬰兒,有的像是掙紮的手臂,有的則完全無法用語言描述。
「不要看它的眼睛!」
「眼球」突然尖叫:「鬼火會侵蝕意識!」
她的話還沒說完,多臂惡怪就動了!
它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明明有著如此龐大的身軀,卻能像閃電般突進!
「散開!」
側前方的「方格」大喊,但已經來不及了。
多臂惡怪的一條前肢猛地橫掃而過,目標直指隊伍中間的「鎖鏈」。
那條骨骼之腿的末端,骨刺突然伸長,變成了一根鋒利的長矛,刺向「鎖鏈」的心髒!
「鎖鏈」拚命向後躲避,可他的符文鎖鏈已經損毀,機動性大幅下降。
眼看那根骨刺就要貫穿他的胸膛。
「方格」猛地衝上來,護盾法術全力展開。
「轟!」
撞擊聲響起!
「方格」的護盾在這一擊下被直接擊碎。
他整個人被震飛出去,重重地撞在後方的晶體碎片上,嘴角溢出鮮血!
但他的犧牲,為「鎖鏈」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鎖鏈」趁機滾到一旁,躲過了致命一擊。
可多臂惡怪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它的顱骨突然張開,那三層獠牙開始瘋狂轉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從它的「喉嚨」深處,噴出了大量的黑色觸須。
那些觸須如蛇般在空中扭動,尋找著獵物。
「該死……」
「眼球」握緊骨杖,剩下的兩顆眼球死死盯著那些觸須。
「晶化凝視!」
她低喝一聲,骨杖上的眼球爆發出銀白色的光芒。
有兩根觸須在被光線照射後,逐漸變成了晶體,僵硬地垂落下來。
可其它的觸須,卻繼續向著隊伍撲來。
羅恩此刻已經顧不上保護核心的隱蔽性了。!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秩序核心」,將其散發的光芒提升到最大。
純淨的秩序之力,如同烈日般爆發!
那些黑色觸須在觸碰到光芒的瞬間,立刻開始融化崩解,發出淒厲的嘶鳴。
多臂惡怪吃痛,巨大的顱骨向後仰去,發出一聲咆哮,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在劇痛。
「就是現在!」
羅恩大喊:
「所有人,跟著我衝過去!」
他啟動【時間操控局部加速】,整個人如同一道閃電般衝向前方!
核心光芒在他手中越來越亮,如同一柄光之利劍,硬生生在混沌中殺出一條血路。
其他四人咬牙,拚盡全力跟上。
「方格」強忍著體內髒器震蕩的痛苦,重新凝聚護盾。
「眼球」用盡最後的精神力,讓剩下的兩顆眼球爆發出最強的定格效果。
「鎖鏈」甚至直接啟動了血脈禁術,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強行讓殘破的符文鎖鏈再次亮起。
而「影子人」,她拖著幾乎要被影子侵蝕吞噬的身體,艱難地向前移動。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模糊,視野開始出現重影,四肢變得越來越沉重。
「我……我不能死在這……」
她咬牙,強迫自己繼續前進:
「我還沒有複仇,我還沒有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價!」
路徑再次開始崩塌。
這一次崩塌的速度極快,而且是從隊伍末尾開始的。
從隊伍末尾開始,一塊接一塊的晶體炸裂消散。
那種崩塌的速度,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完了。」
「鎖鏈」拚命向前奔跑,可他的速度太慢了。
符文鎖鏈損毀後,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機動力。
雙腿在連續的高強度移動後已經開始痙攣,每一步都伴隨著肌肉撕裂的劇痛!
眼看著身後裂隙越來越近,那些從裂隙中探出的無形觸須,已經開始撕扯他的衣角……
「幫我!」
他向前方大喊:
「誰能拉我一把!」
前方的羅恩「方格」和「眼球」都聽到了他的呼救。
「方格」甚至條件反射地想要轉身,他的護盾法術開始向後延伸,試圖構建一個可以拉人的能量繩索。
可就在這時,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鎖鏈」身後,那如深淵般的虛空裂隙。
他計算出如果回頭去救,自己也會被拖進去。
理智在這一刻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斷:
放棄別人,保全自己,這才是「最優解」。
此刻,「鎖鏈」的生命在這個理性的天平上,重量不夠。
「對不起……」
「方格」咬牙,轉身繼續向前奔跑。
這句「對不起」輕得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眼球」同樣如此。
她手杖共感的兩顆眼球看到了「鎖鏈」絕望的表情,看到了他伸出的顫抖的手。
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加快腳步。
因為她的精神力已經接近枯竭。
如果再使用晶化凝視去定格路徑為「鎖鏈」爭取時間,她自己很可能會因為精神力衰竭而昏迷。
在混沌回廊中昏迷,等於死亡。
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伸出援手。
「你們……你們這些……」
「鎖鏈」的眼中,湧起絕望與怨恨的火焰。
也在此時,一根由陰影構成的觸須突然從他身旁探出,精準地勾住了他的腳踝!
「什?!」
「鎖鏈」臉色大變,他猛地低頭一看,發現那根觸須的源頭赫然是在他前方不遠處的「影子人」!
那根觸須正從她被侵蝕的影子中延伸出來,在拉扯他的腳踝,試圖讓他失去平衡!
「你……」
他抬頭看向「影子人」。
那張被陰影籠罩的臉上,此刻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瘋狂的笑容。
「抱歉,鎖鏈。」
「影子人」的聲音嘶啞而扭曲:
「我的影子在告訴我,它需要一個載體。」
「它說隻要吞噬一個活人的影子,我就能延緩侵蝕,就能活到終點……」
她的聲音中,理智與瘋狂在瘋狂交戰:
「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可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
「你瘋了!」
「鎖鏈」怒吼,他瘋狂地揮動殘破的右臂,試圖掙脫束縛。
可那根陰影觸須卻越纏越緊,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不斷向上攀爬,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小腿。
「影子人」的臉上,淚水混合著絕望的笑容:
「要怪,就怪「占卜家」吧,是占卜家把我們帶到這條路上的……」
她猛地收緊觸須!
「鎖鏈」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失去平衡,向著裂隙墜落。
「救……救我!」
他拚命伸出手,試圖抓住什,試圖抓住任何一個可以活命的希望。
可前方,已經沒有人回頭。
就在他即將墜入虛空的最後一刻,他的左手猛地抓住了「影子人」的腳踝。
那是絕望之人爆發出的最後力量!
「什?!」
「影子人」臉色大變,她瘋狂地掙紮,試圖甩開「鎖鏈」的手。
可「鎖鏈」的力量太大了,那是抱著同歸於盡決心的力量。
「你想讓我死……」
「鎖鏈」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扭曲得幾乎不像人類: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我做鬼……也要拖著你!」
他怒吼著,猛地向下一拉!
兩個人糾纏著,掙紮著,咒罵著,帶著對彼此的怨恨與對命運的不甘……一起墜入了混沌虛空。
前方的羅恩「方格」和「眼球」都聽到了身後的慘叫聲。
「方格」的身體在顫抖,腳步卻沒有停不下來。
「眼球」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手杖的兩顆眼球死死盯著前方,不敢去看身後發生的一切。
而羅恩……他咬緊牙關,手中的核心光芒越來越亮。
他伸手往腰間摸去,但又放回了手。
拿著秩序核心衝在最前麵的自己,是最不能回頭的,否則前麵的所有努力都會化作烏有。
他也早就預見到了這個結局。
塔羅牌中的【高塔】逆位,警告的就是這種主動走向的災難。
可諷刺的是,如果他們當初選擇相信鏡子選擇分兵,結局會更加悲慘:
除了自己,一個都活不下來。
而現在,至少還有三個人能夠到達終點。
這是「最優解」嗎?
或許是的。
「衝!」
羅恩沒有回頭,他加快速度衝向前方那個逐漸顯現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終點信標。
三個人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衝過了最後一段路程。
而就在三人衝過終點線,「應然之鏡」終於徹底崩潰。
【錯誤……錯誤……】
【無法……理解……】
【為什……他們……會選擇……不存在的路徑……】
【為什……違背……最優解……卻能……存活……】
【這不……符合……推演……】
【這不……應該……發生……】
鏡子最後的「思考」,如同一個固執的孩子,死也不願承認自己錯了。
「哢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鏡麵,碎了。
………………
終點信標處。
灰袍副考官靜靜地站在那,臉上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她看著三個渾身狼狽的考核者,目光在他們身上緩緩掃過。
羅恩的衣袍已經破碎大半,暴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被灼傷的痕跡。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但眼神依然清明。
「方格」的護盾法術已經徹底崩潰,他整個人癱軟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眼球」的三顆眼球中,有兩顆已經完全失明,變成了灰白色的死物。
她抱著骨杖無聲地哭泣,淚水混合著血汙滑落。
三個人都活了下來,「核心」也未失。
灰袍副考官的目光,在羅恩手中的「秩序核心」上停留了片刻。
然後,看向他身後那條正在逐漸消散的「可能性之路」。
在那條路的盡頭,她能隱約看到兩個黑影正在被混沌改造沉淪。
「第二關,通過。」
她淡淡宣布道:
「考核時長:347分鍾
存活人數:3人
核心狀態:完好,評級……」
她看了一眼羅恩:
「優秀。」
這個評級,讓「方格」和「眼球」都愣住了。
優秀?
在損失了兩名隊員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拿到優秀評價?
「準備進入第三關。」
灰袍副考官轉身,向著下一個傳送法陣走去:
「休息時間:一小時。」
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如同凝固的琥珀,將三個幸存者封存在沉默中。
「方格」靠在一塊凝固的能量晶體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眼球」抱著那根骨杖,蜷縮在角落。
她的手指機械地撫摸著杖身上那些已經碎裂再也無法發光的眼球,一遍又一遍。
兩人都在回想,在不停地回想。
那些預言,那些被他們嘲笑質疑忽視的占卜:
【高塔逆位】——舊有秩序的崩潰。
他們親眼看到「應然之鏡」在自相矛盾中碎裂成無數碎片。
【魔鏡正位】——表不一虛假的真實。
那麵聲稱給出「最優解」的鏡子,引導他們走向了最殘酷的選擇。
【迷途正位】——沒有正確答案,選擇本身就是考驗。
而他們,在岔路口做出了選擇。
一個導致兩人死亡三人存活的選擇。
還有【魔鬼】【寶藏守護】【抉擇】,也都一一應驗。
「他全都說對了。」
「眼球」的聲音艱澀:
「每一張牌,每一次占卜,每一個警告……」
「是的,全部都應驗了。」
「方格」喃喃自語,「眼球」同樣點頭。
至於「鎖鏈」和「影子人」的死亡?
兩人心中確實有些許遺憾。
但那種遺憾更像是對「概率」的惋惜,卻談不上真正的愧疚。
這就是巫師世界的常態。
在深淵探索中,死亡如同家常便飯。
每一次任務都有人倒下,有人消失在混沌的迷霧中,再也無法歸來。
久而久之,那些活下來的人學會了一種生存智慧:
救得回來,就救;
救不回來,那也隻能放棄。
愧疚這種情緒,在這是一種奢侈品。
它會消耗你的理智,會拖累你的判斷,會讓你在下一次生死關頭猶豫遲疑最終死去。
「我們……互相留個聯係方式吧。」
「方格」打破了沉默:
「雖然過程很糟糕,至少……我們算是共患難的戰友了。」
「眼球」點點頭,取出一枚刻著家族紋章的銀色徽章:
「這是我家族的聯絡信物。
如果將來你們遇到什麻煩,可以通過它聯係我。」
「克斯蒂娜阿瑪吉爾。」
她報出了自己的全名,聲音中帶著某種鄭重:
「我是寶石花家族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寶石花家族……」
「方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雖然這個家族因為內部分裂而離開了「生命之樹」學派,卻依然在某些領域保持著極高的聲望。
「烏特歐文。」
他同樣報出全名:
「來自震音之塔的職業附魔師和資深講師。」
「如果需要陣地構築空間計算或者護盾法術方麵的幫助,隨時可以找我。」
兩人交換了信物,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羅恩。
剛才的戰鬥,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
真正救了他們的,是這個年輕的占卜家。
「占卜家先生。」
克斯蒂娜主動開口,語氣中的生疏和戒備已經完全消失:
「也請您留下聯絡方式吧。」
她的眼神變得極其認真:
「我們欠您一條命。」
烏特同樣點頭:
「如果不是您的占卜和決斷,現在站在這的,恐怕一個人都不會有。」
「我們之前對您的態度……很抱歉。」
羅恩抬起頭,沉默了片刻。
最終,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刻著星辰圖案的銀色徽章,那是深淵觀測站的研究員標識:
「羅恩拉爾夫。」
他簡潔地報出姓名:
「來自水晶尖塔,目前在深淵觀測站任職。」
「主要研究方向是占星術曆史學魔藥學,以及……深淵現象解析。」
他將徽章遞給兩人:
「如果將來需要占卜魔藥配置,或者關於曆史事件的諮詢,可以聯係我。」
克斯蒂娜小心翼翼地接過徽章,感受著上麵殘留的溫度。
「原來是您?那位新星計劃的首席和最近新晉的那位最年輕的魔藥教授?」
克斯蒂娜忍不住問道。
雖然她的外表看上去嬌小稚嫩,但作為資深的月曜級巫師,實際年齡早已過了五十歲,所以沒有參與當時的「新星計劃」提名。
但羅恩·拉爾夫這個名字,她卻聽到族妹瑞秋反覆提及過。
羅恩聞言卻隻是微微點頭:
「隻是個頭銜罷了。」
「在深淵,那些頭銜救不了命。」
他的語氣很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這份淡然,反倒讓兩人更加敬畏。
自己等人剛才的種種質疑敵視甚至暗中的惡意……
對於這樣一個真正的天才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他們當作「競爭對手」或「威脅」,隻是一起活下去的隊友而已。
三人正式換了聯絡方式,約定將來有機會可以常聯係。
畢竟,能夠一起從金環考核中活下來的人,已經算是真正的戰友了。
然而,就在氣氛稍微緩和的時候……
羅恩卻突然再次開口,語氣一反常態的認真:
「你們兩位……」
他看向克斯蒂娜和烏特:
「知道影子人和鎖鏈的真實姓名和身份嗎?」
這個問題,讓剛剛還在交換聯絡方式的兩人愣住了。
空氣,突然變得凝滯。
克斯蒂娜低下頭,緊緊抓著骨杖沒有說話。
烏特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歎息。
過了很久,久到羅恩以為他們不會回答時……
「關於後事的處理工作,學派聯盟那邊會處理的。」
烏特艱難地開口,聲音中帶著刻意的冷漠:
「考核結束後,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通知家屬處理遺物以及……賠償。」
他的意思很明顯:
不要管太多。
這是慣例,是規矩,是這個殘酷世界中最「合理」的安排。
死者已矣,生者向前。
沒有人會因為兩個陌生人的死亡,就背負上不必要的負擔。
尤其是當這兩個人,在最後關頭還做出了那些……不太光彩的選擇時。
「影子人」主動攻擊隊友,試圖犧牲「鎖鏈」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鎖鏈」在墜落前,拖著「影子人」同歸於盡。
這樣的死法談不上英勇,也配不上哀悼。
它隻是……發生了,僅此而已。
羅恩卻皺起了眉頭,手指輕輕摩擦著儲物袋:
「我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
「至少……」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我需要知道,因為我的決策而死去的人,到底是誰。」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兩人心上。
「你……」
克斯蒂娜的聲音帶著顫抖:
「你為什要這樣?他們……他們已經死了。」
「知道名字又能怎樣?」
她的語氣中帶著某種近乎哀求的意味:
「你會因此好受一些嗎?不,你隻會更加痛苦。」
「你會開始想像,他們生前是什樣的人,有著怎樣的家庭,背負著怎樣的期待……」
「然後這些想像會變成枷鎖,壓在你的心上,永遠,永遠無法卸下。」
她說得很對。
在這個世界,死亡太過常見。
如果每一次都要去追問死者的身份背景故事,那活著的人很快就會被愧疚壓垮。
所以巫師們學會了遺忘,學會了將死者簡化為「數據」「概率」「不可避免的損失」。
這很殘酷,卻也是唯一能讓他們繼續前行的方式。
可羅恩依然搖頭:「我需要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如果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我又有什資格,說自己盡力了?」
克斯蒂娜和烏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情緒。
費解,他們確實感到費解。
為什要為兩個陌生人的死亡,背負上如此沉重的負擔?
為什不能像其他探索者一樣接受這一切,然後繼續前行?
為什,你一定要和別人不一樣?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時,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你想知道?」
灰袍副考官不知何時出現在三人身旁。
「那我就告訴你。」
她伸出手,兩張標簽憑空凝聚,緩緩飄向羅恩。
那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身份銘牌,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羅恩接過第一張,上麵寫著:
【代號:鎖鏈】
【真實姓名:優德克勞斯】
【年齡:67歲】
【出身:曙光港某城區的鐵匠家庭,灰矮人混血】
【所屬學派:元素花園】
【職位:月曜級巫師,銀環探索者,職業煉金術師,專精符文鎖鏈與能量束縛】
【家庭:父親(已故)母親(已故)妻子(已故),女兒(23歲,患有血脈衝突症)】
【參加金環考核原因:
需要高額酬金,為女兒購買「穩定劑」】
【備注:女兒目前由學派聯盟相關保障機構代為照顧,預計存活時間不超過兩年】
羅恩的手指微微顫抖,又看向第二張標簽:
【代號:影子人】
【真實姓名:伊薇特(無姓氏)】
【年齡:75歲】
【出身:戰爭孤兒,父母身份不明】
【所屬學派:暗色小屋】
【職位:月曜級陰影巫師,專精潛行與暗殺】
【家庭:獨身,無親屬
但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同期晉升巫師的朋友,和自己的導師關係也不錯】
【參加金環考核原因:
陰影侵蝕症晚期,需要進入「療養院」接受治療,但治療資格需要足夠高的身份】
【備注:曾多次申請治療,均因資曆不足被拒絕,其導師推薦她來參加此次「金環級」探索者考核獲取治療資格】
兩張標簽就是兩段人生,沉甸甸壓在羅恩的手心上麵。
可兩人的終局卻沒有英雄主義的犧牲,也沒有感人至深的壯舉。
隻有最原始和醜陋的……求生欲,以及當求生無望時最徹底的惡意。
「他們都隻是想活著。」
「想讓自己或者自己在乎的人,能夠多活一段時間。」
「僅此而已。」
副考官靜靜地站在一旁: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多了些許溫度:
「為什我們不鼓勵探索者去追問死者的身份?」
「如果你要為每一個死者背負他們的過去,那你很快就會被壓垮。」
羅恩搖搖頭,將兩張標簽收入儲物袋:
「我會記住他們的名字,如果有機會,也會去看看他們生前的家人朋友……」
副考官凝視著羅恩,緩緩點頭:
「看來,你想和自己的導師尤特爾教授一樣,成為一個好人。」
她轉身準備離開:
「或者說……你想要成為一個和其他巫師都不一樣的人。」
「不過,太過於多愁善感,對於巫師特別是高位巫師來說,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說完,考官的身影便完全消散。
三人也沉默著開始各自收起信物。
經曆過生死,見證過彼此最脆弱的時刻,也看到了彼此最真實的選擇。
這一刻,某種聯係在他們之間建立了起來。
克斯蒂娜突然仰起臉,有些艱難的開口道:
「拉爾夫副教授,如果你要去見見那兩位的親人朋友,可以帶上我一起嗎……」
一旁的烏特聞言也同樣說道:「算我一個。」
羅恩看到兩人有些愧疚的表情,啞然失笑:
「當然,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吧。
還有,直接叫我羅恩就可以了。」
深淵觀測站,第三控製室。
巨大的水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正在滾動。
那是金環考核的實時監測係統,記錄著每一個考核者的狀態每一次選擇每一個細微的能量波動。
妮蒂爾站在屏幕前,火焰雙瞳專注地盯著其中一組數據。
在她身後,幾位觀測站的高級研究員正在低聲討論:
「應然之鏡的核心邏輯崩潰了……」
「推演陣命運紡錘發回報告,稱無法理解考核者羅恩拉爾夫的行為模式……」
「他開辟了一條未設定的可能性路徑,這在金環考核曆史上隻在那一位身上發生過……」
「三位頂尖大巫師構建的推演係統,判定該行為不應存在違反最優解原則屬於係統錯誤……」
妮蒂爾聽著這些報告,揮揮手示意研究員們退下。
當控製室中隻剩下她一人時,雙瞳中的火焰變得更加熾烈:
「非常不錯……」
她輕聲自語:
「這個小子,用實際行動證明了……」
「所謂的最優解,不過是基於已知框架的計算結果。」
「一旦有人跳出框架,開辟新的可能性……」
「那些絕對正確的答案,就會變成最大的笑話。」
她轉身,走向窗邊,望著大深淵那永的混沌:
「如果他能活著通過第三關……」
妮蒂爾的聲音變得更加玩味:
「那我就要重新評估,該用什樣的態度對待他了。」
她想起了之前的種種衝突,想起了自己試圖壓製他邊緣化他的種種手段。
現在看來,那些手段不僅沒有效果,反而讓這個年輕人的價值變得更加明顯。
「適當釋放善意……」
妮蒂爾喃喃道:
「也許,比強行壓製更加明智。」
「一個敢於挑戰唯一解的人,一個能夠開辟不存在路徑的人……」
「這樣的人,要成為最危險的敵人,要成為最有價值的盟友。」
妮蒂爾的手指在控製台上輕點,調出了第三關的考核內容。
「第三關是個人極限挑戰,每個人都會麵對為他量身定製的絕境……」
她的聲音變得凝重:
「那,羅恩拉爾夫……」
「你的絕境,會是什?」
屏幕上,新的數據開始生成。
那是屬於羅恩的第三關考核內容,正在被係統逐步構建。
妮蒂爾凝視著那些數據,眼中滿是期待:
「讓我看看,你還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與此同時,深淵第七層的考核場地。
休息時間即將結束。
羅恩克斯蒂娜烏特三人,已經恢複了大半的魔力和體力。
雖然依然疲憊,雖然依然傷痕累累,但至少,他們還能繼續戰鬥。
副考官再次出現,這一次她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
「第三關,個人極限挑戰。」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你們三人將分別進入不同的試煉空間。」
「在那,你們會麵對……為你們量身定製的考驗。」
「這個考驗,會精準地擊中你們的弱點恐懼以及靈魂深處最不願麵對的東西。」
「沒有人能夠幫助你們,沒有任何外援,沒有任何捷徑。」
「你們隻能靠自己。」
「戰勝它,你們就能通過金環考核,成為真正的金環探索者。」
說完,三道傳送陣,在三人腳下同時亮起。
克斯蒂娜和烏特對視一眼,然後看向羅恩。
「保重。」烏特沉聲道。
「活著出來。」克斯蒂娜補充。
羅恩點頭,眼神堅定:
「你們也是。」
光芒閃爍,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傳送陣中。
也各自走向屬於自己的絕境。
(本章完)